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我的名片印好,三角地的打印社的店主小田问我是快递还是自取?
自取。
自取的时候,店主送了一坛白辣椒,我想,我以后的生意都会放给他做。
“你做上市的时候,记得提醒我买你的股票,我们群是个股票群。我是群主。”
店主憨厚地笑了。十几年后,他的生意做成了上市公司,我已经不在了,我的手机号留给了小郑,小郑信守了诺言,兑现了买他股票的意愿,这都是后话了。
我约赫本在学校的咖啡馆见面。
她还是穿着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一身衣服,问我是不是可以开始学习文物知识,我说现在还不需要,我们现在急需你的帮助。
我把在刘老家里找到了一札信件递给他,大约有二十多封,我说要在最快的时间里,帮助我们翻译出来,这是我们刚刚收藏到的一批的文物,我急需知道它们的价值,好支付费用。
小郑为每一封信做了口袋,覆上膜,翻阅起来不会影响纸张的损坏。
她看了看信,脸红了,说不认识,那是俄文写的。
我遗憾地说没有关系,你可以帮我找到系里的老师来翻译,我们付每千字千元,也就是一个字一元钱,也可能更多,要看经费的审批情况,但不许多增加一个字,不能艺术性地翻,要直译,要尽量保持原貌。
她小心地把这些信放进了书包。
我点了两杯咖啡,她说不喝咖啡,只喝白开水。
我很想一直与她坐在这儿,一直坐到我们走不动。
我发现,校园的环境不太适合我与她在一起,因为这里全都是年青的成双成对的人,我中年人一个,与一个太出色的女孩子在一起,很容易引起校方的注意,而我一直都是喜欢在QQ里发挥长处的,属于见光死那一族人。
我对说她,翻译好后,我们到老莫见,上次参观彩和坊展览的那个俄罗斯人,他在里面开了个面包店,约我们去喝咖啡。
她红着脸问老莫在哪?
我忘记了她是个新生,打开手机发了一个定位,说可以坐地铁,下来再走几步就是。
她不明白我为什么又要去下一个她认为是咖啡馆的地方办公,我解释:这不是要还原信中的俄文气氛吗?
很快,她给我来电话,说老师已经翻译好,可以交付。
西直门外大街135号的莫斯科餐厅,门上的牌子写着1954,它的成立时间,那是中苏友好最后一个蜜月周的末期,前苏联帮助中国建起了这家纯正的俄式餐厅。
五十年代的中国,苏联给中国援建的五十个项目,有30个在东北,那时东北是共和国的长子,相貌堂堂,人见人爱。而在东北,斯大林的画像远远多于毛同志的像,崇苏哈苏是当时的社会时尚与正能量,女孩子们都有一身布拉吉式的连衣裙,今天这种款式在老莫餐厅的女服务身上还能看见,因此选择在这儿吃饭的人,都有前苏联情结。
提前给俄罗斯朋友阿历克赛去了电话,除了要求安排餐位,点一支乐队,还邀请了厨师长前来品餐助兴,再准备两个刚出炉的大列巴,让提前给切成片,BJ干燥的空气,放几天就硬如石头掰都掰不开。
在父辈们经历过的物质匮乏的年代,金碧辉煌的老莫,成为国内曲指可数的对外餐厅,当然普通百姓在当时是不敢去高消费,因此它成为华侨、外事工作人员、大院子弟的集中营。
旋转门、青铜柱、雕塑、油画、水晶吊灯,在今天看来稀松平常的酒店装璜,在当时可称为豪华。
在上菜的间隙,我仔细读着她的田老师翻译的信件内容,越读越糊涂,找不到头绪。
阿历克赛安排的两人餐非常简单,但体现了老莫的特色:
必不可少的红菜汤打头阵,红菜是专门从俄罗斯运来,加了上等的3块牛肉,用阿历克赛做的大列巴蘸着汤吃,酸甜可口,这道汤也是写在克里姆林宫的国宴菜单上。
接下来的罐焖牛肉也是口碑极好的一道菜,牛肉炖得烂而不软,保持了一定的嚼头,西红柿炖得基本成泥状,汤汁中有一股加了威士忌酒的浓香。
我和赫本都不习惯拿着银质的刀叉,让服务员给加了筷子,中西两吃。阿历克赛安排的前苏联功勋艺术团的老演员们,恰好踩着点来到餐桌前,拉起手风琴,唱着时代味道极浓的歌曲,仿佛时光仍停留在二战时期:山楂花一直开着,卡秋莎的大炮一直轰鸣,莫斯科的夜晚一直挂着月亮,那位在姑娘门口徘徊的大兵,反复咏叹,去留两依依。
接下来功勋艺术团的老演员们让赫本点一首歌,她想了想,说想听《德聂泊尔》,这是她父亲唱给她听的歌。
再接下来,就是厨师长前来介绍俄餐,并拿出了他的标志性勺子,为我们分配奶油杂拌。
这是一顿高热量的俄餐。
我提出能否去田老师家中拜访,对于翻译完的这些内容,看得一头雾水。
赫本拨通了老师的电话,他表示欢迎。
田老师是一位年近60岁的老人,个子不高,身材保持着挺拔的年青体态,头发花白了。租了香山附近的一个农家院子作为翻译基地。
他很客气地把我们迎请进门,并问我喜欢喝什么茶,我说铁观音。他拿出茶具,让赫本给我们泡茶。
赫本红着脸,说她不知道如何泡铁观音。
我主动说:我能。
投入三克的铁观音放入紫砂壶内,先用沸水淋过壶身,待铁壶煮开水,水花滚成蟹眼大小时,提起铁壶,将水注入一个银质的手壶中。
试着水温达到合适的温度,揭开紫砂壶盖,这时就显出了受过专业训练的茶博士的功力:将开水沿着壶盖滑入壶壁,水花从壶的底部顶起茶叶,而不是直接浇到茶叶上。
盖上壶盖,迅速摇动壶身,然后一注而下,如长虹入龙潭,将茶水注入茶盏,再盖上盖子,等几秒钟,揭开盖子,让田老师闻香。
“好手法,好手法,泡得真味来。”
田老师双手接过茶盏,给了评语,算是及格了。
“好久没泡茶了,手生份了。”
田老师夸道:
“刘先生是性情中人,懂得生活。”
我说“那里,平生就爱喝这一杯。”
田老师打开了话匣子,说与很多人喝茶,都是牛饮,今天总算遇见到一个明白人了。
想到了在西行的火车上,没能与刘老约成的BJ茶局,不禁伤神。
田老师折身回到里屋,换了一件宽大的白粗布的衣袍,似乎要与我放松一谈。
我在书架上看见一部又一部的前苏联作品中文版,上面写着的译者名字,都是田老师,所以态度更加谦虚。
田老师问:“你是从那里收藏到这批信件的?”
我说是一个朋友的家里藏的,最近去逝了,他孩子让我去整理遗物,发现了这批信件。
他说:“你听说过莫斯科柳克斯宾馆吗?”
我说从没有听说过。
“你当然不知道,这是当年共产国际接待各国共产党领导人的招待所。
你的这批信件分为两部分:
“第一部分是你朋友的父亲,写给母亲的信,就是在这个宾馆写的;第二部分,是你的朋友,写给他的爱人的,也就是前苏联的爱人,这是在学校写的情书。”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是父子两代人的情书,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难怪我分不清内容。
“小刘同志,这是很珍贵的历史文件,我建议你复印后,你保留复印件,原件上交给有关部门,不要自己保存,给更多的研究历史的同志,提供第一手的材料。”
我点头表示同意。
田老师开始讲解:
“你看这一封,刘博明,也就是你朋友的父亲,在这封信中提到了,他明天要去见斯大林,汇报中国国内的革命情况,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情况。
还有这些信,提到了以下的同志,在莫斯科的情况,他们生活得非常艰难,等等,当然这些都是对自己的爱人说的,所以,更具有真实性,要让更多的人知道当时革命者真实的生活状况。”
接下来的话题,我引向了刘老。
我说还是说说我的朋友刘寅生与前苏联女朋友的事,这事更吸引我。
田老师说:
“从他们的通信中,大多数是谈学习,他们相爱得非常不容易,好像不被当时的组织许可,我指的是中方与苏方,双方组织都不赞同。
具体什么原因,不得而知,信中大部分,都是你的朋友要求女朋友帮助他解决拉下的功课,似乎他的成绩很差,心中很着急,而女朋友则鼓励他,教他用两本一样的课堂笔记本,抄下来后,再带出教室,似乎他们的课堂,不允许把笔记本带出教室。”这真是很奇怪的事情。
“这样她就可以根据上课的内容教他,他们不是一个专业。”
我突然有一个想法,我问田老师,那这是一所什么样的学校不让学生把课本与课堂笔记本都带到宿舍里呢,也太苛严了。
“我真想离开这儿转到莫斯科大学去,学习我喜欢的历史课程,而工课,对于我这样小学都没有毕业的孩子来说,真是太难了。”
田老师指着信中的文字,只有一处谈到了大学,但显然不是他们所在的大学,信上没有提到他在那里学习。
田老师突然想起来,哎,等等,我这里有本书,可能有用。
他说书房中有一本欧美同学会编的画册,只要是出去国留过学的著名人物,都能找到。
田老师进屋后,赫本紧张地问我:
“是不是我还要学习收藏信的常识?”
她以为我真的是在搞收藏。
我说不用,我是负责杂项的,只要学好一项,就可以安身立世了,收藏这批信,实在是受朋友之托,老师不是说了吗,让我复印完后,就上交给有关部门,这才是重点。
田老师捧着一本极重的画册出来,画册封面色彩是故宫内墙的色彩,红得庄重,大气。
画册名叫《学子之路》,副标题是新中国留苏学生奋斗足迹。
这是一本中共早期留苏学生风采的画册,他打开第一页,指着一位伟人说,你看,这是1957年11月17日,伟人在莫斯科大学,那段著名的演讲:你们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正是在这里发表的,你看这里面有没有你的朋友?
青年们围着领袖,激动地高举着双臂拍手,因为激动而脸都变了型,认不出来他们谁是谁。
如果刘原不领着我去灵堂,我没有看见过他年青时的照片,我会认不出来,但是,我看见了就不会忘记。
我一页一页地寻找,终于,找到了这一页:
1948年秋,派往苏联学习的21名留学生在伊凡诺沃国际儿童院门口的合影,后排左起第一人,正是他。
书中提到的这所学校,是前苏联最著名的一所工科大学。
田老师补充:相当于咱们的清华大学。
我又翻了翻其它页,有他与一些青年在一起合影的照片,这些青年的名字,正是我在他家中挽联上看到的名字,每一个,都声名显赫,除了他以外。
为什么老人家会长时期的默默无闻呢?
我在最后留学生回国参加经济建设一章中,再一次找到了他,刘寅生,高级工程师,长期从事兵工尖端科研领导工作,做出重大贡献,获全国劳动模范称号。
我想到了在西安时,铁路公安那三个人,得知我不知道他的身份后,那种释然的表情。果然是与保密有关。
我向老师借了这本画册,希望能通过它,找到当年他的同学。
离开田老师家,赫本突然心事沉重,她问我:“你真的要去国外找到你的朋友的学校?”
我说“是的,我要弄明白一些事情,这是我朋友生前托付给我的。”
她说“好吧,从今天开始,我跟田老师学习俄语。”
她说,老师让我整理好了内容,你可以按这样的顺序看。
我很感动,说谢谢你,后面又加了一个字“们”。
我们送她回学校,还是一起去学五食堂吃中晚饭。
我知道她住的宿舍离学三更近,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选择吃学五的饭。
每个人都有不可言说的秘密吧。
回到家,我拿出了她整理好的翻译稿,这显然是老师口述,她做的笔录,再进行整理。
致电给小郑,问能不能找个机会与我一起去一趟前苏联,我计划寻宝的第一个阶段开始了,他说很好,他要顺便在那里找几个模特回来给平面媒体做模特,不做白不做。
他问我要不要先找个翻译,我说不用了,赫本的老师会帮我安排,他口气十分惊讶:“哟,你连她的老师都没有放过?”
我说是的。
“他对组织太有价值了,他找到了刘老的所有同学的资料,还是免费的。”
我拿出田老师送的画册找小郑,指着上面的人问他:
“哎,有没有认识的?”
小郑说画册里的大部分人都认识,但他们肯定不认识我们,他们是谁,我是谁呀,这里面的人是各个行业的领军人物和各省领导,突然他指着一个年青人说,你看看,这个人是谁?
我说看不出来。
小郑得意了:
“看不出来吧,因为你不是搞摄影的,还记得我们在你朋友家见过的那个老中医吗?这不就是他呀?”
我仔细一看,还真有几分相似之处,找他的名片核对,原来他原名叫韩沪生。
小郑说“还真听说过,真是个名医,挂了不少社会职务。原来他是在苏联机床工具学院学习。
不对,他改行学医了?这跨界也太夸张了点。”
小郑看着韩名医的名片说:
“嘿,真绝,除了名字,职务,没有任何通讯方式。
不过没有关系,他是社会名流,我打听打听最近的活动,看看能不能找到他。”
下一步的小目标有了,我与小郑都觉得:离完成合同只有一步之遥。
第二天,小郑就给我发来信息:
周一慈善总会有一个活动,就是给欧元之父蒙代尔发聘书,是关于青少年预防艾滋病的,韩名医在邀请的嘉宾名单中,活动在大会堂海南厅召开,他已经拿到了邀请函,并且给我报了个摄像助理的名额。
所以,我俩只要进大会堂堵住他,是比较可行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