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童和玉娘搬进吴家一晃十多天了,除了开头那几天小水仙难为善童几次以后,别的方面还挺随心。日子长了,善童对小水仙的行动也品出个道道来,那就是每逢玉龙书不在家的时候,或家里有个大事小情的时候,小水仙总是不肯错过良机轻易放过善童。平时呢,因为她身份所在,再加上没有外人,人不多眼不杂,没法趁机行事,她也就颇知检点。但只要她与善童狭路相逢,又没有别人在跟前的时候,她总是死缠活捉着善童,连啃带咬亲上一阵子才肯放过。小水仙对玉娘呢?她把玉娘看成是上天的仙女被谪凡尘的。虽然对玉娘的花容月貌、才智聪明存有嫉妒,却始终不敢亵渎半分。说到玉龙书,他对善童比对他亲兄弟还表现得亲近,处处事事想着善童。他对玉娘总是彬彬有礼,甚至出出入入相遇的时候,他总是侧身让路,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一点儿也不敢冒犯。至于吴家除了玉龙书之外的那些男人,都是吴天同第二房老婆生的,他们既不管家事,也不与外界发生什么关系,更轻易不敢到他老子的上房出入,只是整天泡在西跨院里鬼混。有一次三混子乘人不备窜进了上房东南间的事被玉龙书得知后,把三棍子打了个鼻青脸肿。自那以后,那几个年轻人就更不敢越雷池一步了。
玉娘自被小水仙用碱水卸去伪装之后,着实害怕些日子,后来见没有发生什么差头儿,逐渐就坦然了。因而玉娘对小水仙的恶作剧不但不反感,相反,却很感激她。原因是,伪装只能是一时,这权宜之计却不是长远的办法。玉娘在生活上安适了,描龙绣凤的真本领也就能施展出来了,这就更赢得了吴家的六房媳妇和丫环、仆妇们的敬畏。包括小水仙在内,一致认为玉娘是色艺双绝的天仙,是尘世上的凡人望尘莫及的。
说起这个东响水吴家,原本是满洲八旗户。历属正红旗搭牛录。他们的老根儿本是HLJ省瑷珲县。在清初,努尔哈赤建立后金政权。父子爷们十人打天下的时候,这吴家的祖先被征调随军出征,由瑷珲老家迁居依兰。后来又由依兰随军转战南北,历清原、新宾、辽阳等地。努尔哈赤死后,他的大儿子皇太极坐镇盛京的时候,吴家又被作为随龙出征功臣户,允许到吉林地方占山落户,垦地开荒。那时吴家兄弟三人,在他们携带家眷由盛京返回吉林的时候走错了路,由清原沿老白山沟东出了安图。他们到了安图,发现那里人烟稀少,地区荒凉不益安家落户,因而又西行渡过松阿里乌拉,到吉林西一百二十里处的东响水定居下来。不过,到东响水时兄弟三人只剩下了老大和老三两个人,老二却在渡江时遇上了大风雪,迷失方向丢掉了。老大的后裔只有吴林海一人,过一辈子也就绝枝了。现在的吴家都是老三的后代,吴天同这一枝就成了东响水全部。
这吴家的祖先随军转战南北,并未立过重大军功,所以就没有特大发迹封大官的。只是吴天同这枝有个做过总兵的双喜大人。除了双喜之外,再就是协领、佐领、哨官等一类的小官。吴天同这枝兴起之后,原来有势力的几股又都相继衰落下去。所以,吴天同这枝就成了这东响水现在的首富。满洲人自从得了中国的天下之后,俨然以征服者自居,因而从最高的皇帝到最下层的满洲八旗户都爱摆臭架子,讲排场。“船破有底,底破有帮,帮破还有三千六百个钉子呢!”这句话成了满族人的一句口头禅。他们高视阔步,道貌岸然,不可一世。
当然,作为暴发户的吴天同更不会例外,他自从开了香坊,管了会事,自觉身价更高了。“穷人乍富,腆腰洼肚”,吴天同走起路来都不知怎样迈步了。所以人们都给他送个绰号,叫做“扭扭搭搭吴二爷”。这位吴二爷习惯装腔作势,虽然斗大字认不上两口袋,可仁义道德总也不离嘴。至于他那个家,他向来是不闻不问,任凭着他那些个崽子们在那院中之院里男盗女娼,他像根本不知道一样。可外面却一贯是道貌岸然、一派正经。小水仙到吴家后发现家风有些不正,开始时也向吴天同提过几次,后来发现他对家里的事儿丝毫也不在乎,也就不再提了。何况她本人是风月场中的老手,吴天同不管她,她就更大胆起来,年头多了,吴天同的弱点完全摸透了,她就更心里有谱儿了,她和玉龙书名义上是继母与前房儿子,而实际上是夫妻。她们两个狼狈为奸,想方设法玩弄吴天同,主宰这吴家的一切,吴天同只不过是行尸走肉、木头排位而已。当初玉龙书和小水仙合计往家接张善童夫妇的时候,吴天同根本不同意。他怕外姓人进入他家,知道他家里的“馊馍馍、烂馅子”,丢了他吴家的名声。后来在他前妻烧周年的时候,他见善童不但人才出众,而且为人正派,老实厚道才同意了。善童和玉娘进入他家之后,他见玉娘丑得也太出奇了,默默中却不止一次地为善童鸣不平。经小水仙给玉娘卸去伪装,恢复了玉娘的花容月貌,他把玉娘惊为天人,他认为世上的女人没有十全的,而玉娘恰是十全的。所以他每逢与玉娘走对头碰的时候,总是巴察着两只昏花的眼睛,贪婪地盯几眼。他虽然年近古稀了,胳膊腿儿也不太灵活了,可贼心不死。常认为世上的唯一的美人落在他吴家为奴,这也是他吴家祖上有德,他吴天同有命。所以,他不但不去过分苛求善童的活计,相反他却很怕善童夫妇离去。
小水仙呢,她有她自己的想法和打算,在她认为吴天同是堵挡风的墙,是保证她权力的护法。有他活着,虽没大用,可没他活着却根本不行。吴天同死了,她这个管家婆儿就会失去靠山,权力马上就会把持不住。权力一失去,不缺吃少穿,活寡却得守半辈子;吴天同活着可以借他的这块儿木头排位,而名正言顺地来驾驭玉龙书,主宰这家里的一切。谁也说不出来啥,谁也不敢说啥。她跟玉龙书的关系,一是权力的关系,二是姿色的关系,权力失掉,姿色再衰退,那就一切都完了。基于这种想法,她更是紧紧抓住她手中的权力,尽可量地抓钱,就往船厂官银号存。她明明知道玉龙书低声下气地围着她屁股转,只是眼前的事儿,至于托付终身的事儿,那是万万办不到的。她预想刘玉娘早晚得被玉龙书征服去,就是玉娘一时还不能服服贴贴的去顺从玉龙书,可女人都是水性儿,早晚也得随着容器变态。可张善童这个美男子早晚应该是属于她的。所以,她处处事事想着善童,唯恐到了嘴儿的肉再跑掉了。
玉龙书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表面和善,内心阴险,手段毒辣。他老于世故,他深信什么叫做“欲取先与”。别看他早上跟你称兄道弟关心备至,也许用不到晚上就会把你谋害致死,真正够得上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阴谋家啦。自从他第一次见到刘玉娘那天开始,他朝思暮想,废寝忘食。他想若能够把刘玉娘弄到手,也不枉活一世。所以,他不论做任何一件事,都在为能把刘玉娘弄到手做着准备。他抓这个家的权,从权再抓钱。尽量把钱准备足,逗出龙王盖的全部嫁妆。时机来到就要载西施泛五湖,到那人不知鬼不觉的地方去以乐天年。他时刻注视着有谁敢动刘玉娘的一根毫毛,那他宁可出重金,贿赂官府,或聘请土匪,治死情敌。也不能叫到了手的金翅凤凰展翅飞去。
这烜赫一时的吴家大院就是这样一个现实,小水仙与玉龙书两个实权人物,各揣心腹事,明争暗斗。吴天同另外几个儿子和几房媳妇,再加上那个玉龙书前妻生的已经出了阁又守了寡的五辈,把这一个外貌尊严、轰轰烈烈的吴家弄得乌烟瘴气,一塌糊涂。小水仙独霸东院正房。吴天同年迈血衰,小水仙风华正茂,一个是经霜荷叶,一个是带雨梨花。吴天同焉能满足小水仙的需求。所以,小水仙进入吴家,摸透他的老底之后就与玉龙书勾搭上了。吴天同呢,不但不加以追究限制,相反却在某些程度上给以方便。往往他们三个人合计家里的什么大事儿,时间稍微晚了一点儿,他就表现不耐烦地说道:
“去吧,到东南间合计去吧,我要休息了!”说他有意放纵,还可以找出事实来证实。那就是,一次他又把小水仙和玉龙书撵到东南间去,之后他忽然来了屎,当他去厕所拉屎回来经过东南间窗户时,发现屋内已经熄了灯,他故意大声咳嗽两声。当时可把正在屋里云雨巫山的神女襄王几乎吓昏了过去。可第二天吴天同跟没事儿一样,还让他俩个去东南间商量事。这一来呢,他俩个胆子更大了,几乎大白天里他们也敢织女会牛郎。所以,这足以说明吴天同心知肚明。他还认为他比任何人都聪明,比任何人都高尚,他不知道别人也就更不能知道。
小水仙呢,在这个家庭,除了玉龙书之外,任何一个男人也不敢撩拨,特别是吴天同后妻生下的那五个崽子。她从第一次见到善童就想以身相许了,她给玉龙书出招儿,让玉龙书攻刘玉娘的心,放长线钓大鱼,与其说是帮助玉龙书策划征服刘玉娘,倒莫若说她是在为自己能征服张善童在用计策。
那么这吴家内幕这样肮脏,难道外界就没有耳闻吗?对,外界确实知道的不多。为什么呢,除了吴家在村外深宅大院,与外界交往是玉龙书,到他家办事就找吴天同外;吴天同深怕家丑外扬,所以对家人、下人管得非常严,即使自己的子女也不让到外面去抛头露面。外界虽然觉得吴家很神秘,但不知其中的隐情。再者呢,他家有钱有势,时人曲意奉承还来不及呢,哪还敢去吹毛求疵,传诵轶闻。
吴天同这所住宅分东西两个院。东院是正房,西院是三座三间房。每三间的东西两屋各用木板分成两个小间。玉龙书的三弟、四弟、五弟、六弟共住在一座三间房里。他同二弟占用了一座三间房,他住东屋,他弟住西屋。因为他们两个年龄大,又担负着家庭事务,所以住处比较宽敞。玉龙书的继室龙王盖名义上有丈夫,实际上却是天天夜夜守孤单。因为玉龙书不是出门儿办事不在家,就是同小水仙在一起鬼混,无暇照顾她;老二的老婆是个商人家的姑娘,她丈夫在家管理伙食、耕田和种地的事,一年里总是在家转着,一向不出门儿,所以,二媳妇还算安静。可有一次,因为丈夫替大伯哥去外地跑了一趟腿儿,她竟厚着脸皮把大伯哥劫持去陪着睡了半宿。后来这事被龙王盖得知了,竟破口大骂好几天,并且扬言也要把老二劫持去睡一宿。吴家要数正派的还得算三媳妇,这三混子也实在,来得勤快,这样他老婆也就不用找“帮工”的了。老四的媳妇叫雷震坤,年轻貌美,新婚丈夫在船厂师范念书,经常不在家。她耐不了孤单,到了干渴难捱的时候,她也不管你是大伯哥还是小叔子,也不管是白天、黑夜竟往屋里拽。她这么一来,引起妯娌之间的不满,骂仗斗口就成了家常便饭。老五,老六年龄都不大,还都在学校里念书,放学回家没啥事儿,就跟老婆扯闲蛋的,条件也好,各有各的屋。所以,五媳妇、六媳妇还比较安静。最不省心的是吴家四媳妇,把个西跨院闹腾得乌烟瘴气。可吴天同却置之不理,好像那并不是怪事。只不过是儿女私情琐碎小事儿。
善童自从被小水仙难为几次之后,他也学着乖巧了,他出入东西两院的时候总是出其不意。开始时还真地避免了多次小水仙的纠缠,可她并不是傻子,时间长了,她也抓住了善童的着法,捉迷藏十次就有五、六次被小水仙占了上风。为了不引起玉娘的猜疑,小水仙再三下保证,只要善童不抛弃她,她一定多加检点,求得太平无事。
自从善童到了吴家之后,吴家西跨院那些没廉耻的烂货,就像黄鼠狼馋鸡崽那样垂涎三尺。特别是那个淫荡异常的五辈,看见善童如同发了疯一样。一次,善童去西北炮台清扫,他刚走进炮台的外面就一下子追上来两个,善童听见脚步声,连忙转身冲出去。可还是被雷振坤和五辈抓挠起来了,费尽心思同她们周旋。善童就是这样与那群丧尽廉耻的女人捉迷藏,卸去了除小水仙之外的所有那些女人的堵截和拉扯,摆脱了一些担心与烦恼。
刘玉娘自从洗去伪装之后,通过吴家媳妇等女人传送出去,立即轰动了整个东响水,成了家家户户茶余饭后闲话聊天的佐料。说什么刘玉娘貌似天仙,胜过西施、玉嫱,压倒杨玉环和赵飞燕。更有那些自作聪明的人添油加醋地说刘玉娘分明是月里嫦娥临了凡,不然是不能叫她与张善童关里逃到关外的……。现在刘玉娘一入吴府,竟是侯门一入深似海,别人是别想见到刘玉娘,一饱眼福见到金凤凰啦!
一天,东霸天羊六爷到焦家店去托焦三给他姑娘保媒。正赶上东响水的一帮扰扰儿在店房里谈论刘玉娘的事儿。他们都悔恨自己没有眼福,没趁刘玉娘在河南住的时候去看看芳容。这话被羊六子听见了,他刚喝完酒,就借着酒劲儿鼓起了牛皮,大话聊天地说道:
“哼,他妈的,吴香坊算个球儿,吴天同多个屌了”。他说完两句大话胆更壮了。“我东霸天若想娶过来刘玉娘做小老婆,吴天同他妈的也不敢哼个不字。他若敢起刺,我姓羊就敢揪住他的耳朵,把他脑袋往砖墙上撞三百下!”
羊六子说完这段话,摇头晃脑地东瞧瞧西望望,自鸣得意。当时在场的那些二花屁儿,明知羊六子在说醉话,可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却偏要用话刺激他。企图让他闹出事儿来看热闹,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挤眉弄眼的嘀咕了好一阵子。其中一个家伙语带讽刺地对羊六道:
“刘玉娘若是落在别人家里,六爷也许仗着威名要得出来,今天落在吴天同手心儿里,恐怕也是干瞪眼,不用说你要做小老婆,就是连看一眼也怕不如愿。”
羊六子一向是个好使性子的人,再加上又有酒劲儿支着,听着这段讽刺的话,立刻无名火起三千丈,两脚往上一蹦,用手指着那个说话的人喝道:
“小兔崽子,你不要灭你六爷的威风,长吴天同的志气,一会儿你六爷就去吴家指名要姓刘的小娘们儿,看他吴天同给不给!”
“六爷,你别把话说的太大了,说话大容易闪舌头!”
“他妈的,真气死我也!”羊六真急啦。“你他妈的不是老付小球子吗?咱们往回走是一条道,你跟你六爷去看看,看你六爷倒是敢与不敢!”
“好,我们一定去借六爷的光饱饱眼福!”付球子又激了羊六子一句,羊六子本是个性如烈火的家伙,这些年来他独霸一方,在小东沟称王称霸,什么坏事儿都干得出来……半夜踢寡妇门,趁男人不在家闯进屋去硬上弓,狭路与妇女相逢硬往高粱地里拽,都是他的拿手戏。哪能经得起付球子这一激。他撅嘴瞪眼嚯地站了起来,顺手抄起他的四耳皮帽,也没顾得扣好帽子上那个钮扣,借着酒劲儿骂咧咧地对小堂倌说道:
“他妈的,把你六爷的酒钱给记在账上,明天老子再来算,今个非斗斗吴二去不可!”说着他脚步踉跄地向外走去。
羊六刚跨出店房门,以付球子为首的那帮二花屁呼啦地都跟了出去,并且还七嘴八舌地敲着边鼓,羊六子越听越来火。他走到门前的道上站住脚步,想回头看看是谁在说他的风凉话,他想骂他几句或上去扇那个说风凉话的几记耳光。可这一回头见跟出来的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大帮,也摸不准话是哪个说的,所以他只是咬了咬牙、瞪了瞪眼睛算解了解恨。扭过身向小东沟走去。
俗话说得好,卖呆的不嫌注大,跟下来的这帮家伙见羊六的火儿真的上来了,也就不约而同地跟在他后面,连说带笑、冷嘲热讽起来。
羊六子脚步蹒跚地走在太平寺门前,猛然想起来玉龙书在碧霞宫为张善童辩冤的事,不仅心里就是一哆嗦。他这一惊,再加上凉风一吹,酒劲儿上来了。他只觉得肚子里一阵恶心,哇的一声,连酒带菜吐出一大堆。他这一吐,觉得头脑清醒多了,清凉多了。他猛抬头看见了跟来的那帮子人,又想起了他在焦家店说过的那些话,使他后悔起来,悔不该把话说的那样过,弓拉的那么满。他为起难来,眼下人都跟来了,还怎么下这个驴呢!真去找吴天同往外要刘玉娘,羊六自己也知道他只不过是酒后狂言,他羊六子胆再大,也不敢去太岁头上动土。不去吧这个台阶儿可怎么下?难道宁可丢掉东霸天的威风,低声下气去央求跟来的人吗?那未免也太丢人现眼了。正在羊六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儿,跟了那帮人又有的说话了。
“看羊六子拉松套啦,不敢去啦。”
“从今以后再别叫他东霸天了,叫他牛皮匠熊蛋包吧!”
跟下来的那帮人仗着人多胆壮,不怕羊六子抓住话茬将来报复,竟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起劲儿,有些人出于平时对羊六子的不满,借机发泄出来的话简直不堪入耳。羊六子是一个一贯装腔作势,用大话压人的手,哪能听得了那些带棱带角的话。他把心一横,把脚一跺,决心去斗斗吴天同。可等他走上二十步远,脚步却越来越慢了下来,待他走到德君九门口的时候,皮球儿里的气儿几乎完全卸光了,哪还有敢去找吴天同的勇气了,他扭过头去偷眼瞅了瞅跟在后面的那伙人,暗自数了数人数,不但一个也没少,反而多了。这使他更慌了起来,他不由自主地站了下来,想找个理由,等那领头儿的来到跟前小声恳求一下,要求把那些跟来看热闹的人都劝说回去。好一事了百事结。可那个领头儿的付球子就像故意跟那羊六子作对似的,也在跟羊六子二十多步远的地方站住了脚。并且面对羊六子指手划脚地说着:什么“耍熊啦”,“不敢去了吧”,“他在羊家是个梗梗,在吴家门口还不如一条狗”,“小半拉子赶滚子竟压里圈”等等。甚至还有人说羊六子霸占他七兄弟媳妇,强奸他二婶等一些不堪入耳的话。就在离吴天同家不到一百步的时候,也是冤家路窄,正当羊六子进退两难的当儿,德君九家的大门一响,从院里走出来一个人,跟羊六打招呼:
“六爷挺冷的,在那儿站着干啥?请到家坐一会儿吧!”
羊六子抬头一看,原来是玉龙书,更加心慌意乱起来,不知如何是好了,他那心里暗骂道:
“真他妈的倒了血霉,怎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就偏偏遇上他!”
羊六子自心里想着事儿,再加上他素来就与玉龙书不大对付。所以,只当作没听见,还琢磨如何才能把付球子那伙人打发回去。
“他妈的,我以为是个人才跟他打个招呼,哪知原来是条狗,连‘汪汪’两声都没‘汪汪’。还他妈是个哑巴狗!”玉龙书大声怒骂着,拐过杖子的拐角儿向家走去。
羊六子与玉龙书相距不过三十步,不光他对玉龙书的怒骂听得真而且真,就连付球子那帮人也听得一清二楚。于是,那帮有意给羊六难堪的人更是火上浇油,拍手打掌,笑闹起来。他们这一笑更激怒了羊六子,他狠狠地吐了一口吐沫,转身向吴天同家走了去。他要找吴天同评理,表侄骂表叔该当何罪,他要借这个机会就高下驴,收他这摊子难唱的戏。
论起羊六与玉龙书的关系,还真不含糊,的确是表叔与表侄的关系。羊六是长辈与吴天同是姑表兄弟,不过,不是亲表兄弟。
原来这东响水屯内的吴家与小东沟穷八家子羊家不但都是满族正红旗人,而且还同是一个牛录的。那满洲统一中国建立清朝之后,为了保持他们那种征服者的尊严。入关后,第一个皇帝爱新觉罗福临曾颁布过律条,严谨旗民交产,也就是不许满人与汉人互相婚嫁。在吴家来这东响水之后的头些年,在娶儿嫁女上真的产生过不少麻烦,为了给儿子定个媳妇,或给女儿找个婆家,不得不远到外地去找满族人选择。后来,继吴家之后羊家来东响水占了山,这吴羊两家既是满族当然也就成了世代秦晋的眷属啦。
轮到吴天同与羊六子这辈,已经是四、五辈子啦。俗话说,故土三、五里没有不亲人,何况他们是世代婚嫁呢,所以按辈数羊六确比玉龙书长一辈。不过玉龙书一向看不上羊六子,因而向来不叫他表叔,见面时打招呼就叫他六爷。羊六儿呢,别看他好耍个泥腿,表面上好像天不怕地不怕的,可实际上是个色厉内荏的家伙。特别是对玉龙书,虽说不至于闻风丧胆,却也是见面惧三分。只能是在背地里鼓鼓牛皮来装璜一下自己的门面罢了。平时,玉龙书经常讽刺戏弄他,可忍就忍了,总是让他三分。今天这个局面不同啊,因为有人跟着哄他,他实在受不了,经玉龙书这一骂,把过去的底火全勾上来了。他下决心去找吴天同闹他一场,好当着众人面露个脸儿。付球子那帮人呢,他们本来连吴家的一条狗也不敢去惹,可今天却在心底里惦记着刘玉娘这三个字儿,色胆包天。他们希望羊六子能闹出事儿来,说不定能借光一览刘玉娘芳容,饱饱眼福。他们见羊六子被玉龙书骂了,胆小的怕闹出事儿来就想偷着溜走,付球子一看情势不妙,假如这些人一散,羊六子一定要把怒火全撒在他身上。他眼珠一转,对大家说道:
“大家不要怕,羊六真敢去吴家闹事儿,吴家若怪罪下来,咱们就说羊六在焦家店喝醉了酒,我们是怕他酒后卧道结伴护送他来的,因为我们怕他耍酒疯,才不敢靠近他,我们没有别的意思。”
经付球子这样一说,这伙人又壮起了胆儿,齐乎啦的跟了下来。
这时的羊六正在气头上,也就顾不得三七二十一了。直接奔吴家去了,他进了吴家头道大门,见二门紧紧关着。他灵机一动,立即改变了原来的主意,没去敲门。却大踏步向张善童住的屋子走去,他到了窗子前面放大声音,对屋内喝道:
“张山东,快把你的小娘们儿给六爷驾出来,叫你六爷亲个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