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气在一天天的变暖,吹到脸上的风和煦了很多,街头的人群也多了起来,人们都开始忙碌自己的生计,一年的希望,都在这短暂的季节里,中都县是个一年只有两季的地方,一季是冬季,一季是大约在冬季,从仲春开始才能算进入了大约在冬季,好不容易盼来的这个泛起温暖的季节,每个人都不愿错过,在这美好的季节里是一定要做些什么的。
中都一中在地震中遭到破坏的小楼,迎来了新的规划方案,将对小楼进行整体拆除,然后在此基础上进行扩建,扩建后将是一栋集教学、实验、微机、办公为一体的综合性教学大楼。小楼的周围安上了蓝色的铁皮围挡,数十人的农民工队伍拉进工地,开始了叮叮当当的拆除工作,楼顶上几个工人手持冲击钻在顶上穿出洞来,然后工人们用大锤砸裂楼板,用镐和撬棍等工具把楼板一块块的拆解下来。工程在工人辛苦的劳作中缓慢推进着。由于正值春耕时期,劳力都在家里忙着侍弄农田,工地上的农民工数量严重不足,在外边的蓝色围挡上贴着大大的招工信息,大工每天50元,小工每天30元,工资日结。即便开出了这么优厚的待遇,也是应者寥寥。
一个夜半时分,廖中华和徐三虎像鬼魅一样从校园高大的围墙上跳了进来,俩人边走边聊着刚看完的古惑仔里的精彩片段,浩南的义、山鸡的狠、大飞的屌、包皮的衰,这些人物的生动形象强烈的刺激着他们,师徒二人羡慕着这些人的潇洒,不羁,敢闯敢拼。
“三虎,你说咱们是不是也得做点什么?都二十郎当岁了要钱没钱,要对象没对象,家里又帮不上什么忙,就是上了大学等到毕业还得四五年,什么还没享受呢就快老了。”廖中华被录像里的那些少年豪杰们刺激着,让他对自己每天浑浑噩噩的日子有了新的想法。
“咱们能做什么?打架吧身体不够强壮,混社会吧又没有靠山,挣钱吧又没有门路,也就想想算了。”徐三虎当然更想年少多金,出人头地,但他还是能理智地想到自己在现实中的样子,录像里的内容离自己太遥远了。
“没机会咱们创造机会,咱们既然选择了混,那好歹也得混出点名堂来,即使不能出人头地也得轰轰烈烈吧,我觉得咱们现在的这种混法没前途,咱俩现在其实也不叫混,你说是不是有点像村里人说的讨吃鬼。”廖中华的心里已经埋下了干大事的种子,鼓励着徐三虎也激励着自己。
“我也想干可是我总有后顾之忧,干什么都拿不定主意,都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一点都不假。中华,以后你说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都听你的。”徐三虎推心置腹地和廖中华说着。
俩人说着已经走到了学校正在拆除的小楼边,工地上还在灯火通明地忙碌着,由于人手不够,为了赶工期包工头只能开出大价钱来让工人夜战。包工头站在那里不停的吆喝指挥,工人们肩扛手提来回穿梭。徐三虎看到了围挡上贴着的大大的招工信息,顺口就念了出来。旁边的廖中华听他念完心中一动,这不正是一个挣钱的好机会嘛,虽然工作不太体面,但好歹是迈出了第一步啊。想到这里他对徐三虎说:“三虎,咱们要不干几天小工挣点钱花,好歹有点收入,家里就给拿那点钱省吃俭用也不够花,总是出去借也不是办法,咱自己挣上花的也踏实,你说是不是?”
“这样好吗?好歹咱们也是高中生啊,高中生出来当农民工,让人家知道了会笑话咱的。”成绩优秀的徐三虎有点不太愿意,觉得高中生当农民工那是有辱斯文,他心里还是过不去这个坎儿。
“高中生算个屁,那大学生不找工作他也得饿死,肚子重要还是脸面重要,再说了咱们晚上干,白天也不干,同学们也没人知道咱们在这干小工。就是知道了又球能咋?不偷不抢的凭自己劳动挣钱,不丢人。”跃跃欲试的廖中华开导着徐三虎。
“这。。。这活咱能干的了吗?看那工人背那么大一块水泥墩子,我背不动啊?”徐三虎吞吞吐吐地犹豫着,还是下不了决心。
“只要你想干就肯定能干,咱背不动水泥墩子干别的呀,这么大的工地又不是只有一个工种,就看你想干不想干了。”廖中华趁热打铁,不停的撺掇着徐三虎。
“干就干吧,谁知道人家要不要咱呢?咱又没有经验。”徐三虎还是找着理由不太积极地回应着廖中华。
“要个屁经验,干他妈个小工还要经验,这活要是有技术含量还能用农民工来干,这不都是卖力气就行嘛。”廖中华有点不耐烦了。
“行,那咱过去问问那个包工头吧。”徐三虎看廖中华有点急了,也想着能挣点钱不是坏事,就答应了。
俩人从围挡中间的小门里走进了工地,径直走到带着红色安全帽的包工头身边,廖中华问道:“叔,你们这里还招人吗?”
包工头被半夜里突然出现的俩个人给吓了一跳,“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大半夜的跑工地上来了?谁告诉你们我这找人呢?”
“我俩是一中的学生,刚从这路过,看见门口的围挡上贴着招工启事呢,就进来问问。”廖中华答道。
包工头上下打量了一下廖中华和徐三虎“你们是学生啊,那不行,学校里不让我们雇佣学生,要是让学校知道了,我这工程就没法干了。”包工头直接拒绝了他们。
“叔,你看是这样啊,你这不是有夜班吗?我们就晚上来干,白天不干,等上课的时候我们就都回去了,谁也不知道,再说我们这也算是勤工俭学嘛,给家里减轻点负担,农村家庭都不富裕,供着孩子们上学很不容易,父母起早贪黑的干农活一年也挣不了几个钱,给我们交学费都困难,我们吃点苦,趁着晚上干点活挣些生活费也能减轻家里的负担。哎,都是农村孩子,不怕苦也不怕累,就是想着能有机会帮帮父母。叔,给个机会吧!”廖中华诚诚恳恳的说着,和包工头打着悲情牌。
包工头听廖中华这样一说也有点心动了“你们要是在这干的话必须保密啊,可不能让学校知道。我也是农村出来的,知道农村孩子上学的不容易,既然你们有这个心思,能帮我就帮一把。”
“叔,那就太谢谢你了,你看给我俩安排点什么活呢?”廖中华深怕包工头反悔,赶紧接上了话。
“让你俩背水泥墩子、砸钢筋估计你俩这小身板也干不了,我看你俩给我挖地槽吧。”包工头想了想给他俩安排了个工种。
“行呢,叔,挖地槽我俩指定能干好,以前给村里做义务工,我们在引黄济海工程上都挖过水渠。干挖地槽那肯定是熟门熟路。”廖中华一听工种比较满意赶紧拍胸脯答应了下来。
“你们想要多少钱工资呢?”包工头问道。
“那贴着的告示上不是写着小工每天三十吗?”廖中华反问道。
“三十是三十,那是给成年熟练工定的工资,你俩也没干过体力活,又还是学生,肯定给不了你们那么多。”包工头的悭吝本色逐渐展露了出来。
“叔,那你说能给多少,要是合适我们就干,不合适我们就回去。”廖中华说这话的时候很光棍儿。
包工头在心里快速地算计着,三十那是白班的工资,夜班都是四十,现在人不太好找,四十也招不上人,可有人了又舍不得出大价钱,这是俩个涉世不深的学生,能少出点工资自己就多点利润,给得太少了吧又怕这好不容易来的人走掉了,一番纠结后,决定先压个低价试试,能干最好,不能干就多少再加点,“这样吧,我也不亏待你们,每天晚上给你们二十,半夜管饭猪肉炖粉条,大油饼,这也是同情你们是学生,要是其他没经验的我绝对不能要。”
廖中华看了看徐三虎:“咋样三虎?能干不?”
“你说吧,我也不知道,你要是干我就干,你要是不干我就走,听你的。”徐三虎也不懂这小工的行情,但是每天能挣二十元也是不小的数目,家里每个月才给拿一百块钱的饭钱。
“行,二十就二十,我们干。”廖中华咬咬牙,下定了决心。
“那你俩明天下午七点就过来,晚七点干到早七点,干完活就去我屋里领工资,每天都是现钱。”包工头心里一阵暗喜,俩人干活领一人的工钱,这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谁知还自己送上门来了。
“叔,我俩现在就干吧,这不刚半夜嘛,还有半个班呢。”廖中华见包工头答应了,他们就急不可待起来。
“现在干?现在干到明天早上七点只能拿十块钱。”精明的包工头首先想到的是工资问题。
“十块就十块,我们先干一夜。”也不管徐三虎愿不愿意,已经跃跃欲试的廖中华一口答应了下来。
包工头让技术员给廖中华和徐三虎每人领了一个安全帽,一双手套,一把铁锹,这就是他们二人全部的劳动工具。接着技术员把他们带到工地上,告诉了他们施工范围和工作要求,廖中华和徐三虎一一记下,就开始挖掘起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一夜辛苦后,疲惫的廖中华和徐三虎每人从包工头手里拿走了十块钱,包工头看过工地后对二人的工作还比较满意,说了些勉励的话,让他们记住下午七点准时过来。徐三虎摸着手上磨出的水泡,一阵钻心地疼,踩铁锹的右脚,铲土的双臂,都累得抬不起来。挣钱太难了,靠苦力挣钱更是难上加难,心中一阵酸楚,回归课堂吧,好好学习,考个好学校,就不至于这样用命换这几个小钱了。哎,大学,太遥远了,高中还有一年,大学还有四年,就是考上了,这个家徒四壁的家庭拿什么来交学费,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们,不上学在外边打工都衣着光鲜,有的人还买了摩托车,挎上了BP机,这一切又是多么让人眼热。徐三虎纠结着,痛苦着。廖中华喊他去吃早饭,徐三虎又累又烦,说了声“不饿,你自己去吃吧。”就转身往宿舍走去。回到宿舍已经空无一人,都去上课了,徐三虎用自己从外边配的钥匙把宿舍门打开,也不脱鞋子衣服,把自己疲惫的身体狠狠的砸到了铺板上。吃过早饭回来的廖中华,给徐三虎带了个麻饼,看徐三虎没有睡着还眼巴巴地望着天花板,就让他吃点东西,徐三虎还是不吃,问他想什么呢他也不说。廖中华脱了个光屁股钻进被窝很快就在极度疲惫中进入了梦乡,而浑身疼痛的徐三虎虽然熬了一夜却一点睡意都没有,想着生活了十几年的徐世贤村,想着家里低矮的土坯房,想着每次开学时父亲到处借学费的卑微,想着城市里的喧嚣,想着录像厅里的刀光剑影,想着饭店里的酒肉飘香,想着有钱人的趾高气扬。一幕幕场景如同放电影般在脑海里依次闪现,这一切都影响着自己,这一切好像又都与自己无关。曾经的荣誉呢?可是掌声掩盖不了贫穷。曾经的骄傲呢?可是光环掩盖不了自卑。哎!这陡峭的人生,颠簸着活吧。思想严重混乱的徐三虎,枕着泪水洇湿的枕头,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中午同学们吃完饭回来午休,看到廖中华和徐三虎在床上躺着,也都见怪不怪了,以为是他们又看了个通宵录像回来补觉了,同学们的喧嚣声也没有把他们吵醒,二人在酣畅的呼噜声中昏天黑地的睡着。
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徐三虎醒了过来,翻了一下身,全身都疼,想抬抬腿,那腿就像不是自己的似的,抬不起来,挣扎着从床铺上坐起来,腰酸腿疼,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看看身边的廖中华还在呼呼的睡着,吃力地抬起胳膊看看腕上的电子表,快五点半了,很快就要上工了,赶紧去吃点饭吧,想着推醒了身边的廖中华。廖中华一觉醒来,往起坐的时候又痛苦地倒了下去,“卧槽,疼死我了,全身都疼,起都起不来了。”徐三虎伸手拉了他一把,廖中华咧着嘴吸着凉气“你身上疼不?我这骨头好像断了似的。”
“能不疼吗?疼也得起啊,还去不去干了?要是去的话就抓紧起来吃点东西,都五点半了。”徐三虎答道。
“这一觉睡的,都下午了,累死老子了。”廖中华打了个哈欠长吁了一口气“干,这才干了半夜就坚持不下去了还行,以后还怎么干大事,干不死就得往死里干。”后边的话说得有点咬牙切齿。
“走,现在食堂开门了,咱们赶紧去吃饭,吃完饭上工地。”徐三虎说着站了起来。
廖中华也穿好衣服站了起来,俩人互相看着对方,头发蓬乱,睡眼惺忪,满脸尘土,已经在通往农民工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俩人也懒得梳洗,反正去工地上还是灰头土脸,就拿着饭缸踢踏着往食堂走去。
吃过晚饭,廖中华和徐三虎直接去了工地,工地上的工人正在换班,上夜班的农民工都整理好自己的工具走向自己的工作岗位,他俩也领了工具仍旧走到昨天挖沟的地方,这将注定又是一个难熬的夜晚。徐三虎双手扶着铁锨立到地上,一脚蹬下去,右腿一阵酸麻,双手用力铲起这满满一锨土的时候,两个胳膊竟疼的使不上劲来,紧咬牙关,把这锨土扬到土堆上,看着不远处转来转去的包工头,二人不敢懈怠,咬着牙,使出吃奶的力气一锨一锨的铲着脚下的黄土。
午夜时分,工地上送来了加餐,包工头的简易办公室门口放着一个大的不锈钢圆桶,里边是满满的熬菜,旁边一个笸箩,笼布下盖着锅盖大的炸油饼,包工头吆喝着开饭了,工人们拿着饭盒纷纷走了过来,包工头拿起勺子,给每个人的饭盒里满满的㧟上一勺熬大菜,上边飘着厚厚的肥猪肉片子,俩人撕开一张大油饼,坐在地上就大口的嚼起来。凭良心说,这伙食还不错,油水儿很足,包工头也有他自己的想法,农民工们干的都是体力活,全凭肚里的油水,吃不上肉是没力气干活的,多吃几斤肥肉那劳动效率是大不一样的,这个账包工头都算过。廖中华和徐三虎也学着别人的样子,打好饭菜坐在地上大口咀嚼,这顿饭吃得很香,最起码比学校食堂的饭菜油水要足。休息时间到了,廖中华和徐三虎打着饱嗝挺着肚子又到了地槽里,坏了,吃多了,廖中华觉得自己的腰有点弯不下去了,一用力气胃里的食物就往上涌,偷眼瞄了一下办公室那边,包工头和几个大工正讨论着什么,没有往这边看,廖中华就放慢了手里的速度,铁锨里的土也减到了一半,低声对徐三虎说:“三虎,悠着点干吧,包工头不在的时候就放慢点速度,等他过来再好好表现。这干活也有技巧,昨天晚上我就观察了,包工头后半夜睡觉的时候,工人们都在磨蹭。”
“可别让包工头给看见了,把咱撵走就麻烦了。”徐三虎也放慢了手里的速度,有点不放心地四处张望。
“谨慎点,多往四边瞅瞅,看他在附近咱就多卖力气。”廖中华小声嘱咐着徐三虎。这廖中华也确实不是省油的灯,干了半夜就观察到了这干活的技巧,真是干的好不如干的巧。二人就这样聊着干着,熟悉了干活门道,掌握了应付技巧的俩个人,好像身子也轻快起来,时间也过得没有那么煎熬,晨曦的朝霞在不经意间就挥洒在了他们布满尘土的锈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