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有人持枪闯入屋里,柱子和大槐花早被惊飞了三魂七魄,适才听得这一声喊,二人更是吓得双腿发软。立刻停下脚步,双手抱住后脑勺,嘴里喊着“大爷,饶命!”
追进屋里的共有俩人,二人先后进入屋里,在柱子和大槐花身后站定。只听一人语气平和地对柱子说道:“柱子老弟,别紧张啊,你也不看看是谁来了,就像没头的苍蝇般胡闯乱撞。”
柱子惊魂未定,听此人说完,大脑立刻快速转动起来。他想起来了,这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虽然来的是熟人,却没有让他感到一点心安,内心的恐惧反而更甚,因为他知道此人前来意味着什么。
柱子压抑着心头的恐惧,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将抱着后脑勺的双手缓缓放下来,然后转过身子。黑暗中,模模糊糊能看出这两位不速之客的身影。
大槐花见柱子转身,也颤抖着身子,回过头来。
柱子仔细辨认一番后,振作起精神,努力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说道:“哥,原来是你回来了。我还以为是谁呢?看你这一声吆喝,把我给吓的,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我也好准备一下。”
来人笑笑说道:“柱子,几日不见,有出息了啊,听说你都当队长了,现在也是大场面上的人物,听这客套话说的,滴水不漏啊。”
柱子连忙说道:“哥,你这是挖苦我呢,我在这个屁大的村里能见什么世面。我是看你来了,心里激动,才和你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哥,赶夜路累了吧,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再说,你们赶紧上炕歇息,我这就给你们准备饭菜。”
柱子说完,拽了下身边大槐花的衣角,说道:“赶紧去鸡窝里抓只老母鸡来,给二位大哥杀了吃肉。”
大槐花哆嗦着说道:“好,好。”她说话时,明显能听到牙齿的磕碰声,她内心的恐惧一时根本无法平息下来。
大槐花说着就准备往门外走。
男子立刻伸手把大槐花拦下,对柱子说道:“柱子,你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咱兄弟以前一个锅里搅马勺,你不用在我面前演戏,你想干什么我还不知道吗?出于咱弟兄之前的情分,哥哥我告诉你一句,你的事儿大了,要有心里准备,现在赶紧跟我走一趟吧,上边要找你问话呢。”
柱子慌乱地说道:“是大当家回来了吗?”
来人说道:“兄弟,至于是谁请你,你现在不必问。很快你就会知道了,别磨叽了,赶紧跟我走吧。”
柱子知道自己问的这句话纯属多余,村里有枪声,此人又在自己家中出现,是谁要找自己,那还不明白吗?
柱子如同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冰水,从头凉到了脚底。不死心的柱子赶紧哀求道:“哥,这要是冲着我来的,我去了肯定凶多吉少,你看在咱们兄弟平日相处不错的份上,放我一马,给我个逃生的机会,你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来人说道:“兄弟,不是哥哥要怎么着你,是上边要找你,你这次惹得事太大了,只怕谁都帮不了你。现在哥哥有令在身,不敢违抗。我要是放了你,就得被活活打死。你理解一下哥哥的难处,还是赶紧跟我走吧。”
柱子说道:“哥,我知道你有难处,可兄弟现在被逼到绝路了,求你们二位给想想办法,救我一命,我愿意拿全部家当来报答你们。”
这才缓过劲儿来的大槐花,把身子往来人身前靠近一些,拿捏着强调说道:“哥,咱们都是从小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你忍心看着我和柱子去送死吗?求求你,把我们放了吧,过了这一关,日后你让我如何报答你都行。”
来人竟然不顾柱子就在面前,伸手在大槐花胸前摸了一把,说道:“大槐花,我倒是巴不得让你报答我呢,可是我怕自己没命享受啊。”
大槐花见他向自己动手动脚,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觉得这事有门儿,便扭动着身子往男子身上蹭来蹭去,然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摇晃着撒娇道:“哥,你肯定有办法,咱们的交情有多深,你心里没数吗?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男子任由大槐花在他身上蹭来蹭去,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同来的男子看着他们磨叽,早已不耐烦,大声喝道:“你他妈要是痒痒就往墙上蹭去,别在这里发骚,今天谁都救不了你,赶紧跟我走,免得受皮肉之苦。”
大槐花赶紧说道:“兄弟,你别这么凶巴巴的,今天你放了姐姐,姐姐肯定知恩图报,日后会有你的甜头。”
当着自己男人的面,大槐花就这么直白地引诱,柱子听了也不知作何感想。
或许此时的柱子根本不在意这些,眼下保命要紧,拈酸吃醋的事早就抛在了脑后,若要是现在他们能给自己一条生路,即便要求大槐花当着自己的面做些什么,柱子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令大槐花没料到的是,她话音刚落,脸上就传来一声脆响。
大槐花被扇了一记耳光,男子已经凶狠地说道:“你这个骚货,少他妈废话,赶紧跟我走。”
男子说完,一把抓住柱子的衣领,撕扯着往门外拖去。
看着眼前的情景,柱子熟识男子的色心这才收敛了起来,想起了自己的正事,再不敢继续嬉戏,搂着大槐花的腰身,把她推出门外。
这二人带着柱子和大槐花往曹家大院的方向走去。
此时整个富合村已是鸡鸣狗叫,嘈杂成一片,此外,还不断有孩童的哭声从街上传来,尖锐、凄厉的声音在夜空里飘荡,整个村落都被惊恐和不安笼罩着。
曹家大院已有多处亮起火把,院子里林立着持枪的大汉,这些人神情冷峻,目露凶光,或走动,或站立,都各司其职,互不交流,整个院子沉闷、压抑,一片肃杀。甫一进入,立刻就会感觉到扑面而来的腾腾杀气,令人肝胆俱裂。
一间被用作村委会办公室的正房,屋门洞开,屋里黑漆漆一片,没有一丝声响。炕上有一具尸体,半仰在血泊里,胸前满是弹孔,下半截身子还盖着被子,在他已经伸直的手臂前掉落着一把手枪,看样子还没来得及钻出被窝还击,就被人乱枪打死,此人正是镇里的驻村干部。
和村委会办公室紧挨着的是贫农团办公室,里外的门也都大开着,屋里空无一人。
只有前院的聚义厅门前灯烛闪耀,人头攒动。门前站立着十余名手持枪械的彪形大汉,正在那里虎视眈眈地注视着院子里的动静。
八路军进驻富合村后,就把曹凯当年的聚义厅改成了会议室,墙上张贴着伟人和总司令的画像,斜贴着各色标语。每次召开村民大会或是搞些文艺宣传活动,村干部便把全村人都召集在这里。
此时聚义厅靠墙的主位上,已经坐着一名黑衣男子。此人三十多岁,额头凸起,面堂发紫,满脸横肉,一双细长的眼睛不是很大,却闪烁着桀骜的光芒。此人斜靠在椅子上,把手枪套在食指上,饶有兴趣地不停转动着,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男子身后站着三人,两侧站着数名护卫,个个站姿笔挺,纹丝不动,他们都把目光聚焦在大厅中央这些人的身上。
男子脚下,跪伏着十多名村里贫民团的队员,这些人已经被缴了械,他们被身后几名手持枪械的黑衣人控制着,都面带沮丧,心情低落。男子对他们视若不见,只是专心致志地把玩着食指上的手枪。
大厅中央站着七八十人,都是本村村民,众人虽都带着劳作一天后的倦容,却难掩心头的紧张和惶恐,有几个胆大的,一边偷眼看着正中居坐的男子,一边窃窃私语。
门外边还有村民不停地被人带进来,看样子要把村里的百姓全部都集中在这里。
大厅的四角各站着两名手握枪械的黑衣人,警惕地看着屋子中央越聚越多的百姓,已经做好随时应对突发情况的准备。
提心吊胆的柱子和大槐花已被押到,他们看着灯火通明的大厅,扫视了一眼屋里的乡亲,然后仔细往大厅上首坐着的人看去。
待看清上首坐着人的相貌时,柱子双腿一软,几乎摔倒在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活阎王曹凯。他之前以为是曹旋回来复仇了,没想到来的是曹凯,而且全村人都被集中到了这里,看来情况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很多。
柱子和大槐花被推至曹凯面前,二人已经吓得瘫软在地,柱子嘴里不停地喊着:“老爷,饶命!”
曹凯看到是柱子和大槐花被带到了,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盯着柱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柱子,怎么上来就喊饶命呢?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啊?”
柱子闻言,更是吓得心惊肉跳,话也说不清了,结巴着答道:“没,没有啊,老爷。”
大厅中央的众人看曹凯和柱子说话,顿时都安静下来,睁大眼睛看着曹凯的举动,侧着耳朵倾听曹凯要说些什么。
曹凯看着柱子继续说道:“有段时间没见你了,没想到你都结婚了,娶的还是人见人爱的大槐花,混得不错呀,怎么也不通知我来喝杯喜酒?是不是怕我不给你上礼呢?你就是不通知我,也该通知一下你表舅吧?”
曹凯说着抬起手来,往身后略略挥动了一下,柱子这才看清,曹凯身后站着的正是他表舅曹福,还有本村的二奎,另外一人看着陌生。
柱子没想到曹凯竟然是这样的开场白,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不过当他看到曹福在场时,心里多少踏实了些。
柱子迟疑片刻,才紧张地说道:“老爷,都是我不好,由于婚礼办得仓促,也太过简单寒酸,加上不知您老人家和表舅在何处落脚,就没有前去邀请,日后一定补上。”
曹凯说道:“你这是傍上了硬根子,便六亲不认,想着和我们断了关系吧?”
柱子心里一慌,连忙说道:“老爷,我,我真没那么想,你冤枉我了。”
曹凯说道:“我冤枉你?来,让你表舅当着乡亲们的面评评理,你是不是吃里扒外?监守自盗?二少信任你,让你看家,你却带着我的家财投了八路;二少带人回来想要回自家房产,你却阳奉阴违,暗中设计陷害;二少菩萨心肠,好心待你,你却恩将仇报,带人围剿二少,把铁蛋和几个兄弟全部打死,二少也差点遭了你的毒手。我说的这些有假吗?我有冤枉你吗?”
柱子听完,吓得不敢说话,可怜巴巴的目光往曹福身上撇去。
曹凯对柱子说道:“别瞅了,有话你就直说,是不是想和你表舅诉诉苦?我这个人向来公道,我给你辩解的机会,让你表舅和你聊聊。”
曹凯说完,抬手用食指往身后一勾,说道:“曹福,你来,你这外甥好像有话要对你说。”
曹福不敢怠慢,答应一声,赶紧走上前来,对着面前的柱子,抬手就是几个耳光,大骂道:“你这个糊涂蛋,你竟敢出卖二少,还带人去追杀,你真是狗胆包天啊,你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吗?”
柱子嘴角渗出鲜血,这几巴掌确实打得不轻,他没敢躲闪也没敢哀嚎,等曹福打完,低声说道:“老舅,不是我出卖二少的,他们被围这事真不怪我,你们误会我了。是因为有人在合会镇上看到了二少,告到镇公所,他们才暴露了行踪,结果把我也连累了,被八路军好一顿拷问,我迫不得已,才把村里发生的事和上级说了。”
曹福喝道:“住口,你这个混账东西,还敢在此狡辩,曹家这些年待你不薄吧?平日我又是怎么教导你的?这些你都全然不顾,和外人合起伙来坑害自家人,今天不用老爷出手,我非把你的腿打折了不可。”
这时只听曹凯说道:“曹福,你先别急,听他把话说完,我们不能冤枉好人啊。”
柱子期期艾艾地说道:“老爷、老舅,我说的都是真的,这事都坏在了王掌柜手里,就是之前在镇上开大烟馆的那个王掌柜,是他把二少给举报了。”
曹凯说道:“他为什么要举报二少?你有什么凭证吗?”
曹福说道:“老爷,这个王掌柜我知道,二少去年砸过他的大烟管。”
曹凯说道:“辅同砸烟馆的事我知道,怎么这么巧正好会牵扯到他?”
曹福对柱子说道:“你还不赶紧把实情给老爷说说?”
柱子说道:“老爷,这事确定无疑,确实是王掌柜举报的。当时因为他帮着侯三把偷出去的机枪给卖了,二少带人砸了他的大烟馆,还要了他五根金条,他一直怀恨在心。前几日正好在贾太平门前看到了二少,他就跑到镇公所报告去了,这才引起镇公所的注意,带人来村里调查此事。这事大槐花、刘村长和咱村的父老乡亲都知道,不信可以问问他们。”
大槐花赶紧接着说道:“老爷,二少派来的那个小子就住在我家,为了帮他把院子里住的人尽快赶出去,我可没少出力。王掌柜举报后,刘村长带着镇公所的人来审问我们,我们也是实在招架不住,才和他们说了实情,后来他们还处理了我。我也对那个王掌柜也是恨之入骨啊。”
曹凯对一个被摁倒在脚下的男子问道:“刘村长,柱子和大槐花他们说得都是真的吗?”
这个被曹凯称作刘村长的人,倔强地伸长脖子,抬起头来说道:“曹凯,真的假的又如何?你别仗着自己有几条破枪,在这里作威作福了。你们这些反动派的狗腿子,猖狂不了多久了,你犯下的这些罪行,人民迟早都会和你清算的,你就等着上断头台吧!”
刘村长的几句话令在场的百姓都大为震惊,没想到他敢当着曹凯的面对他大加痛斥。
曹凯不怒反笑,说道:“老刘,现在当了村长,腰杆硬了,敢和我大呼小叫了,是不是因为小时候我把你家的狗给吃了?都过去快二十年了,你还怀恨在心,时时刻刻想着整我,你这人记仇啊。”
刘村长说道:“你不用胡咧咧,我和你这样的汉奸土匪没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和你这种人在一个村里长大,我都觉得羞耻。”
刘村长说完还在地上“呸呸”吐了两口。
押着刘村长的两个人大怒,正准备举手捶他几下。
突然,“啪啪”两声枪响传来,子弹从他们面前飞过,吓得二人连忙撒开刘村长,身形后仰。
两颗子弹全部打在刘村长的脑袋上,刘村长身子一震,头一歪,栽倒在地上。脑袋很快就成了一个血葫芦。
这突然响起的枪声,令大厅里所有的人都为之胆寒。
当他们看到刘村长中弹倒下时,都惊作一团,人群里刘村长的亲属放声大哭,几个至亲想挤出人群,来前边探视,硬生生被众乡亲给拉了下来,都怕他们丢了性命,几人挣脱不开,只好在那里跳脚的哭。
曹凯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枪,对被摁在那里的贫农团队员说道:“你们也觉得和我在一个村里生活是羞耻的事吗?”
这些队员早已吓得面如土色,连连摇头。
曹凯又问道:“既然你们不觉得羞耻,那就好好回答我的问话。我现在问你们,刚才柱子和大槐花说得是真的吗?”
这些人又齐齐点头。
曹凯对柱子说道:“既然大家给你作证,我权且信你这一次,你说得是真是假很快就会见分晓。”
柱子和大槐花眼看着刘村长因为几句不敬的话就横尸当场,早吓得瘫软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曹凯喊了声:“二奎。”
站在曹凯身后的二奎应声向前,说道:“大哥。”
曹凯说道:“带人去镇上把开过大烟管的王掌柜给我请来。”
二奎面有难色,说道:“大哥,我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啊?这黑天半夜的路上也没人,不好打听啊。”
曹凯面色一冷,抢白道:“这事还用我教你吗?路上没人就进人们家里去问,问不出来,就去镇公所查他的户籍,让自卫队的人带你去找。”
二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讪讪地答道:“明白了大哥,我这就去办。”
二奎说完,转身走出大厅,从门外带了几个人,打马前往合会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