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谁记得她?
白净的床单,每天都有人更换,每天也都有小护士帮她擦拭身体。她们把她翻过来,翻过去,从头到脚,无一遗漏地给她做按摩,连头发丝和脚指甲都没有遗漏。从她小的时候,人们就说:“费家千金是一位真正的公主。”确实,连往病床上一躺,也有五六个人伺候她更衣洗漱,非凡地讲究。
她躺在床上,睁不开眼睛,当光线透过薄薄的眼皮时,她可以感受到清晨,当夜幕降临时,她也可以嗅到沉沉雾霭的味道。在他们的谈话中,她似乎听出来自己变成了植物人,变成了一具没有感觉,也没有记忆,不痛不痒,只会呼吸的躯壳。她们对她的误会太大了,她的感觉丰富得很,她只是被囚禁在了躯壳里不能动弹而已。
她这么昏昏沉沉地一躺,忆起很多事来,有的关于爷爷,更多的还是关于他。那一天,她和爷爷一起钓鱼,她挽起裤脚在溪边尽情撒欢,泥水溅了追着她跑的用人们一脸,好玩极了。跑着跑着,她看见了一对恋人,一个在钓鱼,另外一个就随便带了烧烤架子在收拾着。她忽然就看痴了,想着如果能和墨宇皓这样江边垂钓、缓缓终老该多好。
不知怎的,场景这么一转,她又忆起了近些年的时日,到了他大学毕业典礼的日子。虽然他没有邀请她参加,她还是飞了半个地球去看他。那一天,他和她隔着一片大大的草坪,所以他并没有看到她,她看着他穿着硕士服站在郁郁葱葱的校园演讲台上发言的时候,觉得他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那十几个小时的路途辛苦都不算什么。
还有更近些的时候,爷爷邀请他来喝茶,她在二楼的窗户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好像总是看着他的背影……
他一共来医院看过她三次,从他踏进病房的第一步,她就闻到了他的味道,那是他冷淡外表之下的生机勃勃,唯独属于墨宇皓的青春激扬的味道。即便是在他离开之后,她都能在留下的气味中辨别出属于他的那一份。
她没想到自己竟用这样的方式承了他的陪伴,得了一份圆满,许是这一路走来太辛苦了,他坐在她身边的时候,她竟然也可以平静得无悲无喜了。如果她能再次醒来,她一定笑着对他说,她想通了,随他去吧,她不想再纠缠了,她要把这份执念终于芳华,止于当下。
当然也有躺得很累的时候,她就听着照顾她的护士、用人们聊天。那些喜怒哀乐、红尘烟火,有的和她有关,有的和她无关。她活了这么久,第一次有机会好好听用人说话。在她们的谈话中,她竟然不知道自己居然曾经这么嚣张无礼,她真想去改一改。当然听得最多的还是骄月和爷爷的声音。骄月嘛,永远是为她不值的,至于爷爷,她之前从来没有想过孝是个什么东西,约莫是躺到床上才明白让长辈担心即为不孝。
这样平静的日子过了很久很久,其实时间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意义。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恐惧呢?是甄安娜来看她的那一天,她跟楚骄月说了很久的那次。她一遍遍地哭喊着,难道她们看不见她眼角滑落的浓浓悲伤?听不见她急切的心跳声?她的灵魂被撕裂,已经不甘心困在这具沉静的躯壳之下了。
她是必须要去救他的,即便她对他的情已经尽了,但是义还是有的。她们费家从祖辈开始就帮着墨家,轮到她了,就没有不管的道理。
人的信念能有多可怕?她是从自己站起来的那一刻才知道的。她摔跤了很多次才走到了酒店门口,还磕掉了一颗门牙,满嘴是血。那时候,她想起了他们初见的小时候。
他向她伸出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费莎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