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樟将青冥剑经还给了山长。
鹤鸣轩内,盛山长上下打量程樟,见他眼神温润,英华内敛,大不同于往日,便含笑问道:“果然有所得?”
“确有所得,”程樟心悦诚服向山长行礼,“前圣之书,玄妙精深,真为瑰宝,令弟子今日如脱胎换骨,修为大进,远胜于昔。”
身躯高大、面形方正的武院监院石明先,早年曾是朝廷的武将,如今还兼领着鹤州城的司兵参军。他起身过来,欣慰地拍着程樟的肩膀:“既然伤势已经大好,那就事不宜迟,领着师弟师妹们,早些动身。”
于是武院之中的出色弟子,元秋月、黄兴浩、张毅等十余人,仍由程樟率领,辞别众位师长,和特意赶来的鹤州刺史、别驾等,离开迎鹤山,前往麓安城。
女教习丁璐,曾先后就学于云麓书院和崇山逍遥宫,名门子弟,气度高华,与诸位教习一道送别往赴麓安城的诸弟子。
她一身素白,打量着程樟,雪白秀美的圆脸既诧异,又欢喜:“竟然这么快就全好了,果然是吉人天相。上苍如此庇佑,你可要好生努力,给师弟师妹们,做个榜样。”
好一位严谨温柔的御姐。
他不得不承认,这鹤州武院虽地处偏远,仿佛一处乡镇中学,可是里面的先生,却的确都是不错的。
于是程樟在山门之外,深深行礼,这才转身大步而去。
黄兴浩、元秋月等弟子,也辞别老师和同窗,跟随大师兄,往麓安城去。
元秋月的父亲,如今在溪州做着五品别驾,在武院百余名弟子当中,她算是出身最好的一个。或许因为这个缘由,一路之上,她对旁人都不大理会,自吃自住,自己会钞。
“她向来如此,独来独往。”排行第二的黄兴浩不以为意,“其实当初,她是想去麓安、东夏求学,家里却不让,只许她就近。是以她虽入了武道学院,心气却一直不顺。”
“这也难怪,麓安城外云麓书院,天下知名,平湖道各府县学子,无不向往。”程樟点点头,“还有两位师妹,便另住一间屋子。咱们这几个,胡乱挤挤罢了。”
“大师兄不用担心盘缠的事,”与身形颀长肤色白净的黄兴浩不同,形貌黑瘦的张毅虽其貌不扬,却是出身豪富之家,他大气挥手,“家父给了许多银钱,这一路,够大伙儿用的。”
“嗯,”程樟笑了笑,张望着蜿蜒于群山之中的官道,“那就让四师弟破费了。”
“大师兄何必说这等见外的话,”张毅真心实意说道,“西乡县城之事,大师兄义薄云天,奋勇冲前,正是咱们的楷模。”
张孟勇、曲文哲等弟子也都点头赞同,大师兄虽然不是修为最出色的一个,但是平日为人,谦和仁厚,的确令大家心服。
女弟子李春瑶也小声说道:“大师兄平日里就很好,对咱们多有照应,如今你伤势痊愈,解试也一定会顺利得中的。”
这是一个十八岁的女孩,个头娇小,说话轻声细语。她资质悟性都很不错,算是一颗修行的好苗子。
不管怎么说,溆水以西,鹤州武院算是最好的学府,对于附近府县的学子们来说,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一行人东渡溆水,经溆州、涟安、潭安,施展功夫,半飞半走,一路但见漫山层林,黄绿斑驳,六七日后,终于过芙蓉江,抵达麓安城南面之黄道门。
芙蓉江东畔的麓安,与澜江岸边的东夏,是行台治下最大最繁华的两座城池,武举解试,便分南北两处,同日开考。
黄道门中,来往行人客商,络绎不绝。一个小厮打量着从鹤州赶来的这伙年轻男女,凑过来小意作揖:“小人斗胆,敢问几位公子,可是鹤州武道学院来此?”
“不错,”黄兴浩瞅着小厮,“敢问这位小兄弟是?”
“小的在张充张公子跟前行走,公子早知几位要来,因此日日吩咐小的在此等候。”那小厮神色欢快,“还请众位在此稍候,小的这就去禀报。”
说罢,他转身拔腿就跑。
弟子们都笑了起来,转头瞧着程樟。
程樟微微颔首:“那咱们就等一等罢。”
张充曾是武道学院弟子,其父乃是鹤州茶商,买卖越做越好,逐渐发迹,遂举家迁居麓安。因此张充只在武院修习了两年,便辞别师友,离开了鹤州。
约莫一刻工夫,一个白白胖胖的年轻男子,约莫二十一二岁模样,头戴方巾,穿一身月白色绸衫,骑一匹高头大马,急急赶来,翻身下马,上前拱手笑道:“大师兄、黄师兄、元师姐张师弟,咱们可是许久不见了。”
众人纷纷见礼,只有元秋月微微点头。
张毅将昔日好友上下打量:“张师兄,你如今这气派,可了不得啊。想必令尊在这麓安城,买卖愈发红火了。”
“将就过得去罢,”张充又与彼此并不相熟的几位师弟师妹寒暄过,一手牵了马,引着众人进了城门,“敝宅屋舍不少,众位同门不如就住到我那里,虽说简陋,到底清静,也便于修行,如何?”
“咱们这么多人,未免太过叨扰,还是住邸店为好。”程樟摇头否决,“回头咱们几个领头的,去拜见令尊便可。”
到底是大师兄,张充也就不再坚持。众人赶至春和邸店,定下食宿,又叙谈一会,张充执意请大伙在附近酒楼用了晚饭,才告辞离去。
翌日,元秋月不愿动弹,程樟只领着黄兴浩、张毅两个,至张宅拜访张员外。
告辞出来之时,张充又提议往芙蓉江边临江阁去吃酒:“这是麓安城中第一个有名的酒楼,清蒸鲈鱼、红烧青鱼,大大有名,又有松醪酒,今日咱们便去一快朵颐?”
黄兴浩、张毅两个,都很是心动,齐齐望向程樟。
程樟笑了笑:“那便同去。”
张充大喜:“走,走。”
临江阁位于西城墙大西门外,阁高四层,青瓦朱墙,筑于城外芙蓉江边高台之上,视野开阔,气象巍峨。四人一路谈笑至此,登阁第三层,靠江边坐定,远眺窗外,江波浩渺,远山青翠,霜天寥廓,舟楫往来,令人心怀大畅。
黄兴浩、张毅连声赞叹,张充已经吩咐酒菜,几人说剑谈兵,逸兴遄飞。得意之时,张毅拍案笑道:“咱们鹤州武院,当年也是出过响当当的豪杰的,堂堂剑圣,驱逐虏寇,解救万民,那是何等英姿?所谓见贤思齐,咱们后辈弟子,也不能自甘平庸,将来一个个都能做一番大事业,才叫痛快。”
张充笑着摇头,正要说话,隔着两张桌子,另一伙用饭的客人转头瞧来,其中一个冷笑说道:“乡野鄙夫,专会胡吹大气。说什么做大事业,也不照一照自己,有这个能耐么?”
四人都掉头望去,却见是三个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衣饰都很是华丽,神情傲慢,对着他们这边,流露出不屑之色。
黄兴浩皱起眉头,正欲开口反驳,却被程樟制止:“想必也是来此应试的,咱们不必作这口舌之争,说话小声些便是。”
他话音才落,那桌客人之中为首的一个,已经含笑开口:“小地方出来的人,虽未见世面,脾气却未必小了,三师弟,你要小心他们来寻你的晦气。”
“呸,我怕甚?”那三师弟连声嗤笑,“甚么鹤州武院,也敢在咱们面前夸海口。还说甚么剑圣,哪里有这等人物,不过是他们生安白造罢了。不过这往自家面上贴金的本事,我建昌书院,的确是大大不如。”
这一下,连程樟也皱起了眉头。
建昌书院,名气不小,没想到门中弟子,这等轻佻无礼。
张充起身拱手:“几位兄台,方才咱们吃酒喧哗,的确有些失礼,在下先赔个不是。不过,这位仁兄对我师门出言不逊,辱及先贤,未免过分了些?”
“不过分,”为首的那名书生端坐不动,似笑非笑,语调揶揄,“你们方才说甚么剑圣,空口无凭,史书无载,不过是以讹传讹,夸大其词。如今却说得这般煞有介事,难道不可笑么?”
张充一时语塞。
昔年剑圣之事,朝廷修史之时,不知什么缘故,这一段往事语焉不详,含糊其辞。学院弟子不知内里,如今也难以辩驳。
但是他们都知道,其人其事,绝非虚妄,学院之中典藏的那本剑圣经卷,便是明证。
那三师弟又讥讽道:“咱们能体谅,你们都是偏远地方来的,到了这大地方,不免心中无底,索性给自家编造一个厉害的前辈,以壮胆色。行罢,咱们也不会见怪。”
他哈哈一笑:“不过,校场应试之时,诸位可不要露怯才好,呵呵。”
几个武院弟子都面色不忿,只有程樟微哂,内心毫无波动。
是真的瞧不上。
张毅再也按捺不住,腾地起身:“建昌书院是罢?贵处名声响亮,咱们早有耳闻,今日张某冒昧,便来领教足下的真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