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回忆着往事,脸上挂着岁月浸出的慈祥:
“他们走的那一天,请我们一家人去楼外楼吃饭,我还记得那一道道菜,真真是精典的来哟。
第一道是葵花迎宾,第二道就是蟹粉鱼翅,第三道是西湖醋鱼,还有烧麦虾仁,叫化童子鸡,脆炸响铃,时笋两味,芙蓉刺参,菊黄蟹肥,一帆风顺,壶中龙凤汤,桂花粟子羹,吴山酥油饼,猫耳朵,许多的菜,现在回忆起来,味道还没有忘掉。他们家里没有亲人了,小刘就把我们一家看成了来贺喜的亲人,他们走后,我们就再也联系不到他们了”。
姑姑说她知道的就这么多。
我很佩服姑姑的记忆力,事隔多年,她还能回忆起菜谱,可见这些菜个个都是杭邦菜的经典模样,我想,将来可以带着我的QQ群,大家一起共享美味。
谷雨春潮涨,燕回十八家。素手采黄绿,薪火映新芽。今生当无悔,情定白山楂。
这是刘老夫妇在结婚照片背后的题诗,证明了姑姑讲的往事。
第二天我刚起来,身上发起了风疹块,浑身上下奇庠无比,我用热毛巾烫也解决不了问题。
赵老四说肯定昨晚在之江,海虾吃多了,过敏。
我要上医院找皮肤病医生看一看,他说你钱多得花不掉,骚包啥,这一进医院,没有百十千来快钱,医院的狗都不会放你出来。
他让儿子上山采些龙井茶鲜叶,回来后放在锅中稍微炒一下,也叫做杀青,趟着热乎劲,给我浑身敷上。
赵老四说,这茶叶解百毒,是一味天生的好药。
热乎乎的菜叶盖满了全身,香气浮上脑,身上也不痒了。
老四得意地说,看看,管用不?
我突然想到,当年,刘老是不是也如我这样的中了海虾的风毒?
我激动于这个发现,打手机问姑姑。
姑姑说有这回事。
当时,他们教大眼睛姑娘这么做的热敷。
在西部的列车上,他的肺部不能呼吸时,他难受极了,他的手碰到我的茶叶筒,他把龙井敷在自己的身上,这是下意识的动作,也是他临终前,对爱人最后的记忆,那奇怪地张着的嘴,并不是唱着京剧,而是在呼着爱人的名字:
安娜,安娜。
最后一个谜被解开。
我向赵家老四要了二斤鲜茶叶,说回到家自己敷。
我给赫本打了电话。
她问我在那里,我说在杭州,今天回BJ。她说明天去外地参加合唱比赛,如果有时间,我们会见面。从话语里,我听出了抱歉。
我们约好下周去参加张凯学校的命名仪式,然后,我们不再分离。
赵家老四给我用了一个园形的带有一个密封的盖子的竹子编的篮子装上茶叶,这里人们称这种盛器叫“猫叹气”。我要把茶交给她,我相信,这一篮茶叶,会留住我的真爱。
我离开赵家时,门口有辆警车,仲星火公安走下车来,与我握手,他说,他从我在佛印月光干活时,就一直跟着我,跟到我今天,他可以完成任务了。
他说用专车送我去机场,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回BJ,路上,他还会了解一些困惑他的细节。
我不相信他藏得那么好,我问:我那天夜里挖坟的时候,天上有没有月亮?
有,你还把手机打到了震动,当时我惊动了一只野猫,差点暴露了。
我说难怪我觉得有生物电的感觉。
你还干了些什么?
你不要误会,因为刘老的身份实在太特殊了,我们不得不这么做。
你为什么认为我会帮他做事情?
一开始你演得很好,我真的以为你与他没有什么关系,但一个小动作让你暴露了。
什么?
火柴。你看见我的同事要拿火柴,你说话的速度比原来快了三分之一。
这也算暴露啊。
因此,我想那里面你一定藏了什么。我们回到了监控室。
你们干了什么?
看你打开火柴盒,拿出了一个张纸条。
你怎么能这么干?是不是我家里......
没有,你的家里并没有监控设备,那是五星级的涉外宾馆,当然得经有关部门同意。
我松了口气。
他给我递根烟,然后指着猫叹气:
“怎么,给北大那个姑娘带的?”
我点点头。
“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刘老他在身上撒茶叶?这是一种仪式吗?”
看来他再有本事,也还没有弄清事实。
我就是不告诉他,就是让他不知道答案,只要我不开口,看你怎么知道答案。
我故意说:
“是啊,我也想弄明白,这不就是弄不明白,只好等下次来再调查啰。”
他掀开篮子的盖子,疑惑地看着我:
“带一篮鲜叶子给女朋友?回家去做茶叶?这茶还能喝嘛?”
“不就是哄女孩新鲜吗?等我们结婚的那一天,我可能会告诉你事实真相,当然,我也一定带着她来这儿度蜜月,挑一个采茶的季节来,很浪漫吧?”
仲星火恨恨地看着我,我就是让他吃醋。
他又给我递烟:
“我说小老弟,我可等不到你结婚再告诉我答案,我明年就退了,想早点结案,能不能提早给曝点料?让老哥哥也立个功什么的再退啊?”
“我这不也是线索不够吗?我还得回去问一问韩名医,看看他那里还有什么线索。”
仲星火信以为真:
“越快越好啊,要不,加入我一个?我刚学会了微信,不收费,走流量的,你可以找有WF的地方开着。咱俩随时沟通。”
我笑笑,把烟掐了,做了一个航母飞机的招人姿式:
“走你。”
我不愿意与他同车,他藏得太好了,也就是说,我做什么都没有逃过他的那双小眼睛,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浑身不舒服。
我招手上了路边一辆超载的小巴。
汽车平稳地向前。
我打开手机,放出一支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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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eak softly, love and hold me warm against your heart
I feel your words, the tender trembling moments start
We’re in a world, our very own
Sharing a love that only few have ever known
Wine-colored days warmed by the sun
Deep velvet nights when we are one
Speak softly, love so no one hears us but the sky
The vows of love we make will live until we die
My life is yours and all becau-au-se
You came into my world with love so softly love
Wine-colored days warmed by the sun
在音乐声中,汽车突然悬空。跃向前方的之江。
我的头撞在了小巴的车顶上,血流下来,我闭上眼,眼前发红。有一个词,叫两眼冒金花,形容脑袋被撞后的直觉,发明这个成语的人,一定脑袋没被撞过,我现在纠正,正确的说法是两眼一片红,一片红。
我感觉到那一篮子茶叶飞向窗外,这时,我已经失去了意识,本能地伸出手中,向空中抓去。
我与那一篮子茶叶,就是俗称猫叹气,一起坠落。
我在失去知觉的最后一刹那,觉得我的这个姿态有点剽窃,或者说被人剽窃。
我用一秒的时间搜索,那是周氏弟兄的《生命1990》中的那个岩石符号般的巨人的姿态,双手舒服地张开,右脚向上张高傲地扬起,他的头上有一只球状物体,混沌不清,我现在才知道,这弟兄两个用这张画,庄严地预言着我死亡时的姿态,只是他们对我的陪葬品还不太清楚,那个球状的物体,就是猫叹气。
我不知道是我要向周氏弟兄要版权费,还是周氏弟兄要给我版权费,想到我会以这种被人预先公开的姿式,完成今生我与死神的合同,心中就很不爽。
我死于2007年12月某日去机场路上的车祸。
我死的时候,手中紧紧纂着一把龙井茶。
我还是与仲星火公安一起坐飞机,我俩还坐在一张位子上。
仲星火公安用猫叹气装着我的骨灰,现在,我满骨头裹着茶叶,当然那里面的茶香依旧,把我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