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龙书的前妻是个娇好贤惠的女子,就是体质太弱。她与玉龙书结婚后,夫妻甚是相得,一年后生了个女孩儿,不久她就一命呜呼了。他这一死给玉龙书带来了极大的痛苦。第一,失去了称心如意的伴侣;第二,扔下不满周岁的孩子。孩子还好说,只要有钱,雇了个奶娘是不费什么劲儿。可精神上的痛苦是没法解除的。矢志要找个能配得上前妻的那样个女人,否则宁可打半辈子光棍也不续弦。但这位自作聪明的玉龙书,却忘记了他还有个刚愎自用的父亲。就在玉龙书前妻死后还没过去半年,他的老子就慕财、慕势给他定妥了西荒地老龙家的大姑娘。当小水仙把这个消息告诉玉龙书的时候,他虔诚祷告对方能是位自己满意的姑娘。
可当他拜过天地进入洞房时,一打量这位三十一岁的大家闺秀,原来是个行动蠢笨、容貌丑陋的龙王盖。他大失所望,但他又不敢违背他老子的主张,只好把苦水往肚里咽。自从他见到了刘玉娘,使他神魂颠倒,经过他冥思苦想,想出一个载西施泛五湖,摆脱羁绊,立业兴家,永不返回故里的念头。但是,他要骗走龙王盖的全部嫁妆,最大限度地捞他们家一把,他要借出去当官为脱身之计。玉龙书是个喜怒不形于色,吃肉不吐骨头的手把儿,他彻日给人的是笑脸,但心灵深处却是杀人的刀。他的内心深处是谁也琢磨不透的。但强中更有强中手,他这个念头隐藏的再好,也躲不过富有风月场成熟经验的小水仙的那两只眼睛。她察言观色,觉察到眼下的玉龙书反常的样子,她决心掏出玉龙书的老底,结果玉龙书真就没玩儿过小水仙。
那是玉龙书诈做有病,小水仙陪她养病时略施小计,就把他的内心隐衷捞到手的。其实,那次玉龙书根本就一点儿病也没有,只不过是见到了刘玉娘,精神上受到了刺激,引起牢骚罢了。等到他老子委托小水仙照看着他,他老子又退避三舍去了船厂,他那所谓的病也就不翼而飞了。小水仙呢,从她到吴家不久就勾搭上玉龙书了,以后一向是偷偷摸摸的,担惊受怕不能尽情恣意玩乐,这回多亏送了刘老万的小门包儿,造成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真是得意忘形,甚至白日宣淫,俨如夫妻,一反过去的装模作样、顾后瞻前。一天晚上,小水仙与玉龙书喝酒,等玉龙书稍有酒意的时候,小水仙就使出迷糊嫖客的本领。先由龙王盖说起,进而说到玉龙书的英俊聪明,挑逗玉龙书发牢骚,然后又用白水兑白酒,把玉龙书灌到八分醉,在假作埋怨吴天同不体恤下情,使她未能把她那如花似玉的表妹给玉龙书聘来做媳妇等等。玉龙书听了这些话,越听越触动情绪,越听越恼火,后来竟不干不净地嘟囔起他的老子来了。小水仙就试探性地问东响水有没有美人儿?玉龙书借着酒劲儿就把看见刘玉娘的事儿说出来了。小水仙知道了这个秘密,就挑逗他想方设法把刘玉娘弄到手儿,玉龙书把他的全盘计划倒出来了。他要先把龙王盖的全部财产弄到手,然后抢走刘玉娘远走高飞。这对小水仙来说是件大喜事。因为吴天同一年比一年老了,不中用了,家里剩下那帮蠢物一个不如一个,那这份家私就由她小水仙主宰了。所差的就是玉龙书走了,很难找到他这样标致的男子。她想到男人,突然眼前出现了会首们那天找来问庙上事儿的小张,她不由得心花怒放,喜上眉梢。一个平分秋色的计划油然而生。
第二天,玉龙书酒醒后,小水仙半嗔半怒地揭出他的老底。玉龙书非常后悔,但也是追悔莫及,只好想法拉着小水仙,叫她能为自己出力才好。他想到这,上去一把搂过来小水仙,连啃带咬亲了一阵子,恳求亲亲的小宝贝妈妈,快给你大儿子想法把那美人儿弄来吧!
小水仙十四岁就与男人接触,下水以后又是个红极一时的花魁。后来跟天顺东掌柜的从了良。从良后,她认原来的嫖客吴二爬子做了干爹,又不时出入在诉讼道上。她深知女人的心是面粉做的,又软又随和,是完全可以软化的,她本身是女人,她认为女人堆儿里,一辈子只与自己丈夫发生过两性关系,而不与另外男人发生过性交关系的女人几乎就没有。所以她劝玉龙书不要采取强硬手段,要采取攻心的办法,才能地久天长。小水仙的这一招儿提醒了玉龙书,他改变了原来的鲁莽计划,要在小水仙的帮助下,采取攻心的办法,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为善童辩冤,表面表示公正无私,济困扶危;给善童争驴钱,是惜老怜贫;与善童称兄道弟,是表示贫富不欺,平易近人。总之,凡是能打动刘玉娘的事他都不遗余力地去干。凡是能使张善童高兴的事儿,他都不惜牺牲一切地去做。小水仙教他先抓着张善童,然后再做下一步打算,过了一段时间。玉龙书去向小水仙请教,小水仙先用食指在玉龙书前额上戳了一下,说你个完蛋的家伙。然后,如此这般地说了几句。玉龙书马上就心领神会地走开了,小水仙也得意地笑了。她笑玉龙书虽然在为他自己的事儿努力,可他也是为她小水仙帮忙啊。
二月下旬,也正是要开河的时候,姨娘的病情加重了,并且一天重似一天,玉娘和善童两个衣不解带,昼夜轮流伺候。他俩端屎端尿,煎汤熬药,竭尽子女之道。到了月底,眼看姨娘的病是丝毫也没有希望了。善童觉得必须准备后事了,可两手空空,现在一分钱也没有,用啥去置办装老衣服和寿材呢?看来只有一条道,那就是到宋小铺碰碰运气,要能赊点布先动手做几件装老衣服,也免得临时抓瞎。对于这赊账的事儿呢,善童还是头一遭,他怀里像揣了个小兔子似的,费了好大劲儿,走到宋小铺门前,可就是没有勇气进屋去张嘴。正当他畏缩不前、又舍不得离去的当儿,玉龙书由屯子东头走了过来。他离老远的就看见了善童,忙紧走几步,亲切地问道:
“善童,要买东西怎么不进屋去?”
“玉老爷,我是想赊点布,给老人家做装老衣服。”
“啊!怎么栗大姨的病大发啦!”他两只眼睛盯着善童,“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呢?”他边说边把手伸进衣袋里,掏出一叠官贴,也没点到底是多少钱就递给了善童,善童被这件意外的事儿怔住了,也不知道是接好还是不接好。玉龙书显然明白了善童的意思,十分关切地又说道:
“我是来买纸的,钱还够用,这钱你先拿去花吧,这些天我们老太太烧周年,免不了还得找你去帮工,那时咱们再算这笔账。”他见善童还有点儿犹豫,就进一步说出他的想法,“这钱就算给你预支的工钱,算账的时候我是一分一文也不能多给你的。”他说到这儿,硬把钱塞进善童的手里,转身就进了宋小铺。
善童怔了半晌也没进屋去买布,他手里攥着那沓钱,不由自主地转身往家走去。他边走边想,怎么也弄不出个头绪来。到了家,还是怔呵呵地不知如何是好。说实在的,善童对玉龙书几次对他的关怀,使他从内心往外感激的。但对玉龙书那种殷勤态度、亲昵的称呼却也感到突然。他不敢肯定玉龙书是好人,但又不能说他是坏人。屯子里多数人不都说玉龙书是仁人君子吗!他想到这儿又埋怨自己是庸人自扰。他到了家房门前仍站在那想这件事儿,玉娘知道是善童回来了,可又没见他进屋,就好奇走出里屋推开房门来看,善童两眼直勾勾的望着房檐子出神,玉娘也顺着他的视线往房檐上看了一眼,现在房子什么变化也没有。她心里觉得很奇怪,又转过头仔细看着善童并未买来布,可手里却攥着一大把钱,她不知那钱是哪来的,赶忙问道:
“你拿这钱是哪儿来的?”
善童听见玉娘一问才清醒过来,他用眼睛瞅着玉娘,吞吞吐吐地说道:
“是玉老爷借给的。”
“是你找他借的吗?”
“我是在宋小铺门前遇见他的。”善童这断断续续、不明不白地回答。更使玉娘感到诧异。
经玉娘这么一问,善童觉得不但应当把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玉娘,同时还应该把自己的顾虑也讲出来。所以,他就一五一十的把经过告诉了玉娘。玉娘边听边去灶上把热好的一碗汤药拿了过来,当她听到善童说他对玉龙书的行为也感到蹊跷的时候,吓得她两手一抖,把汤药碗抖掉在地上。善童就忙着放下钱,去地下拾掇打破的碎碗片。他捡起了碎碗片,抬起头来再去看玉娘,只见她两眼发直,泪水顺着面颊往下直流,好像中了风邪似的。善童忙把捡在手里的碗茬子扔在地下,上前揽过玉娘的双手,颤声问道:
“玉娘,你怎么了?身上不舒服吗?”
玉娘还是呆呵呵地不说话,也不出声。善童真是急坏了,一把把玉娘搂在怀里,一屁股坐在炕沿上,用手去摸玉娘的额头,可头一点儿也不热,不像是有什么毛病。片刻,玉娘依偎在善童的怀里放声哭了起来,玉娘哭了一阵子觉得胸中的闷气疏散了些,就抽抽噎噎地说道:
“灾难又找到咱们头上来了,这回还往哪儿去躲?”
善童这才明白玉娘受惊的原因,赶快解释道:
“玉娘,你不要瞎寻思,这关东啊不同咱河北那些人呐,都很讲究义气,再者呢,全屯儿人哪个不说玉龙书是济困扶危的仁人君子,根本不能同马天龙相提并论。”善童这样说是为了安慰玉娘,实际上他也正在顾虑这件事。
“言甘而词卑者必有求于人。”玉娘带着质问的口气接着说:
“他与你一无亲二无故,碧霞宫里为你辩冤,送还毛驴钱,跟你这个穷汉称兄道弟,今天又千金到囊,难道他对你就毫无所求?”她一下就把积在内心里的话都倒了出来。“这样的奸诈人,眼睛看出千里之外,事情做在未来之前,居心叵测。”她喘了一口气,叫了声善童,“他的欲望就是咱们的灾难,能不使人惊心动魄吗!”说着玉娘又哭了起来,她哭了一阵儿又继续说道:
“他与马天龙的不同,只不过是手法上的不同,心都是黑的呀。善童我们应该小心他‘予取先与’呀!”其实善童何尝不是担这份心,不然他为什么不去用钱买布?而把钱拿回来。不过在玉娘伤心的时候,他舍不得叫她过分悲伤,就剖析着用另一方面的理由来安慰玉娘。他说:
“玉娘你提到这些我不是没想过,不过,我想他玉龙书也是为了掠取个好名声,赢得东响水民众的信任。将来好继承他老子的事业,坐这东响水的主宰者。”善童说到这里,更显得理由十足地安慰玉娘,“至于他对咱们的所求,顶多也就像‘伍子胥买专诸’那样。只不过叫咱们为他多出把力罢了。除此之外,他还求咱们个啥?”
玉娘听着善童的这段话,挣脱了善童,忽地站了起来,声色俱厉地警告道
“善童,难道你忘了去年春天我对你说的那件事儿啦?你不能不注意他是在放长线,准备钓大鱼啊!”她由于说话说的太急了,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继续带着指责性地说道:“善童,我看你是忘了咱们为什么才逃到这关东!”
“玉娘,我怎么能忘了那些,我为什么把这钱拿了回来而不去宋小铺,把应买的东西都买全呢?”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玉娘也觉得太叫善童难过了,她感到应该心疼自己患难与共的丈夫。他转变了声调祈祷地自语道:
“但愿事情不像咱们想的那样坏,能够太平无事。”她顿了一顿,“不过,真的有上当那天,我刘玉娘保证玉碎无暇,还你个清白身躯,就算我对得起你啦。”
这是玉娘很久很久就在心里边儿的话,今天告诉了自己的丈夫。善童听到了玉娘这句不吉利的话,好像被谁当头打了一棒,脑袋嗡的一声,眼泪夺眶而出,就像断线珍珠一样流了出来。他再也不犹豫了,嚯地站了起来,拿起炕沿儿上那沓钱,迈步向外边走去。他想用火烧掉这笔钱,表示对玉龙书的决裂。玉娘一见善童这个举动,意识到他是想干什么,忙上去拽住善童的衣袖,颤声说道:
“那是不必要的,他不是要找你帮忙吗?你就多出点儿力吧,叫力多于钱,不就还上了吗?你烧掉它,不但一枪俩眼儿,而且弄不好还会惹起对方的反感,那就更不值得了。”
玉娘说着把钱夺了过来,数了一数不多不少,整整二百吊。她把钱揣在怀里,擦去脸上的眼泪,面带一丝苦笑地对善童道:
“别发呆了,快去抱柴,该做饭了。”
吃完晚饭,只听姨娘哼了两声,善童闻声走到姨娘跟前一看,觉得姨娘的脸色不对,但他怕玉娘害怕,并未敢告诉玉娘,假说要去李老香小铺有点儿事儿,忙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他把李老香找来了,李老香走到老太太跟前一看,知道快咽气儿了。就叫善童到船房子把刘老万找来,帮着坐夜。刘老万来了以后,仔细给栗姨娘诊了诊脉,他又劝善童去找姜大松给找找有没有外科。
说起这个姜大松,她原名本叫李桂芝,她在家为姑娘时就不本分,与她大姐夫乱七八糟,引起她大姐三天两头回家吵骂。她大姐这一闹,家前庙后的邻居都知道了她是个花货,也就没有人再去给她提亲保媒了,一直到她十九岁的时候,才有人把她介绍给了大河川一家老姜家。那姜家是种地户,自己有车有牛,生活挺过得来,因为家里缺了个做饭、喂猪的,就给他十五岁的儿子姜德杰定了这十九岁的李桂芝。
这李桂芝长的雁长脖子、鹭鸶腿,西葫芦的脑袋角瓜脸,大蛤蟆眼镜黄板牙,十足的一副寡妇相。个性又非常淫乱,可以说是逢人就上。她们结婚不久,屯子里就流传出一句话……“掫起来倒下,再掫起来,咕咚又倒下,那算没整儿了!”据说这句话是李桂芝说出来的,是埋怨她丈夫不中用、不顶事儿。自那以后,这李桂芝就硬讹上了东邻居的余宝骏,西邻居的章叔才,前屋的谷振德,后院儿的管老七,闹得四邻不安,家家夫妻吵架,后来李桂芝的桃色新闻传到了下屯的跳大神儿的光棍汉赵景文耳朵里,他闻风前往,与李桂芝一见如故,两个人如漆似胶,把个姜家闹得乌烟瘴气。姜德杰的爹妈见媳妇闹的也太不像样子了,就一赌气把儿子媳妇撵了出去,这一来正随了李桂芝的心愿。她竟明目张胆地公开与赵景文俨如夫妻一般。赵景文为了能长期同李桂芝住在一起,又嗾咕李桂芝领神,他把堂子让给李桂芝,他当二神。这更随着李桂芝的心愿,于是,就摆上了香堂,置办了驴皮单鼓,腰铃裙带,领起神来。看大神的哪有正经人,地痞流氓闻风云集,同行同道锦上添花,一窝蜂似的围着这李桂芝团团转,李桂芝又嫌有公婆碍眼,就携带着姜德杰远搬到东响水南兔子沟儿道下刘乡约的坟地上看坟的空房子住,这房子就是孤孤一座,前不挨村儿后不着屯,正适合李桂芝跳神。前次,栗姨夫有病,善童来找李桂芝看病,她看见善童长得粉妆玉琢顾不上请她的上仙姜太公啦,竟两眼直勾勾地死盯着善童,把个善童闹得不知如何是好。所以,这次老万又提叫善童去找姜大松看香,善童说啥也不去,老万见善童不肯去,心里很不以为然。可李老香却很同情善童,他认为姜大松就配哄吴天同家,吴家一有啥怪事儿就去找姜大松跳神,姜大松还说鹰蟒雕蛇四位大仙又作祸了,逼使吴家烧香还愿,她好从中渔利。再者,那个李桂芝见到好小伙儿就迈不动步,人家若不搭理她,她就倒打一耙,硬说人家调戏她了,还恬不知耻地到处宣扬。老香估计到善童不去看香,与厌恶姜大松有关系,就从中作解释说,人已经要咽气了,看香也白搭,这忙叫善童准备后事。
那么这李桂芝为什么又叫起姜大松来了呢?真的。这是因为她领的神是兴周八百年的姜太公,是千神百灵的上仙,因而人们又把她的姜太公叫成了姜大松,大松就出了名。
第二天,姨娘的病更加重了,刘老万和李老香催促善童赶快准备装老衣服和棺材。这一来,原来不想动用玉龙书给拿的那笔钱也只得动用了。善童没顾得上吃饭,就到宋小铺买了布匹,玉娘立即动手缝制。善童又去找焦光宇赊棺材,白天两个帮忙坐夜的回家了,玉娘就坐在姨娘跟前缝衣服,忽听外面有人敲门,听是个女人声,就隔着窗问道:
“谁敲门啊?”
“我是东头儿的,听说这里揽针线活做,是来求做活的。”
说着玉娘下地开门一看,这个女人三十上下岁的年纪。圆圆的脸盘儿配上一双是笑非笑的眼睛,高挑个儿。玉娘心里想这女人若在青春妙龄,一定还要比现在漂亮。那个女人也笑盈盈地瞅着,她俩对看了半天,只听那个女人自言自语的说道:
“好些愚蠢的乡巴佬,有眼无珠,竟认不出这雾里的峨眉。”
玉娘是有文化的人,听说对方的话里有音,当即把眉毛一皱,不客气地问道:
“你要雇人做针线吗?说说都是些什么活儿?看我能不能做?”那女人听了玉娘的话,一点儿也没生气,她笑了一笑,两只俊眼盯着玉娘说道:
“这大门口儿也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到屋里合计吧?”
“屋里有病人,并且病得很重。”
“不要紧,我正想着看看栗大嫂子呢。”
玉娘说这话,本想把那个女人支开。没想到反而给对方造成了机会,她只好侧过身子,把对方让进屋里。
那女人到了屋里,把手里的包袱放在炕上,眼睛瞅着玉娘说道:
“我们家要给死鬼烧三周年,今天活忙不过来,我还得张罗别的,更没功夫。听说您针线活儿挺拿手,特意来求你帮助做一做”
说着她用手打开那个包袱,包袱里是三件女人穿的衣料,她拿起一块儿七色缎,对玉娘说道:
“这块儿缎子,要做一件镶边夹袄,要立领,走金线卡边,要石青盘花纽扣。”她又拿起一块紫色宫绸说:“这个做一件纕裤角的肥腿女裤。还有一块儿挺鲜艳的布料,听说日本货,用它做件儿百褶罗裙。”
玉娘听说叫不出名儿来,就好奇接过那块儿布瞅了一瞅,是一块日本大和縐。张口说道:“你也太客气了,哪能不认识这么一块儿普通的布呢?想是要考考我吧!”
“确实,这乡村里的人对外来的东西都陌生,不过,我看好像是块大和縐。”“我说您太客气了吧,这确实是块大和縐。”
“这些料子都很贵重,我怕做不好吧!”
“不怕,不怕,做坏了也不用你赔,你就放心做吧!”
她说完这句话,自言自语的牢骚道:
“我们家有四房媳妇,不用说叫她们做,就连布料都不认识,真难为她们了,还都是名门闺秀。”
听了她这几句话,玉娘也估计到了她就是吴天同的小老婆小水仙。但对方没说出是谁家的,又不好去叫她吴太太,玉娘想到这儿,就带有歉意地向对方说道:
“我也太糊涂了,跟您说了半天的话,还没请问您贵姓呢,我也太不礼貌了。”
“好说,好说,我是吴天同家里的啊。”
“原来是吴太太,失敬,失敬!”
“没啥,没啥,一次生两次熟,以后就好了。”
玉娘又同小水仙唠了几句磕。小水仙把话归入正题。
“我家常年得找人做针线活儿,现在有六房媳妇儿,别说比较高贵一点儿的料子衣服做不了,就是粗布衣服也做不到好处,这东响水呢,更找不到能做这类比较好一点儿活的人。”
她说到这儿,抬头瞅着玉娘的脸说道:“张妹子,你就放心做吧,我三月初来取。”
小水仙又问手工钱得多少?
玉娘说:“等做完照量着赏吧”。
小水仙不像小家子那样小里小气的,就顺手从怀里掏出一百吊钱,放在炕沿儿上头。
“她张妹子!”显然她是以长辈自居,“你先把这钱留下,做完咱们再算总账”。玉娘一看是一百吊钱,觉得给的也太多了。她想一个男子汉干一个月也就挣一百吊到头了。就算她这衣料贵重一点儿吧,手工钱也相应多些,那三件衣服手工钱也就是三、四十吊钱哪不是了,哪能用上一百吊呢,玉娘刚想推却。小水仙见玉娘这一沉思,就明白了个七大八,边站起来边说道:
“你要嫌少,你就别做,不然你先收下,做完衣服咱们再算。”说着小水仙就向屋外走去。
玉娘一听话已经说到头儿了,再也就没法谦让了,她只好暂时收了下来。玉娘把小水仙送出大门外,小水仙眯起两只眼睛仔细打量一番,转过身去,边迈步边说道:
“还算没瞎眼!”
小水仙这上不接头、下不接尾突如其来的话,着实把玉娘吓了一跳。她不由得又忧心忡忡起来。小水仙走了不久,善童买棺材回来了,焦广宇用自己的牛车帮助善童把棺材也送来了。
傍晚,李老香、刘老万又来帮助坐夜。玉娘忙了一整夜,算把寿衣全部缝制完。天刚一亮,姨娘的病更大发了,吃早饭的时候,姨娘就咽了气儿,善童在李老香与刘老汉的帮助下,成殓了姨娘的尸体,借用李老香的毛驴和焦广宇的车发送了姨娘。当善童和帮助出殡的几个人从坟地上回来的时候,听到人们在评论说,栗忠实算有福,得了张善童的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