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睡在了西山别院没有回家。陈莹背对着我睡,被我抱在怀里,呼吸沉缓且安静。我想到大学时在小旅馆时抱着她睡觉。那时候经常订不到好点的房间,或是因为没钱,我们只好挤在一张小床上,贫穷和爱情曾把我们牢牢地挤在一起。
第二天上午,我回到家时,赵慧正在和我母亲视频通话。看我回来了,她举着手机到我面前。母亲在屏幕里和我打招呼,问我怎么总是出差。我感激地看了一眼赵慧,应该是她告诉母亲我出差了,所以周末的早上都不在家里。
赵慧对我母亲很好,她小时候丧母,后来知道我母亲和父亲离婚后饱尝艰辛,便主动出钱,给母亲在J市和S市分别买了套房子,雇了保姆跟着伺候。母亲成了候鸟老人,每逢冬天,就住到S市去晒太阳,顺便带带孩子。赵慧也许觉得她和我母亲同命相怜,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妈。
我跟母亲汇报近况时,女儿捧着一个大椰子出现在了屏幕里,闷闷不乐的。母亲笑呵呵地跟我告状:“你的宝贝兰心快要开学了,寒假作业碰都没碰过,光知道玩儿了。等她回家你管管她吧,我可管不了。”
十岁的女孩子咬着吸管,鼓着脸蛋生闷气,我觉得好笑。赵慧拿过手机,略带生气地问兰心什么情况。我看着赵慧爱女心切的神情,想起了那段故事。在这个世界上知道这段故事全貌的人只有我和赵慧两个人,我默默祈祷兰心永远都不要知道……
…………
十多年前,大学四年级。
…………
大四开学伊始,生活突然就不一样了。
我和赵慧租了一间房子,破旧但便宜,赵慧出钱。从此我总是腰酸背痛,好像被这个小富婆包养了似的。没办法,只能骗陈莹我周末要做家教,让她不要来帝都看我。
另外一个变化是,我、赵慧和室友杨程都加入了贾教授的毕业设计课题组,开始做毕业论文。赵慧的专业略有不对口,可是贾教授见过她一次之后就把她接收了。贾教授给的理由是宽口径培养,只要是本学院的好学生,不管什么具体专业,都欢迎。
贾教授全名叫贾正,年轻有为。毕业设计起初一切顺利,我们读读科技文献,和同学们学着写简单的代码。直到几个月之后,贾教授开始频繁地让赵慧去他办公室讨论论文进度。最初几次赵慧从导师办公室回来时还会跟我抱怨贾教授吹毛求疵,到了后来,她只是带着沉默回到出租屋,脱了鞋就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听说贾教授要带赵慧和几个同学去外面封闭培训一周,我很高兴。因为那个年少愚蠢的我,只想利用这个空当骗陈莹来帝都,只想着同时占有两个女孩儿,脚踩两只船,当一个十足的渣男。赵慧的封闭培训班为期一周,也刚好是陈莹来帝都的一周。
当陈莹星夜兼程赶来帝都时,我正仔仔细细的把赵慧的痕迹从小出租屋里抹去。从女装、化妆品到各类书本玩具,整整装了三个大纸箱子,被我搬到了宿舍里。
“我和那几个室友不对付,不想成天和他们混,所以搬出来自己租房子住。”当陈莹看到又小又简陋的出租屋时,相信了我的说辞。
当时的她,还是有些单纯。
…………
三天之后的那个晚上,赵慧突然闯进屋的时候,我和陈莹正在床上。在赵慧看来,满头大汗的我,惊恐地望着她,滑稽又狼狈。陈莹十分迷惑的一边用被子裹住身体,缩成一团,木讷地望着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女人。赵慧则面色冷峻,瞪大了红肿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赵慧提前回来了。
…………
空气凝固了几秒钟,我们几乎因此而窒息。赵慧什么也没说,头发一甩,冷笑一声,摔门而出。我跳起来穿好衣服,回头看了一眼陈莹,她脸上满是恐惧和不解。我跑着追了出去。
那个晚上像是我前半生的隐喻,先是和陈莹青梅竹马在一起,然后赵慧从天而降,我去追赵慧时,却又把陈莹甩在了身后。
哪里都没有赵慧的影子,楼下的街道空空荡荡,撒着路灯辉黄的光芒。我在外面找了很久,走到学校又走了回来,只道是赵慧回家了。等我垂头丧气地推开出租房的大门时,发现屋里空无一人。
…………
第二天我收到了陈莹的一条短信:
“李俊,我回J市了。”
紧接着又是一条:
“你忘了我吧。”
我现在还记得陈莹当时的手机号码,可在收到那两条短信之后,我再也拨不通那个号码了。
赵慧那边,却连一条短信都没有。电话也打不通。随后的几天,我疯了似地满世界寻找她。她的室友、同学、中学的好友、一起游泳的伙伴,都说最近没见过她。我拼命的找,却最终发现我可能是最后见过她的人。
深夜躺在出租屋的床上,难以入睡,我盯着天花板,幻想着赵慧突然推门进来,打我、骂我、让我跪在地上认错……
两个礼拜以后的一个晚上,幻想成真。我当时正坐在地上,靠着床腿喝闷酒。一阵开门声,赵慧回来了。和幻想不同的是,她没打我也没有骂我。我把还没喝完的易拉罐一把扔进了垃圾桶里。她冲过来紧紧抱住我,没有哭,只是身体颤抖。
我扳过她的脸问她这几天去哪儿了,她摇头不语。赵慧瘦了,黑眼圈很重,嘴唇干裂出几道纹路,头发像是干枯的树枝。
我反复追问,赵慧沙哑着嗓子说:“别问了,反正已经回来了。”,之后转过身沉默不语。
我急着给她道歉,说那个女孩儿是我中学同学,以后不会再联系了,我保证。赵慧点头,不说话。我说我以后只有你一个女人,赵慧又点头,还是不说话。我说我毕业之后就娶你,赵慧冲上来紧紧抱住我。
我低下头吻她时,她的手却松开了。映照着惨白的灯光,她的身上像是有几道血色的伤口。
那天回来以后,赵慧好像变了一个人,寡言,忧郁,经常坐着发呆。好几次我发现她在浴室里啥也不做,冲着镜子站着发呆。我有些害怕,好像之前那个快人快语的女孩儿不见了,只剩下一副躯壳孤零零地回到了我的身边。
…………
“兰心下周三回来。”赵慧放下手机走过来对我说,打断了我的回忆。我说好的,然后对她尴尬地笑。
她没好气地看着我说,“笑什么笑?等兰心回来了,你得多陪陪她,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咱们女儿,行么?”
我说好好好,心里却不是滋味。女儿就女儿,为什么每次都要说“咱们女儿”,戳我痛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