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次日一早叶师兄便和弟子们赶了过来,而先前因为虚无障受伤的弟子们也尽数找到。只不过青要峰事出突然,我们虽对意外有所准备,到底也没准备得那么充分,导致弟子们重伤十余人,是大过失。
待将异兽封入乾坤袋,收回北萧山,我与叶师兄便自行去师父那儿领罚。
还好师父师叔念及因果,未多责怪。
当我从殿内出来,便看见门外不远处站着的苏妄和宋远。
他们这一路上关系亲近了许多,眼见着就要朝前一世的情况发展,只不过这回有了点儿意外,加入了个我,变成了三人行。
我摸了摸鼻子,一面感觉不好意思,一面又为此庆幸。重生一世,我执着于改变未来,而在通往未来的道路上,哪怕是一点点些微的不同都叫我觉得开心。
“师姐。”宋远唤我过去。
回到门派后,宋远又恢复了最初那个温润自持的模样,苏妄也依稀是从前寡言少语的姑娘,好像一切都和原来一样。我想着,抬头望他们,在对上两双带着担忧的眼睛时,又觉得好像一切又都有了点儿不一样。
正在我感慨之际,宋远开口:“那老头儿没为难你吧?”
我一惊,被石子绊了下,险些摔倒。
我的祖宗啊,师父师叔可是大能,别说只隔了一道院墙,就算隔着一座山,只要他们愿意,都能把话听得清清楚楚,您这声音能稍微轻那么一点点吗?
“怎么会,师父师叔待弟子向来宽容。”我连忙道。说着,我眼睛往墙里瞟,满满都是心虚。
苏妄打断我:“宽容?”
她这句反问带着几分讥诮,说话时那份不屑几乎凝成实体流露出来。
我心底一惊,不晓得她这是怎么了,我不过就被训了几句,她这么为我不平吗?
我正疑惑着,便被宋远打断。
宋远在一边接着我先前的话:“没事就好,不过要我说,这本来也不干你的事儿……”
“行了行了。”我生怕他再说下去,“你们等在这儿是有什么事情吗?”
宋远很奇怪似的:“我们应该有什么事情吗?”
我一愣:“那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苏妄瞥一眼宋远,很快收回目光,宋远与她并肩没有发现,我倒是看得清楚。但很快,她将目光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师姐,我们听叶师兄先前说起青要峰之行出了差漏,要领责罚一事,觉得有些担心,便来门口等着,看有没有什么能帮衬得到的地方。”
帮衬?担心我?
我听着,心口一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其实我不大擅长应对于人际交往一类的事情,不论是善意还是恶意,都不擅长。面对人家的关心,我心里感谢却不知该说什么,碰见谁来找茬儿,我也不晓得能怎么回话,大概是因为这样,从小到大也没几个人喜欢和我玩,大家都觉得我是木头性子,无趣得很。
便如此时。
我挠挠头,努力措辞:“其实没什么的,师父师叔向来待弟子们好,即便是责怪,但事出有因,也不会过于苛责。你们不用担心我。”说完之后,我觉得这番话显得生硬,脚尖在地上碾了几下,又多憋出一句,“不过还是多谢了。”
“谢什么?”宋远促狭道,“我们与师姐毕竟有青要峰那一晚……”
话说到一半,他的脸色忽然变了几变,仿佛想到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往。我听得一头雾水,苏妄却是秒懂一般,很是默契的与他对视一眼。
只剩我一个人不明所以:“青要峰那一晚?”
宋远的声音骤然生硬了几分:“有,青要峰上,并肩作战的战友情。”
仿佛想见什么,苏妄忍俊不禁,失声笑了出来,但很快又握拳掩唇,只露出一双星子般的眼睛。
对上我疑问的目光,她轻咳一声:“师姐,没什么,只是我想到一些好笑的事情。”
好笑的事情?
他们这是在说什么?
我琢磨了会儿宋远几乎是一字一顿咬着牙挤出来的话,总感觉哪儿不对,但一下子又说不出来。不过,提到青要峰,我倒是想起了那一锅汤。
虽说师父师叔没有为难我,但他们对我的关心是真,我也没什么好答谢的,不如便再请他们吃顿饭吧?我亲自下厨。
这么打算着,我便问了出来。
谁知这句话刚刚问完,他们的笑意便淡了几分。
我见状,迟疑问道:“你们不想来吗?”
宋远很快应声:“怎会?只是担心会给师姐添麻烦。”
原来如此,他们俩还怪贴心的。
我笑笑:“不麻烦,不过是炖锅汤而已。”
宋远“唔”了许久,末了貌似不经意地撞了一下苏妄的肩膀。
他们这是在打什么暗号?
我正疑惑着,便听见苏妄开口:“可青要峰一事刚刚了结,新弟子历练也才结束回山,我听叶师兄说这几日要做除异兽的记载和新弟子们的考核记录,想来师姐也没多少时间。不如下回吧?”
我略作思索:“也是。”刚思索完,抬头,便看见他们交换眼神,松了口气似的。
我一愣,连忙别开目光,越发觉得自己不该站在这儿。想到先前邀他们来我那儿喝汤,他们似乎不大愿意,联系起来,说不定是人家刚对彼此生出情愫,觉得我没眼力见,老上赶着打扰他们建立感情?
这么一想,我的心情又开始复杂起来。
“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我先回住处了,你们这一路也不曾休息,赶紧回去歇歇吧。”我随便找了个理由,这一回,他们没有再多说什么,很轻易便离开了。
而我回屋,念着考核记录,提笔案边,却是写着写着就发起了呆。
2.
如今苏妄和宋远渐渐相熟,想来再过不久,就该在一起了。我因为清楚他们的发展,每每远瞧着,都觉得两个人怪般配的。
可之后会如何呢?
想到这回事儿,我原本还算轻松的心情霎时变沉。虽然没了前因,但苏妄会不会因为别的事情黑化、后续究竟会如何发展,我也确实不清楚。
天色渐暗,我搁下笔,点了灯。看着火苗在风中一跳一跳,让人不由得想起青要峰那一夜,帐篷外火堆边陪我守夜的小师妹。
说是人心叵测,不能轻信他人,但苏妄和宋远实在太真,我从前是没朋友,不是没脑子,这些东西还是能分辨的。若说他们骗我,我第一个不信。
然而,他们如今以诚待我,我却碍于过往,不能以同等情谊回报他们,这叫我有些难受。这可是两辈子以来,我第一回感受到友情这种东西。
偏偏这份忧惧我割不断,我是真的害怕过去重演,真的在意这一世的未来。
夜间风大,眼见着烛灯便要被吹灭,我伸手护了一护。
火苗很小,可还是暖。
我护火时走了神,下意识便又要挨近一些,这回却被烛火灼了手。
“嘶……”
我忙收回了手。
大概是夜里人都脆弱,平素我被灼伤,大多会笑一句自己蠢,偏生今夜,我忽然希望身边有个人,他能关心我一句“可无恙”,而我便顺势将手背在身后,骗他说不碍事。
北萧山大师姐,说来威风,但也不过就是个工具人罢了。师弟师妹们有难处有困惑便来问问我,无事时,想都不会想见,更别说来找我谈天说笑。
我只是入门早,辈分高,年纪也不大呀。我怎么就活成了个长辈样子呢?
唉,两辈子了,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失败。我一个这么爱热闹的人,生来死去却都是冷冷清清,一个能交心的都没有。
我坐在窗边,抬眼,见着月下枝上并开的一双花儿。
花儿都有伴了……
咦,等等。
山不来就我,我还不能去找山?
我琢磨着,不然我也丰富丰富自己的人生?给自己找个道侣?如此一来,即便我如何努力也左右不了天意,事情依旧要按照前一世发展,但至少在死之前,我也有过一段风花雪月的爱情,不算白白重生一回。
顿时我郁结散去,右手握拳,重击在左掌之上——
“嘶……”
忘记方才被烫着了。
不过一点儿小伤,无妨,重要的是道侣啊!
我信心满满新抽出一张纸,在上面算起了我认识的异性朋友。
宋远不行,他是苏妄的,划掉;认识的弟子不行,自我担任大师姐,弟子们入门皆由我教习,他们都将我当成半个老师,道德伦理上的压力太大,我克服不了这个心理障碍,划掉;新弟子们也不行,太小了下不去手,划掉;隔壁山下放牛的……
思来想去,我写满了一张纸,又划完了一张纸。
末了,只剩下一个人。
叶师兄。
叶重山。
算起来,前世里,我死的时候他还活得很好,不错,命长,最起码比我长。再来,他好像从来也没出过什么事儿,一路顺遂,并且剑法卓绝,即便放在整个仙门里,那也是排得上名号的。
我越想越心动。
这是什么神仙配置?是真实存在的吗?最重要的是他还不机灵,多好啊,这样的话,我下手应该也不会很难。
事不宜迟,说办就办。
忽略了屋檐上的月轮,也懒得听水钟算下的时间,当我去勾搭,啊不是,去找师兄的时候,他正在映月泉里搓背。
果不其然,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水陆两栖。古人诚不欺我。
月光疏淡,他背对着我,黑亮的长发柔柔散在水里。
真好,修仙道上艰难险恶,很费头发,他却不秃。
“叶师兄。”
我发誓,我唤出这一声时没有什么想法,我只是激情之上没过脑子,没考虑到“师兄在沐浴”和“师兄沐浴时该不该唤他”这两个问题。
可那些都不重要了。
当师兄转过身露出平日里藏在衣服下的八块腹肌时,我发现自己对他的了解还不够深刻。
人和人果真是需要多相处的。
“师妹?”他疑惑回我。
在今夜之前,他只是我感情线上的一个选择,但在今夜之后,他会是我未来奋斗的方向。这脸蛋、这身材、这磁性的声音……我们简直是天造的一对、地造的一双!
我即使是死了,钉在棺材里了,也要在墓里,用这腐朽的声带喊出五个字——
“师兄我可以!”
不远处的师兄,他只静默看我,仿佛千言万语都汇集成了脸上的一个符号:?
3.
为什么修仙之人不重男女之防?但凡他稍微重那么一点点,我都有办法拿下叶重山。
我和叶师兄作为门中辈分最长的弟子,分别负责教授新来弟子的理论与实践。平日里,我每每做完我的事情便回房,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有了目标。
于是,今儿个上午,我上完课休整一番就来到了门前广场,以偶遇的姿态,撞见带着新弟子们练剑的叶师兄。说巧不巧,我来时,师兄收剑息诀,正准备休息。
我走过去,含蓄一笑:“师兄。”
师兄回过身来,先是一怔,接着微微低头:“师妹。”
听听,听听,多么悦耳的声音!
我心下一个波动,再出口时,话里也带了笑:“师兄!”
师兄却迟疑了,唤我一声像是一个疑问句。
“师妹?”
“师……”
“师姐!”
不等我饱含感情的第三声出口,侧边便有人斜插过来。
我努力平复心情,却不防那人横撞过来。
“哎——”
我被撞得脚下不稳,身子一歪就要摔倒下去,还好一只手揽住了我。
我松一口气,这么近的距离,一定是师兄没错——抬头,看见的却是宋远一张笑脸。
“师姐,我不是叫你了?你怎么不躲?”
背后还有几个小弟子说说笑笑,玩闹推搡。
我扭头找师兄,可是师兄不知何时已经走远了。
失望,真的失望,这辈子没这么失望过。
叶重山,你有没有点儿眼力?你懂不懂风情?
你这样子是找不到道侣的晓得伐?!
我正往师兄那儿望着,不料腰上力度一紧。
“师姐?”宋远的笑意不变,话里倒有了点儿咬牙切齿的味道。
我立马站稳。
“抱歉。”
真是不好意思在你怀里待了这么久,我现在就离开。
“是我唐突了。”
我还没怎么呢,宋远倒是低头笑笑,松手后退,是一派举止有礼的青涩少年模样。
我心里还惦着师兄,倒是没工夫想他这一桩,于是摆手:“无事。”
“可是师姐,我,我都……”他搓着手,欲言又止。
我没听懂:“你都?”
他虚虚比了一个搂抱的动作,皱着鼻子眯了眯眼,看上去像一个被大人发现做了件小坏事、正不好意思的小孩子。
我咂舌。
怎么,原来宋远这么纯情的吗?
但很快我反应过来,瞥一眼不远处的叶重山,刻意放大了声音:“没关系,别放在心上,这种事情你该学学你叶师兄。”
我眼见着叶重山停在一个初入门的小师妹身边,手把手教她练剑,脑子里一根筋忽然就绷紧了。呵,这剑质量不行,酸的。
“师兄怎么了?”
“没什么,叶师兄说修仙之人不需太重男女之防。”
这句话出口,叶师兄的耳朵动了下,显然是听见了,人却没转过来。
我望一眼天边飞过的鸟雀:“原话如何不大记得了,毕竟那时他拨弄出的水声很大,天色也晚,他叫我早些睡……唔?”
“师妹,我觉得我们需要好好聊聊。”
哟,叶师兄,不教你的小师妹了?
我笑弯了眼,在捂住我嘴边的那只手背上轻点一下,示意叶重山松手。
等他移开,我甜甜道:“好的呀。”
没想到脸红的师兄也这么好看。
咦,耳朵和脖子也红了?
我目光向下,单纯好奇,很想知道他的腹肌红没红。
在随他离开时,我听见许多讨论声,可那些讨论,最终都消失在宋远的一声呵斥里。
怎么,他是在帮我封口?别啊!我特意这么说出来的,我辛辛苦苦造出来的绯闻它不能这么快被澄清!小师弟你不要这么善解人意!你别管我的名誉清白!
我回头,对上宋远的眼睛,那双眼眸冰凉,没有半分温度,摄人得很。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可怕?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宋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