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后来林老的考证,所有声音风洞之处,都用苔藓来掩盖。
它们是怎么附着在洞口的?
林老认为:起初洞口上应是用了编织过的麻绳,像窗户一样挡在洞口,苔藓被捣碎后涂抹在这些麻绳上,过不了多久,潮湿的空气激活了它们,一点点蔓延,遮盖住一洞口,直到麻绳烂掉,这片苔藓也生根挂到了山体上,占据一方。
用最低等的植物做伪装,居然瞒天过海,这片苔藓家族,在此生长了数千年之久而没有被发现,也是奇迹。
有感于此,后来我让平导专门设计了一页苔藓的信笺,写下了事后的感慨:
《苔藓》
苔藓一小块长在你坚实的胸口上
在阳光照不进巨石的凹凸处
吸着阴冷的湿气
是成长的黑暗养料
苔藓一大片覆盖你坚实的胸口上
在你无法脱下的内衣里面
抚摸着暗淡光线的投影
是攀爬蔓延的方向
苔藓百分百裹住你庞大的躯体
在你病入膏肓地倒下前
我拉开窗帘射进眩目的阳光
这是你最后的希望
当时,小梁在山洞里发出绝望的叫声,听到这声惨叫,张先生二话不说,立即爬进山洞,然后是他用当地话,也惊叫了一声。
陈堂主跟着就进去了:
“大家先不要进来,我看看再说。”
过了好一会儿,他对着洞口说:
“请老刘进来。”
语气坚定,不容推脱,这极像是要开战前的请示。
他没有说不能进,也不说有没有危险,显然是遇到了棘手的问题,需要与我商量,而这种商量,不能公开。
我爬进山洞,一瞬间短暂的失明,眼前一片灰白,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渐渐看清了角落里的三个人影,贴墙靠着,怕上前一步,就被黑暗吞没。
我对小梁说,把手电打开吧。这个时间了,还节约什么电。
一道强光,划过黑暗,直指洞的中央:
一具白骨森森的骷髅架子,赫然跌座在洞的正中央。
它面对我们,像是一位占据着舞台中央的主角,正在酝酿着爆发前的情绪。
在白色的手电光下,我们进入而带着的空气中微尘粒子,裹着光线上下飞舞,显得这束光非常有颗粒的质感。
我倒吸了口气,问陈堂主说:
“不会诈尸吧?”
他摇摇头。
我俩小心地走上前,我用手电光照着他,从上到下扫描一遍,像观察一件刚刚出土的文物:
两个黑洞直盯着我们,嘴微微张开,露出了牙齿中间的一条窄缝。
除了森森白骨,再也没有其它物品。
陈堂主接过手电,更贴近地把头颅仔细地检查一圈,没有发现外伤,然后又照到他的双手骨架,指骨齐全,强光扫过,发出了透明的象牙式的白。
应该说,当时是好奇心压倒了恐惧。
我当时判断是他而不是她,应该是直觉,而陈堂主指出肯定是他,因为这具盆骨不是女人的样子。
陈堂主蹲下来,与他面对面的检查牙齿,然后判断大约五十多岁。
它就像医学院里的一架标本,干净而安祥,实在与这诡异的山洞不相称。
第一次看到这么完整的骨架,陈堂主十分惊讶。
连衣服都化为尘埃,应该是有相当长的时间,而且骨胳都已趋向玉化。
不知道是不是我们的进入,改变了声音的方向,整个洞里的声音,变成了低频的嗡嗡声音,令人头痛。
我和陈堂主围着山洞仔细走了一圈,除了这具骨架,再也没有其它,连一只蝙蝠和蛇都没有,说好的数千俘虏呢?
我让陈堂主拿着手电,虽然心存恐惧,我还是用手机从不同角度拍了照片。
隔着几千年,我还是能感觉到,他微笑地看着我,带着千年的得意。是的,那是得意的微笑。
这种感觉让人产生发自内心的恐惧,虽然我也害怕,我还是让他们先出洞,我断后。
小梁突然又叫起来,抖着手臂,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手电光照见,石墙上出现了一列深紫色的蚂蚁。
再抬起手电,照到洞顶,上面全都是蚂蚁的巢。
我倒吸了口气,难怪洞里没有蝙蝠和蛇。
“血蚂蚁啊。”张先生的脸色也变了。
我让小梁和张先生先立即离开。
而此时,小梁的手,已经出现了紫色的血疙瘩。显然这是有毒的蚂蚁,我们的进入,升高了温度,很快惊动了它们,它们闻到了血腥的味道,如果倾巢出动的话,用不了多久,我们也将成为那具骷髅标本。
小梁大约真的是吓呆了,身子扭在洞口,怎么也出不来,外面人七嘴八舌地让他屏住呼吸,又不是老鼠吃了粮回来长胖二两,小梁痛苦地扭动身子,我发现他两条腿八字形的张开,让他把腿并成一线,再慌张也不能失态。
陈堂主始终镇定,他咬破了手指,把血涂在了对面的石墙上,很快蚂蚁队伍闻到气味列队出发,他争取着时间,用手摸了摸石壁,他一段一段地摸,我想是在找开关之类的电影上看到的情节吧,他让我把石墙的壁也拍下,我们一部分一部分的拍,因为每块石头,都不是一样的长相,直到手电快没有电了。
我和陈堂主对了一下眼神,知道了造币厂不可能藏在这个山洞里,里面没有任何开关之类的装置,地上也没有磨损过的痕迹,加上这个山洞已被蚂蚁盘踞,不可能在里面生存,千年来,它的主人只有一具白骨。
出了洞,我向张先生说,今天的工作到这里结束。
他明白过来,让员工先回去,并重审了要保密。
我找了下阴凉的地方,接上了电脑,把拍到的照片发给林老看。
他不言语,只是关注地看着石壁说,你们看,这些石块厚薄不均,明显的就是为增大音量而设计的,真是一项难以理解的工程,天才的设计啊。
进行到这一步了,他表示要向考古部门汇报,下一步,他要接手了。
我请求,能否再给我一天的时间?
我需要找出山洞里的这个人是谁,来决定下一步怎么行动。
他表示同意,但只给我一天的时间,过了这个时间,这儿就不由得我们自行再挖了。
我让张先生把林老送回去先休息同,再把吴老请来,并让小梁去接应。
惊魂未定的小梁,恨不得马上回到有人烟的地方,处理伤口。
现在,现场只剩下我和陈堂主。
我抓紧时间问他:
“怎么看待山洞里只有一个人?为什么他被活埋还没有任何挣扎?现场出现的这个情景,正是我们当时预测过的第二种情景:被饿死在山洞里。”
陈堂主摇摇头说:
“这不好理解,按理说,他是非正常死亡,如果是本能,怎么也得爬到石壁前,用力推石头或挖洞,但是他没有,他的坐姿表明是坦然接受死亡,而刚才我摸了一下石头,应该是砌完了最小的那块,挖洞的人员也是从地道中出来的。”
我不太明白了:
“按照洞里的格局,他应该是在被砌前,主动进洞的,直到通道被埋。”
陈堂主点点头。
如果死后被弄进洞里,关节僵硬,不会有坐姿保留完整,这也是他仔细察看关节的原因。
我想,接下来的故事,应该由吴老来讲述了。
小梁下了车,他沉甸甸地搬运着一个箱子,然后又回到车里,拿出了一堆的物品,有一对紫檀木的烛台,一盘苹果,一盘桔子,一盘生五花肉,还有一只退完毛的公鸡等等,张先生帮他处理了手指,用芦荟汁消了毒,被夸张地包裹了好几层纱布。
祭品摆了一长条。
吴老穿上黑色的香云纱连襟衣,神色庄严地对我说:
“想必你们找到了需要的东西。”
我摇摇头说:
“我们没有找到造币厂,里面只有一具骷髅。”
他点点头,让小梁把箱子打开。
这是一套古老的吴门族谱,蓝色的封面,摆动一下,纸就开始碎了。
他交待小梁把每一本都摆上,整整摆了一个长条。
然后,他点起烛火,三磕首,又起,又三磕首,反复多次。
然后,他问我下一步,我们怎么办?
我说林老只给了我一天的时间,也就是明天一天,后面他们考古队要接手了。
吴老问我的想法是什么?
我直视着他说:
“我需要知道答案,这样才能做出决定。”
他叹了口气,让小梁把祭品都收了,然后找到树荫下,席地而坐,完全没有了吴门大家的排场。
可能是被我们挖了一个通道,莲花山的声音风洞被破解了,怪声也消失了。
我和陈堂主也只好席地而坐,听他讲莲花山的传奇。
“我先说一条河。我们的祖先向南迁徙的时候,遇到了它,这就是九龙江。而流经我家门口的南溪是它的支流。”
我给小张发短信,让他马上给我下载一张九龙江的流域地图。
“吴门是良渚后人的一支幸存者,他们逃过了洪水的劫难,一路向南,沿着九龙江,到达了莲花山。这里气候温暖,降雨合适,于是祖先开始在莲花山种起水稻。”
作为华夏民族的一部分,他们是耕作文化的热爱者,只要有丰富的水资源和平原,他们就会选择定居,开辟稻田,把住房建在水稻田边。
“天地如逆旅,百代如过客。”
吴老望着山洞遐想。
在幽暗的山洞中,藏着古良渚人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