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和坊院门口已经被小学生们占领了,他们手中拿着翠绿的花环,只在队伍中间留出一个口子,像是架设了一条时光隧道,正等着欢送我们通过,并且非常夸张地用稚嫩的声音喊着口号: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首长辛苦了。”
这一定是小郑找来的托。都需要额外开支,算是一支比较打眼的气氛组外围人员,不容易引起做局的怀疑。
我装着是大领导的样对小学生们摆摆手,亲切地回答:
“哦,同学们辛苦了。”
同学们回答:
“不怕辛苦。”
秘书长也热情地出门迎接,看来,大家把我的终身大事,都看了自己家兄弟的事了。
在大家的热情相拥下,我们总算进了第一道门。
进门处是一座青砖悬山式影壁,上面雕刻着松鹤延年、鹭戏荷花、梅兰竹菊、凤凰牡丹等老佛爷喜欢的吉祥图案。西行为屏门。
走过影壁时,我就发现里面的情况很严重,比我想象得严重得多。到处都是人,都是外国人。
小郑也太夸张了,足足找来了二百来号老外,什么肤色的都有,什么语言的都有,他光从国际广播电台就找来了四十多个国家的专家,每个专家都带来了家人,孩子,至爱亲朋,并在长廊边支起了花架做成的小桌子,放满了精致的点心,葡萄酒和各种饮料,
这哪里是看展览,联合国开常务理事国会议也不过如此排场吧。
我突然想到在西安机场时,老教授念叨的要为国争光,被这样的国际氛围带入,就由不得你不想,想起来的感觉真好了。
我清了清嗓子,拉了下太紧的领带,对赫本说:
“你看看,看看,就一个文化展,惊动了这么多国际友人,差不多与我国建交的国家,都派来了使节。
今天啊,是我们俩为国争光的好日子,我们不仅要做好讲解工作,还要把祖国传统的、博大精深的文化给准确地传播出去,让我们的友谊遍天下,充分体现我中华泱泱大国的气魄。”
赫本哪见过这么多外语服务的对象,紧张地靠紧我,生怕离我远一点,就不是为国争光了。
她小声说:
“我怕翻译得不好,不能让友谊准确地传达出去。”
看到大家都入戏了,找到了自己的演出位置,我安慰她:
“哎,第一次主持这么大的文化展出,我也没有准备,比你还紧张,进来时我观察了一下,他们衣服上贴的国家标识贴,除了埃及,其它国家的历史文化都不比我们更悠久,我们拿起件什么玩意,都比他们长好几百年历史。所以,现在最打紧的,就是要有民族自豪感,有了这个感觉就把握住了方向,其它都是次要的。心中有了这样的感觉,就会很放松。”我传授经验,让她放心地翻译。
我示意赫本:我说完了就翻译,让大家跟在我后面,主持人现在正式上岗。
外国友人们很友好地围拢过来,众星捧月地把我俩放在了C位。
我这么开了场:
“同志们,朋友们,女士们,先生们,今天请大家来参观中国民间收藏家的精品展,这是我们收藏协会准备了好几年的精品,这里面的珍品,无论从时间上,还是工艺上,都充分体现了中国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与东方审美观。现在,我宣布展览正式开始。”
第一次做现场口译赫本还是非常紧张,我们也没有配合好,我一次说的词太多了,她只能就简翻译。
老王发现了这个问题,给我递了张条,写着等一下翻译,一次不要讲太多。
“有朋来自远方,不亦乐乎?”
我卖弄了一下古文。
赫本红了脸看着我,央求白话文。
“作为主办单位,欢迎大家的到来。”
在院中的垂花门前说完欢迎辞,开始带领大家参观。
先来到北边的建正厅,有五间厅房,布置最为出彩的藏品。
“请看这第一件作品。”
我指着一只一人多高的花瓶说:
“大家能说出这是那家窑口烧的瓷器吗?”
我这个问题是考博士后才有可能考的问题。
所有的观众都围着花瓶看起来。
韩国人抢先发言:
“这是青花吗?”
我赞许:
“有一部分是青花。”
RB朋友高兴地指着瓶颈的“金丝铁线”的网纹:
“哥窑。伟大的哥窑”。
我鼓励:
“有一部分是哥窑。”
英国专家操作伦敦腔:
“是油画。”
他指着瓶正中开镜里的人物。
我说不是油画是珐琅彩。
这些外国朋友,都是在中国工作了很多年的专家,等他们把那点有限的关于中国瓷的知识给贡献完后,我开始主持了:
“刚才大家回答得非常好,说明对中国瓷有了很深刻了解,非常好,这个瓶子叫贯耳瓶”。
然后我小声对赫本说:“就照中文的音翻译,如果非要找一个对称的词,就说是清代至尊皇家大花瓶。不是插花用的,是摆设,是礼仪性的装饰品。”
“朋友们,为什么把它放在展览的NO1位置上?因为,它体现了中国瓷器所有的名窑品种,有十种之多,也就说,它被反复烧制过至少十次以上,它是中国瓷器的一本教课书,世界只有这一件。当然真品收藏在故宫,这是唯一复制成功的一件,也很珍贵,作为开篇的提纲性作品,后面的都是藏品。”
我这么一说,大伙把照相机都给拿出来,并且不断有人与它合影,没有带相机的,也拿着手机当相机。
生姜还是老的辣,在布展中,我与王秘书长发生了严重的分岐,我要求按藏品产生的时间来布展,这样有利我的讲解,而他却说,小刘,那样太浪费你的才华,虽说咱们在一起的时间比不上你与股票在一起的时间长,但我老王这双眼看东西还是不会看走眼:你是那种越有挑战性,越能发挥得好的那类人,通常人们会认为这类人是傻瓜,其实傻瓜与天才的距离,只有一步,如果你发挥得好,那就是天才。所以,我布展,你讲解,就不能是按顺序来,而是按照天才的思维来。这第一件物品,一出现,就要能把大家的眼球吸引死了,也就是说,让你第一眼就有了主持人的激情,有了及格的分数,再往下走,就是加分,不断地加分。
只能说老王是布展的天才,我找到了离天才主持人只有半步路远的感觉。
工作人员给我递了一瓶水,我把它让给了赫本,她已经紧张得手掌手心都渗出了汗,我不失时机地给她递了一包纸巾。
参观完主厅,来到了跨院,院中摆放着当时从园明圆移过来的奇峰异石,这也让老外赞叹。
在奇石前,特意安装了一个亚克力的展台,摆放着让我感动的一只鹅颈瓶。
RB人惊叫了起来,激动地双手捂在胸前,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我知道,那是任何一个收藏家见了都会神魂颠倒的极品:汝窑。
雨过天晴云***,是它的色彩之美。
宝石釉的成功运用,只会出现在传说中的色彩。
这原来是一位国民党要员的收藏,他留给了儿子,也是我们协会的理事孙老,原来他拿到拍卖公司,拍出了千万元的价格,但交货时反悔了,说是父亲去台湾时留给他的,知道他不会走了,这一生可以也不能相见,就把最喜爱的收藏交给了给了他,而父亲做了最后一班飞往台湾的飞机。
等孙老的部队进京后,佣人把这只瓶子完好地交给了他,直到父亲去逝,他们也没有再见面。
孙老说,他去拍卖,并不是想真的卖掉,就是想知道这只瓶的时价,并考虑它最后的归属。
但是拍卖公司不是讨价还价的菜市场,人家就指望着拍掉你的东西过上好日子,不履行合同,要负法律责任,除了要支付拍卖品成交价10%的佣金、1%的保险费用外,还要承担向国家交纳各类的税费,孙老着急找到我,问能不能借点钱,付完以上的各种费用。
我说这几千万元的货色,可不是拿点小钱,就能让东家满意,不过我可以替他去先找买方谈谈。
买方是一位很客气的民营企业家,说自己在企业里盖有一座博物馆,就是专门收藏自己喜欢的东西,本没有财力来竞价这只瓶子,但是,他实在是太喜欢了,就不顾实力,想买下来。
随后让我参观他的博物馆。
说实话,我看过很多民间博物馆,真正是藏品的并不多,绝大部分都是复刻,高仿,似乎并没有人关心藏品的真伪,只在意数量,这类博物馆近年来各地都有。但这位企业家的东西不仅多,而且件件都是精品,看来他对这一行有很深的研究。
听完了老孙的传家宝故事,他觉得要是夺人之爱,也不是君子所为,但是,要是传出去拍品没有成交,对拍卖公司的名声会有很大影响,他说,这事交给他处理,他与拍卖公司的老总是好朋友,总会有一个两全之策。但是,我们得给他的博物馆做点贡献。
我说我收藏一些东西,还出本画册,你可以在我的收藏品里随便拿一件走,但这件是孙老的父亲留给他的最后的礼物,老人家上拍卖行,也是想知道它到底有多值钱,所以就与你一样,一冲动就拍了,现在又让我来与你商量,希望能赔点钱给你。
企业家说,要是传家宝,我就不能要,不过,你的东西的确有我喜欢的。
他指着一张,那是吴昌硕的一张六尺的石鼓文,我的心抽动了一下,六尺大张哟。
企业家合上了画册,我松了口气,说,明天就给你送过去。
他拍拍我的肩:“我交你这个朋友。”
因此,孙老今天才会把这件宝贝给展示出来。
赫本问我:“怎么翻译那句诗意的天气?”
“就翻成夏天,下过雨后,天空云层里出现的色彩。”
俄国朋友说:“是俄罗斯夏天的雨吗?”
大家都善意地笑起来。
“是我的家乡江南的夏雨。”
他们都是中国虫子,知道江南的地理概念。
越往下讲解,我和赫本配合得越顺利,我不仅把物品的特征给一一解说出来,关键还有它背后的故事,所以,看似一件静止不动的物品,因为经过不同的人保存,而人早已不在,物品长存,这里面的人生况味,是值得大家来品味的,这就是真正的收藏的乐趣,不是转手倒卖的人所能比的。
前一类人只看见物后的人民币,而后一类人,还要看出精神。
中午,我们终于送走了这批联合国的队伍,我差不多已经是声带80%受损,我让小郑给大家叫快餐,要叫18块钱的,并且把它送到后院,我与赫本单独吃。
这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他暗示,他带着钱,咱们三人吃一顿还是可以付帐地,我说不用了。
他阴险地说:
“刘政委,你什么都好,把家里的钱都拿出来支持革命了,有一点我们很不高兴,就是不把夫人公开给我们看。”
我说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要抓紧时间,与她沟通,我发现她对这个展览的很多知识,都有空白点,不补课不行。
下午,来的多数是艺术学院的学生,我就让赫本学着我上午的意思,放手讲解。
4点钟,王秘书长宣布今天的活动到此为止,然后,他叫着赫本跟他去一下财务那里,这当然是我安排好的。
王秘书长说根据她今天的表现,很到位地宣传了中国文化,根据有关文件精神,我们要体现出同工同酬的原则,因为你用英文工作了近四个小时,又帮助刘副秘书长讲解了近二个小时,所以发给你今天的报酬2千元,他还非要让赫本签字,并告诉她这是税后收入,可以放心地拿。
赫本简直就不敢相信自己一天就能挣二千元,她谢过了王秘书长,向我告别,我说你早点回去,我还要准备撤展的事,都是国宝级文物,没有我在不行,那一件出了事都是大事,就不送你回去了,你自己做公交车,把钱装好。
我没有送赫本回去,这让郑关西到死都不能理解,我是怕她的同学中,有人看出我的狼子野心。
然后我要了她的手机电话,说我们组织这样的活是经常性的,可能会让她经常过来做我的助手。
她红着脸说:
“刘大哥,你讲得真好,我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这么多的知识?”
我说没有关系,有空我可以教你。
她点点头。我把她送到公交车站,看着她上公交车,才回到彩和坊。
小郑本来要替我送,我说自己的事还是自己来做,不能给他半点的可乘之机。
他说,二千块算什么,过几天我找周大福,做平模,让她做代言,能挣得比这多几十倍,我说,我们可不能让她放弃学习来挣钱的,要培养她的内在的气质。
小郑说,得了得了,别和我说聊斋了,今天我总算相信你刘明达第一次恋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