晨曦初现,温煦的阳光穿过城市上空在楼宇间如流水泻出,玻璃幕墙将高楼映射得熠熠发光。车轮碾过路边金黄色的梧桐落叶发出沙沙声。包子铺和煎饼果子摊位前排队的人渐渐多起来。人们相互叫嚷争吵,喊破了喉咙。
这是一座拥有千万人口的大都市,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王如风和段一辰早早来到市中心这家医院。今天是他们入职报到第一天。两人衣着大方得体,头发梳得整齐光亮,相互喷上昨天刚网购来的香水。一番打理后,两人精神十足,显得具有参加某种聚会的仪式感。
自从医学院遇见后两人就形影不离,成了不折不扣的男闺密。即便五年医学院如期毕业,他俩也约定要在同一家医院就职。幸运的是两人在招聘会上居然被这家医院外科同时录用。他们与其说是为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去学医,倒不如说是为了父辈们期望来到曾经就读的医学院,成了医学生。
段一辰出生在温州富商家庭,家里条件富裕殷实。他本可子从父业,使家族企业发扬光大。他的父亲在知青年代患过肺结核,是医生救了他的命,他对医生有着特殊感情,怀抱感恩之心。当段一辰高考填报志愿时,父亲毫不犹豫帮他填报了医学院,期待儿子将来能够成为一名医生,行善积德。当然段一辰也并没有反对。
王如风来自皖南某乡村。虽衣食无忧,但家境平常。父亲是一名乡下赤脚医生,在当地农村有一定名望。他斗字不识的父亲,自幼喜欢琢磨医学知识,后来参军去了边疆,在部队里跟随军医做起卫生员。退伍后他在村头建起了乡村卫生所。虽说没有上过正规医学院,可依靠自己的精湛医术,救困扶危,也让附近村民省了去大医院就医的劳苦。王如风自幼在父亲简陋的诊室长大,已闻惯各类药丸气味。高中毕业后,当父亲提出让他去学医,成为国家正式医生,王如风不假思索地接受了父亲的建议。
两个年轻人,若不是因缘巧合,这辈子也难得相遇。冥冥中注定缘分,两人相见恨晚。自从相遇开始,友谊就慢慢沉淀于时光流逝中,两人感情甚笃。当同学们在大学时代谈情说爱荒废学业时,他俩更多的是聚在宿舍、篮球场,或纠结某个疑惑不解的医学术语,在校园图书馆待上一整天。
篮球场上两人迈着矫健步伐,干脆利落的三步跨篮动作,也让周旁女生另眼相看。也有学姐学妹将情书多次递到他们手中,可谁也不曾动心。这难免让人怀疑他俩就是现实中的同性恋。其实只有两人清楚,医学知识单调、枯燥、乏味,只有屏气凝神,避开外界纷扰,不断学习琢磨才能真正掌握,将来也能更好就业,因为机会总是留给有备而来的人,这样也不会辜负长辈们的期望。
校园里,篮球运动是两人共同的爱好,能让他俩骨子里血液沸腾。篮球场上,段一辰像头咆哮的狮子,一米八三个头儿的他总是冲在前面,而一米七一的王如风则充当后卫角色。两人相互配合,无数次为这个年级赢得荣誉。一次激烈冲撞中,王如风不慎扭伤了脚踝。为了顺利完成比赛,他甚至让哥们段一辰亲自为他局部注射麻醉剂止痛。这也是两人第一次用学到的医学知识解除了自己的病痛。完成那场比赛后,王如风的脚踝淤血斑斑,血肿撑破了整个皮肤。整整两个星期,都是段一辰背着他去听基础医学课程。
闲暇时光,他俩也会把电脑连接起来,一起玩网络游戏,一起分享段一辰父亲从数公里外寄来的家乡小吃。当清晨段一辰还在睡梦中时,王如风总是早早来到阶梯教室,买好早餐,帮他占一个有利位置。生活中两个人配合得总是如此默契,让一旁的女生也心生嫉妒。
从入学到实习,从毕业到找工作,两人谁也不会轻易落下谁。如今他俩又通过人才招聘会来到上海这家医院就职。
医院草坪上,秋叶零星散落,路旁枫叶红黄相间,霓虹灯映衬着住院部尚未熄灭的灯光,整座病房大楼被一层薄薄的晨雾笼罩。
王如风和段一辰抬头仰望眼前这座大楼,喜形于色。两人暗自窃喜今后能像都市白领一样在这座大楼里穿行工作。大城市的一切足够引起他们的好奇心。段一辰盯着整齐如一的楼层,用手指专心细数起来。
“一、二、三、四……二十。”
刚数完,他裂开嘴巴,得意地笑出了声,露出一口布满烟渍的牙齿。他仰头得意地对好友王如风说:
“我们将在十八楼工作,要是站在窗口眺望整座城市,都市风景一定尽收眼底。”
“当然,站在那儿说不定能看到东方明珠,那一定是种绝妙的感觉。”王如风接过话茬笑着说。
在两人看来,在这里工作不仅可以得到一份不错的薪水,还能每天免费登高观光,省下一大笔门票费用。
说话间两人拿出背包里的白色工作服穿上,互相整理褶皱的衣角。段一辰的头发经过发胶打理,像引爆的炸弹在头顶炸开,更像刷碗用的钢丝球,卷曲着,却韧性十足。一旁的王如风则留着标准三七分发型,软塌塌地覆盖着整个脑门,更像警匪片里前来卧底的人。
距离上班时间还早,住院部大厅空无一人。两人按下电梯按钮,电梯径直降至一楼。他俩小心翼翼地踏入。沿着一路标识,王如风和段一辰很快拐到了十八楼医生办公室门口。他俩深知入职第一印象至关重要,绝不能在慌乱中出错,彼此默默打气,尽力平复紧张的心情。
刚用消毒水拖过的病区地面散发着浓烈的呛鼻味。走廊尽头,阳光已透过双层玻璃照进幽长的走廊,泛起刺眼光束。地面及墙壁灰暗色的装修基调显得幽暗阴森,不免让人浮想联翩。
伴着阵阵晃荡声,走廊里推入一部餐车。瞬间各房间涌出三三两两身着条纹病号服的患者。他们或悬吊着上了石膏的胳膊,或拄着拐杖,在护工的搀扶下迈着蹒跚步子,来到餐车旁挑选自己喜爱的食物。在实习期间虽说见过截肢患者,可面对蜂拥而至的四肢不全的人,难免让人联想起激烈战争后尸骨横飞的景象。恐惧感慢慢盖过两人的好奇心。
尽管离八点整医护交班会还早,已有早来的医生穿梭于各病房查房。他们步履匆匆,偶尔也会瞟上他们一眼的,然后若无其事地避开。
段一辰轻轻推开医生办公室的门。两人绕过桌椅,倚着墙壁,站在房间最里的角落,目光紧盯石英钟表盘,躲躲缩缩。他俩翘首以盼,期待未来同事从这座城市的四面八方一一赶来。
窗外的阳光已将整座城市唤醒,屋子里慢慢暖和起来。聚集到医生办公室的医生护士越来越多,屋子里一时喧闹起来。一群人用新奇的目光来回打量两人。这也让他俩无法自在。
“你们是今年刚分配来的新医生吧?”
两人正胡思乱想时,一位满头银发、眼前戴着一副金色边框眼镜的长者打断了他俩的思绪。
“是的,是的。”两人抬头慌忙应声答道。
“欢迎你俩能够加入我们科室团队。稍等片刻,早交班后我会为你们和大家相互介绍。”
从他的话语中推断出此人就是这里的科室主任。他语气温和,面容慈善,也让两位年轻人心情舒缓不少。说完话,主任拿一叠资料坐到一排桌子的中间位置。
办公室里人越聚越多,很快挤满整个房间。桌子一边站着四名医生,另一边挤满七位护士。看得出中间那位五官对称圆润、体形肥胖,帽子上有一道蓝杠的是科室护士长。他们在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目光时不时投到两人身上。也让段一辰和王如风颜面忽冷忽热。两人不觉缓缓低下头。
“开始交班!”
科室主任见人员到齐了,突然起身,表情转而变得严肃,冲着这群人发出这句铿锵有力的声音。只见夜班护士捧着崭新的交班本,用洪亮的声音读起来:
“2000年9月11日护士交班,原有40人,现有41人,出院5人,入院6人,急诊手术3台……”
她那专注的神情像一名小学生在努力背诵课文。小护士口齿伶俐,语速平缓,一屋子人都竖起耳朵听她诵读这一整天病区患者的病情。真正成为医生护士后,每天必须经历这样一次早交班会,这在任何医院都不会间断。每位上班医护人员必须对整个病区患者的病情熟记于心。
当人们专注于交班内容时,王如风慢慢抬起头。他用余光仔细打量在场的每位医生和护士。可能因为是外科,除了戴着护士帽的护士外,没有看到一位女医生。无意间,他瞥见旁边正在交班的那位小护士。甜美声线中,眼前这位护士可爱至极。根椐她那翘起的睫毛和护士帽外凌乱微黄的发髻,王如风断定她一定是位貌美的女孩。
当眼前这位护士读完交班内容抬起头时,王如风总算看到她的庐山真面目。尽管上了一宿夜班,她脸上的皮肤仍是那么紧致,脸颊上露出一个不深不浅的酒窝。她读完交班本也把目光投向对面的两位陌生人。在和她目光对视的刹那,王如风似乎触及一股高压电流,心头一颤。那是一种心动的感觉。
护士交班后医生接着补充交班内容,详细汇报手术后患者的病情。二十四小时,普通的一天。可在医院,时间却漫长难熬,分分秒秒让人记忆犹新。深夜里医生接二连三做了好几台手术,也让两人再次体会到外科医生工作的艰辛不易。虽说医生的苦他们实习时已亲身体会,可还没来得及深刻感触就毕业离开。这份职业值得期待,也必定路途坎坷。今天过后,两人将正式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也将是他们漫漫医学征程中一个新起点。
大家逐一汇报好工作,办公室恢复平静。主任压了压眼镜,表情再次恢复到原先的状态。他拿出一张医务处下发的文件资料,大声宣读起来:
“为了工作需要,今年我们骨科新招聘两位新医生,一位叫段一辰,另一位叫王如风。”
话音刚落,人群再次出现阵阵嘈杂声。几位医生中,有人眉头紧锁,有人喜笑颜开。护士们捂着嘴巴,相互聚拢到一起继续窃窃私语,用好奇的目光再次一遍一遍打量两人。
“这是我们骨科的新鲜血液,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两位新同志。”主任继续强调说,“他们也是刚刚从医学院毕业的优秀本科生。”
他放下手中的资料,带头鼓起了掌。掌声响起,两人如坐针毡,心里阵阵发慌,脸上有火辣的烧灼感。短暂的慌乱后,两人似乎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责任感,内心瞬间也变得异常冷静。
这些目光中,当然有王如风心仪的美小护。再次触及她的目光,王如风透过她清澈的眼睛,似乎看到了天使的烂漫容颜,充满着爱意和慈悲情怀。他有些惊喜,却无法放松心情,始终紧绷着一张毫无表情的脸。
“谢谢大家。”
王如风和段一辰掌心直冒虚汗,战战兢兢中两人说了这句感谢的话。
在简单的相互介绍后,科主任分配了两人的带教老师。王如风跟随董辉主治医师,而段一辰则在李伟老师的指导下逐步开展工作。虽说两人已从医学院正式毕业,可作为刚入职的新医生,他们还没有资质单独管理患者,也不熟悉这里的工作环境,将在各自老师指导下慢慢熟悉所有工作流程。
人群散开离去。就在今天,两人正式加入到这个特殊的大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