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鬼手狡诈出奇招 李丁仓惶投新主

坝上高寒地区的冬夜,孤独、凛冽、漫长。坝上腊月天,哈气成霜,滴水成冰,能冷到让你怀疑人生。就连这片天空上的星星也都耐不住冷冻和寂寞,尽可能地互相靠近着,抬头望去,繁星点点,簇拥密匝。一轮残月极不情愿的斜挂在半空中,吝惜着自己原本就虚弱的微光,稀稀薄薄的洒落下来。那惨淡的愁云,似乎在这寒风里也情绪不佳,用自己飘忽的身影不断将晦暗的月光拉扯得丝丝缕缕,提醒着众生自己也是极其重要的存在。

已是半夜时分,李丁躺在办公室里间的炕上,没有一点睡意,他想出去吹吹风,感受一下黄崖湾夜里的风是不是还那么恣意、豪放。想出去看看头顶上的星星和月亮,是否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就在昨天,还对这些极稀松平常的事物熟视无睹,毫不在意它们的存在,现在想来,觉得领略这些都已经是很遥远之前的事情了。即便是这样简单的想法,要想实现,对现在的自己来说也是一种奢望。

李丁感觉到自己身上很冷,这种冷随着时间的推移,还在加剧着。炉子里的火被自己捅得很旺,洋炉子的铁皮炉膛已经被烧得通红,自己穿着棉衣,身上盖了两床棉被,可是依然感觉到手脚冰凉。李丁知道,这种寒彻心扉的冰冷是来自心底的,绝望已经把自己原本温热的心脏完全冰封,外温根本不能把它捂透。

二麻子已经走了几个时辰,这个自己向来倚为心腹的年轻人,脑子还算好使,不知道他有没有看清楚自己眼下的处境,有没有看明白自己的暗示?若是他所提到的家里亲戚是疤脸,那么很有可能疤脸还带着从山上下来的其他人手。他们要是听了自己的话,从家中的柜子里找到了枪支,应该知道是在暗示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及时来营救自己。

这些他都能想到吗?即便能想到,他们有没有勇气来搭救自己?更甚至于看到自己现在的境遇,会不会树倒猢狲散,一个个都逃之夭夭?乡公所内外都安排有荷枪实弹的自卫队员在重重把守,硬闯进来难度很大,若是双方发生了交火,动静闹大了,势必会惊动赵乡长和所有的自卫队员,自己的罪行便会立刻暴露无遗,再无退路。大门外的那些岗哨都是李丁安排用来对付曹旋几人的,没想到现在却成了限制自己自由的障碍。

李丁知道赤手空拳的自己根本无法越雷池一步,可又不甘心坐以待毙,他在绝望中深深地煎熬着,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推移,他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就在李丁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时候。疤脸那边倒也没有让他失望,疤脸带着二麻子和鬼手已经合计好如何闯进乡公所营救李丁。

刚吸过大烟的鬼手,精神饱满,神清气爽,浑身充满活力,眼里闪现着精光。他仰起身子,用那只独手从枕下摸出一把手枪,拔出弹夹看了下子弹,把手枪别在腰间。纵身一跃,稳稳地站在屋子中央,动作之飘逸、敏捷绝不亚于一个年轻小伙子。鬼手从柜子里拿出几十块大洋,一股脑都揣到怀里。

鬼手穿戴整齐,扫视疤脸和二麻子一眼,胸有成竹地说声“出发”,便率先推开门走了出去,看着出门时那虎虎生风的架势,根本看不出是一个不久前受过重伤的半百老人。疤脸和二麻子也紧随其后,三人趁着夜色匆匆往乡公所走去。

三人距离乡公所大门还有半丈之遥,就听门前有人大声喝道:“什么人?站住!”紧接着就传来“哗啦、哗啦”枪栓拉动的声音,两名自卫队员从墙角走了出来。

鬼手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二位兄弟眼高了啊,才几天没见就连我老鬼也认不出来了。”

两名队员一听是鬼手的声音,把手里举着的枪都放了下来,打着哈哈说道:“原来是鬼爷啊,知道您受伤了,一直说去家里看看您,也没个空。听您这精气神,看来恢复的不错啊!”

鬼手说道:“托你二位的福,还能活着来看看你们,我还以为咱们弟兄再没有见面的时候了。”

一个队员说道:“鬼爷大晚上前来,只怕不是为了来看我们兄弟吧?我们可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大的面子能让鬼爷亲自来看望。您是惦记着被关起来的李大主任吧?”这个队员也不含糊,一语道破鬼手前来的动机。

鬼手站住脚步说道:“这话也被你说着了,做人不能忘本,没有李乡长当年的知遇之恩,哪有我鬼手的今天,听说他被莫名其妙的关了起来,我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二人一边和鬼手说着一边往他身后瞅去,等看清鬼手身后跟着的是疤脸和二麻子,和他们也都一一打过招呼。

鬼手看了看二人说道:“二位兄弟,站在门口多有不便,咱们借一步说话。”说完带头走到墙角避风的地方,几个人也都跟了过去。

一个队员说道:“鬼爷,我看你还是回去吧。赵乡长有令,谁都不能进去看望李主任,你是我们的老领导,也知道乡公所的规矩,不要难为我们兄弟。再说了,你们现在就是进了大门也看不到他,李主任办公室门前还有一道岗呢。”

就在鬼手和队员说话的当口,他身后的疤脸和二麻子已经悄悄地把手伸向腰间,准备随时动手。

鬼手说道:“你们兄弟两个跟着我也有两三年了吧?我鬼手当队长的时候不敢说对你们兄弟不薄,可也没克扣过你们的粮饷吧?是李主任带着咱们一起投诚了八路军,咱们兄弟才又端上了这碗官饭。现在你们兄弟依然是乡丁,而我却成了一个看大门的,我对李主任的恩德都感念至深,你们不能无动于衷吧?吃水不忘挖井人,我们可不能忘了李主任的提携。现在他被关起来了,我们像没事人一样站在外边看热闹,更甚至我们还要亲手把他送上断头台,要是这样的话,你说我们还算人吗?岂不成了恩将仇报的禽兽?”

鬼手一席话,循循善诱,却又咄咄逼人。两个队员听了,心中五味杂陈,嗫喏着说道:“李主任的恩情怎么会忘呢?现在不也是迫不得已吗?吃着这碗官饭,就得听官家的指挥。”

鬼手说道:“你们兄弟二人别天真了,今天你们在门外看守李主任,说不定明天被关进去的就是你们,你们还看不出来吗?这是要开始清算我们这些从日伪军那里投诚过来的人了。我听到李主任被关的消息后,就是来和李主任道个别,然后我就连夜逃走了,否则只怕这条老命就搁到这了。”

鬼手的话,二人从来都没有想过,此时听鬼手一分析,确实也是这么个道理,二人顿时感觉心里发毛,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鬼手接着说道:“别往远了说,就说眼前,你们俩还看不明白吗?你看咱们投诚过来的兄弟只能在外围把守,内卫全是他们的嫡系,这就是根本信不过咱们嘛,要是敌人打过来了,守在外边的还不都是炮灰吗?听老兄一句劝,尽早想退路,走得晚了,只怕大祸临头。”

二人被鬼手的一番话深深触动,私下里他们也听过不少关于八路军要清算投诚人员的谣言,好多话甚至是从那些已经当了领导的投诚人员嘴里传出来的,这时二人感觉后背发凉,一时不知所措,好像八路军现在就要来抓他们,竟然紧张的往身后看了看。

二人眼巴巴地看着鬼手,齐声问道:“鬼爷,你有什么好的出路吗?”

鬼手说道:“出路是有,就是不知你们敢不敢干?”

二人问道:“鬼爷,你说来听听。”

鬼手说道:“我们去把李主任救出来,他的人脉广,路子野,去哪都能给我们弟兄找碗饭吃,肯定强过在这里等死。”

二人有些担心地说道:“我们要是跟着李主任走了,我们的家眷怎么办?”

鬼手从兜里掏出一把大洋说道:“你们兄弟俩把这些大洋分了,回头送到家里,给家里人用度。八路军从来不搞连坐,祸不及妻儿,咱们拍拍屁股走了,他上哪里去找,家里人拿着大洋有吃有喝,你还有什么后顾之忧。”

二人犹豫着,迟迟不敢伸手去接鬼手递来的钱。

鬼手看二人沉默不语,沉声说道:“二位兄弟,你们跟我多年,要是信得过我就听我一句劝,要是信不过我,那我今天就只能得罪了。”

鬼手话音刚落,身后的疤脸和二麻子已经迅速冲到前面,将手里的枪紧紧抵在二人胸前,疤脸说道:“干还是不干?来句痛快话。”

二人本就有心顺从,现在哪里还敢抵抗,连忙说道:“疤脸兄弟,快把枪放下,我们愿意跟着鬼爷一起干,现在需要我们做什么,请鬼爷吩咐。”

鬼手让疤脸和二麻子把枪放下,然后把大洋装到队员的口袋里,说道:“既然应了,那咱们兄弟就死心塌地地跟着李主任走,要是谁三心二意,可别怪我老鬼翻脸无情。现在我们三人进里边营救李主任,你们二人去把自卫队宿舍的门守上,万一我们那边动静太大惊动了宿舍里的人,你们千万不要让他们跑出来增援,要是有人硬闯就把他们干掉。”二人连连点头称是。

鬼手部署完毕,几人靠着墙角悄悄潜入乡公所院内。

看守李丁办公室的两名自卫队员穿着齐脚面的白茬羊皮袄,在夜色里甚是醒目,二人知道乡公所墙高院深,门外有岗,赵乡长也关照过李丁只是限制活动范围,不能以案犯对待,也就放松了警惕。

二人耐不住半夜的困意,不停地打着哈欠,眼看着夜深人静,周遭没有一丝动静,二人靠着李丁办公室大门左右两侧的墙面蹲下身子,用围巾将头上的狗皮帽子紧紧缠绕在头上,把口鼻围裹的严严实实,仅露出一双眼睛来。做好御寒工作,二人将长枪搂在怀中,便倚靠在墙上打起盹来。

鬼手带着疤脸和二麻子摸到李丁办公室门前,看着蹲在檐下的两个自卫队员,鬼手示意让疤脸前去解决左边的那个,自己和二麻子去控制右边这个。

鬼手踮起脚尖,悄无声息地来到蹲着的队员面前,将仅存的左手攥成拳头,铆足全身力气,向着队员的后颈打去,正处在半睡半醒游离状态的队员毫无防备,没来得及哼一声,就被鬼手一拳给打晕了过去,栽倒在地。

另一名队员听到动静,被惊醒过来,慌乱中张嘴问道:“谁?”一边说着一边拄着手里的枪准备起身,这时疤脸早已来到他身前,未待他站起身来,手中的利刃便向着队员的胸前捅去。队员紧贴墙面,没有后退躲闪的空间,被匕首给结结实实的刺中,“哎吆”一声,向后倒去。

狠毒的疤脸怕他再叫出声来,跨步上前捂住他的嘴巴,把捅在他胸前的匕首用力向上一挑,然后将匕首在他胸腔里左右搅动。霎时,队员便被疤脸给杀得死透了。

正当李丁在黑暗里盯着屋顶发呆时,听得窗外“嘭”的一声响,然后便听到有人发出短促的惊呼声。

李丁赶紧掀开身上的被子,跳下炕来,趿拉着鞋子往门口跑去,他想看看外边发生了什么情况,刚到门口,便听到有人敲着屋门,对着门里喊道:“姐夫,快开门。”

李丁心头一喜,知道是疤脸来了,看样子是来救自己了,听这动静,应该是得手了。没想到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舅子,关键时刻也能挺身而出,办出一件像样的事来,日后还得对他另眼相看。李丁顾不上多想,匆匆把门打开,面前站着的正是疤脸。

李丁一看疤脸身后还有二人,仔细看去,原来是鬼手和二麻子。李丁惊喜地问道:“你们都来了?”

只听鬼手说道:“少爷,我们来迟一步,你受惊了,事不宜迟,我们赶紧逃离此地。”

李丁大步跨出门外,只见看守自己的两个自卫队员都已经倒在了地上,没有了声息。

李丁惊声道:“你们把他们两个都杀了?”

疤脸说道:“门口这个被鬼哥给打晕了,那边那个已经被我给捅死了。”

李丁说道:“把打晕的那个赶紧拖到屋里去,要不然等到天亮就该冻死了。”

疤脸说道:“姐夫,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一副菩萨心肠,这个就是不死,赵乡长他们还能放过你吗?我看还是一不做二不休一起杀了,免除后患,省的醒来后声张。”

疤脸说着已经来到那个晕倒在地的自卫队员面前,手起刀落,将匕首往队员的脖子上一抹,直接结果了性命。

李丁正要阻拦,疤脸已经下了毒手。李丁眼看着那个队员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横尸当场,不禁大吃一惊,没想到疤脸几日没见,竟变得如此嗜血,原来遇事只敢虚张声势,现在竟敢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

就在李丁迟疑间,鬼手说道:“这里不宜久留,小心有人看到。我们赶紧离开,有话出去再说。”众人闻言,赶紧往大门外跑去。

几人往前跑出几步,李丁看到两个持枪的人正站在自卫队员的宿舍门前,李丁暗道不好,此时被人发现,只怕很难逃脱,连忙喊住众人。

鬼手说道:“少爷莫慌,这两个兄弟是咱们的人。”

只见鬼手朝那二人一挥手,二人悄无声息地跑了过来,几人会合一处,一边警戒一边往门口撤去。

那二人先行跑到门外,左右一看,四下无人,向众人一招手,齐齐撒开脚步,奋力向门外跑去。

待跑出一箭之地,看身后没有动静,众人停下脚步,找个避风处稍作喘息。李丁看着茫茫夜色里隐隐绰绰的乡公所,叹息一声说道:“我本想着在这乡公所里韬光养晦,以期日后能成就一番事业,没想到却沦落至此,成了杀人潜逃的罪犯,在八路军这里我们已经再无回头之路,他们定会天涯海角追杀我们,这下算彻底完蛋了。”

鬼手说道:“少爷,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眼下逃命要紧,我看还是尽快想个出路,天亮之前我们必须得离开这里,否则的话我们就走不了了。”

未待李丁开口,疤脸用不屑的语气说道:“姐夫,一个小小的乡长,有什么可值得你留恋的,这几天我才活明白了,还是上山做山大王自在,给个皇帝都不换。就这几天的功夫,我和‘刺猬’三人就抢来几百块大洋,还玩了个雏,那叫一个快活。”说到最后,疤脸觉得这个时候讲这个有些不合时宜,便悄悄的闭上了嘴。

李丁一听,心里明白了个八九不离十,沉声问道:“鸳鸯泺村的事情是你做下的?”

疤脸听着李丁冷峻的语气,心虚的说道:“我,我只是个把风的,是‘刺猬’他们干的。”

李丁一听,果然是他们干的好事,顿时气得暴跳如雷,跺脚大骂道:“你们这帮废物,让你们去抓人迟迟没有动静。坏我的大事倒是干的顺风顺水。你可知道,就是因为你们在王村长家作恶,被他告到乡里,被赵乡长问出了先前剿匪的破绽,我才身陷囹圄。你们这一出可把我给害惨了,差点给我带来杀身之祸。肯定是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出的馊主意,你去哪里祸害不好,偏偏跑回自己村里作恶。”李丁心中刚刚升腾起那丝对疤脸的好感又被他自己给彻底的浇灭了。

疤脸闻言知道自己又闯了祸,收起了刚才满脸得意的神色,躲在后边不敢开口说话。

二麻子和两个自卫队员听了有些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这疤脸什么时候就成了土匪,李丁堂堂一个乡干部怎么和土匪还有勾结,怪不得鬼手说他人脉广。三人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李丁,不知他身上究竟还有多少惊天的秘密。

这时只听鬼手说道:“少爷,事已至此,再抱怨也没什么用了,我倒是想着疤脸这个主意也不是没有道理,我们现在走投无路,我看不如暂且前去投奔小五点。”

李丁沉吟半晌说道:“我好歹也是堂堂政府官员,岂能上山落草,再说我日前还是他的主顾,现在竟要投入他的门下,看他脸色做事,你让我情何以堪?”

鬼手说道:“少爷,现在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候,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凭着我和小五点的交情,他一定会收留我们,把我们待若上宾,绝不会冷落慢待。我们此去,也是权宜之计,让他助我们度过难关,等我们摆脱八路军的追捕,再做打算。”

二麻子和另外两个队员这才知道其中的奥秘,原来鬼手和土匪早就暗中勾结,三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李丁在鬼手的再三劝说下,有些动心。他知道依着自己现在的处境,那是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即便是去找军统,只怕自己没有了职位和权力,再为军统带不来有用的情报,军统也会视自己若敝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李丁知道自己再不做出决定,今天所有人都得留在这里,一咬牙,一狠心,说道:“就依老鬼说的,咱们去找小五点落脚。”

李丁再不敢耽搁,几人重又潜回到乡公所,看看没什么动静,从马厩里悄悄牵出六匹马来。走出大门后,几人翻身上马,都没顾得上回家,在疤脸的带领下,一行人往小五点的驻地飞驰而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