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挥挥手,让小辈们都进茶室,呼啦啦进来了十几个小年青,把茶室挤得密不透风,老人指着我说:
给这位叔叔跪下磕头。
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小辈们齐齐地给我磕了三个响头,带着虔诚与服从。
老人严肃地说:
“这位同志送来的这张纸,就是张家最早做出的第一批麻料玉扣纸,你们摸摸,它多厚实,光滑,幸好上面有落款时间,经过七十多年,还那样有韧性,一点没有发脆回生,这就是你们的祖爷爷,我的父亲发明加了麻的玉扣纸啊。”
小辈们一个个地把这张契约传遍,抚摸,对着光看,气也不敢出,生怕一出气它就化开了,最后,它传回我的手中。
小郑看着我,示意着拍不拍。
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拍摄。
我问张哲文老人:
“我拿到这张纸时,非常奇怪上面的人名和您的一样,您认识立约人王文兰吗?”
我当然省略了团队如何千辛万苦,前赴后继,北上俄罗期,南下闽赣粤,三进福溪。
他摇摇头,又开始喝茶,神情一点都不像认识王文兰的样子,连看到纸上的签名,都没有表示出好奇,这神情,完全不是装出来的。
他刚才的激动,只是发现了一张70多年前,张家的作坊做出第一批麻料玉扣纸。
我开始启发他:
“您记得第一批麻料玉扣纸卖到哪儿去了?”
他说当然记得,这怎么会忘记哟,我和小辈们都讲了好多遍了,他们每次都嫌我啰嗦。
欢欢主动要求:
“爷爷,您休息,我来讲吧。
大约在70多年前,1934年吧?那一年中央苏区做纸币,到处寻找合适的纸张,这儿是苏区,我们村的玉扣纸也选送到了瑞金的央行,但是因为纸张过薄,韧性不够好,没有入选。
这时,祖爷爷开始了试验,他起先用了藤皮,纸是厚了,但韧性不好,最后用了麻,反复的试啊试啊,最后试出了厚度、手感、韧性都合格的玉扣纸,终于,张家湾的玉扣纸成为苏区纸币的原材料。”
这个故事我第一次听说,可以记下来交给云山研究。
老人缓缓开口:
“虽然原材料是通过了,但是又有一个问题出现了,白区开始大量地造假币,要搞垮苏区经济,银行的同志问父亲怎么解决防伪问题,做过了很多试验,都没有成功,一位央行的同志,亲自来到草寮,和父亲一起研究,他天天观察造纸的每一道工序,最后,他想到了在纸中加入羊毛的办法来防伪,如果发现或怀疑是假币,烧了纸币的一角,会有一股毛发的味道,这样,就解决了防伪问题。
张家的麻料玉扣纸经久耐用,被很多商人知道了,销量大增。
有一天,正当父亲外出采购白矾的路上,被土匪绑架了,他们也想伪造苏区假币,就逼着他交出秘方,父亲坚决不同意,最后他们杀害了父亲。
因为父亲的严格保密,麻与竹子的配方比例,羊毛如何添加等等技术问题,张家的造币玉扣纸技艺,从此就没能传下来。
父亲死后的一个月,红军也离开了汀洲,再也没有回来。”
我握住老人的手说:
“这张契约纸的研究人员里,就有那位来过草寮央行人的后人。”
老人点点头:
“那就对了,想不到70多年后,还能看到父亲造的纸。”
眼前这位张哲文,显然并不是我们要找的张哲文,但是却发现了苏区造币纸的秘密,也算是这一趟小有成就。
直觉告诉我,这张契约纸一定与张哲文的爷爷有关,于是我继续请教:
“是不是当时造币用的纸,全部都送到瑞金去了?”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造币纸的用量很大,生产跟不上,关键的防伪部分,都是父亲一个人掌握操作,不敢假别人的手,所以每次的批量都很小,来回都是靠交通员赶着马车来回取。然后送到别的地方去印刷。印完后再送到瑞金的央行发行。”
我问他,记不记得交通员叫什么?
他摇摇头说:
“当时年纪太小了,好不懂事,只记得他也是当地人,总叫他三叔,家在离这儿不远的一个村子吧,每次来都给我带着好吃的糕点。”
然后我问老人:
“除了这个地方叫福溪,附近还有什么地方叫福溪?”
他说福溪这条河很长,50多公里,过去方圆百里,人烟稀少,靠着河的都叫福溪,只是分了不同的姓,比如这个地方过去叫张家福溪,其它地方叫林家福溪,陈家福溪,黄家福溪,都是大家自己取的,解放后才改了地名,老的地名也就没有人知道了。
我点点头,如果王文兰能拿到这张苏区的造币纸张,一定是从那个交通员手里拿到的纸,也就是说,这个也叫张哲文的人,很可能就是交通员。而且,作为珍贵的造币用纸,如果不是情况紧急,不是东西贵重,想必不会动用。他虽然只是一位送纸的村民,也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所以王文兰会把宝贝交给他保管。
接下来要拍摄老人制作纸的画面,弟子们扶着他去屋里,欢欢拦下了我。
他问我能否将这张契约留下,需要花多少钱?
我知道他的想法是有生之年,恢复家传的麻料玉扣纸技艺,现在有一这件样品出现,当然不能错过。
但这张纸上有王文兰的血迹,它是刘原的传家宝。
我对他说:
作为契约,应该是有两张,另一张在与你爷爷同名的张哲文老人手中,我们来的目的,就是寻找到他,找到另一张契约,到时候,可以把它借给你参考。
欢欢立即抱拳感谢,然后我给他布置任务,这些天要与爷爷经常在一起,多问问他过去的事,看能不能记起什么,比如他说的交通员给他买糕点,什么样的糕点?不要急,要一点点地回忆。
晚上开电话会议时,我提出了这个问题。什么交通员会与老人叫同一个名字?
小梁做了解释:
“如果交通员起了和张哲文一样的名字,是因为他在路上遇到土匪或其它人的话,就可以说是张家的人,这样不会有人怀疑他是交通员,而且土匪并不认得加了防伪的玉扣纸,只以为是普通纸张,所以也不会劫留,给予放行。”
张家湾在过去是这一地区最大的造纸作坊,所以叫着一个作坊主家孩子的名字,行路会更加安全。
只有这个推断,最符合交通员张哲文的身份。这么说来,王文兰应该也不知道他真实的姓名,而是用了他对外称乎的一个假名字。如果是一个假名,那么他后来居住的村庄,就不是他出生的村庄。所以,我们在福溪调查半天,并没有找到张哲文,因为这只是他对外的假名。
我们一直查找的张哲文,从方向上来说,就是一个错误,王文兰的契约把我们导向了错误的道路。
目标缩小到了更加具体的人物身上,至少我们可以判断:
契约上的张哲文,就是那个运送纸币的交通员。
他居住的地点,不会超过方圆一百公里,以张家湾为中心,在它的一百公里的范围内,全面寻找交通员,肯定能找到。
老朱发言,让小郑把拍到的玉扣纸成品,贴在墙上准备晾干的那些图片回放,然后说:
“你们发现没有,墙上的这些玉扣纸像什么?”
我说像水豆腐,真白。
王作家说:像昆仑玉,真润。
小郑说:它就象一张白纸,可以画最新最美的图画。
小梁说:它像是一摊米粉,真的糯。
云山说:它像一片云,很空灵。
陈堂主说:它像是一片羽毛,很轻。
老朱总结:
它像是第四块印模,白的,一片空白的白。
我们恍然大悟,真的,它指向是印币用的玉扣纸,一张白纸。
小张立即上网查阅,当年印制苏区纸币的地点,除了纸的提供地点在福溪张家湾,还有一个地点在仙洲,那儿曾经有过一个印币厂,在王英运输的团队里,其中一队人马的任务,就是押送石板印刷机,因为它有着五百多斤的重量,严重地拖延了队伍的行军速度,所以在很多人的回忆录中,都有着关于它的记载。
云山也认为仙洲作为印模的第四块藏宝地点,比较接近历史事实,于是根据前四块发现的规律,我们让小张总结关键词,看看能不能找到关联的词,打开思路。
小张列出了山、水、人这三个共性的词组。
只要整理出这三者之间的关系,第四块印模的地点,就会显示出来。
想到这儿,我和小郑商量,明天拍完草寮后,他回京去处理稿件,我只能调小梁陪着我去仙洲,解决不能与当地人沟通的语言难题。
我向老高致谢,感谢他帮我们找到了张哲文,虽然他不是契约上的那个张哲文,但是他帮助我们找到了张哲文的线索,可以说把我们从黑暗中带了出来,他很高兴我们有了突破,然后我问他天主教堂的案子是否复查完了,他说完了,然后我问他结果怎样?
他反问,结果不正是你预料的那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