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承诺

日出。

平丘镇的一家客栈内,走出来了两位青年男女,男的面色微微呈现病态似的苍白,其中夹杂着一抹纵欲过度的意味。

女子容颜绝美,眉眼动人,一举一动都牵动人心,身上还透露着一抹生人勿近的气息,平添几分美感。

男的是林远思,女的自然是宋观鱼。

看着路人传来的古怪眼神,宋观鱼耳垂泛红,她当然清楚这些眼神是怎么回事,还不是因为林远思那脸色,让路人误以为是她做的……

不过,她已经习惯了,昨天他们来找客栈,可没少感受那古怪的目光。

“师姐,走了。”林远思对略微出神,驻足不前的宋观鱼挥了挥手。

“来了。”宋观鱼微微一笑,跟了上去。

算算时间,今早就是宁羡到的日子。两人一同走向小镇入口,去迎接宁羡。

镇口,已有一年轻的青衣女子持剑而立,青衣女子长发如墨,容颜绝世倾城,身材姣好,白皙的皮肤在阳光底下似是玉石一般。

不少路人远远驻足,小心翼翼欣赏着女子的绝色。

至于为什么是远远驻足?没看到青衣女子那冰冷的眼神和那霸道冷漠的气息吗?还有那自体内散发出来的高贵漠然。

在十米开外,都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迫。

仿佛青衣女子是高高在上的王,不容亵渎、接近,远观,已是荣幸。

路人不敢议论,心中却是好奇。

这女子是做什么?来到镇口就站着,也不搭理任何人。

青衣女子目光直视正前方,隐隐有一抹无人能够发现的期待。

过了一会儿,青衣女子目光中突然流露出一抹喜悦之色,又很快隐而不见,转为冰冷,和丝丝敌意。

这一丝敌意的来由,是因为她看到了远处有一个多余的人,那个多余的人就陪在她哥旁边,与她哥一副很熟悉、亲密的样子。

而她哥还笑得很温暖、真挚。

这种笑容,她都很少见到。

她可是很清楚,别看她哥气质温雅谦和,实则内心冷漠超过绝大多数人。只有面对血脉至亲,或者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的人,她哥才会露出这种笑容。

隐隐间,青衣女子猜到了那个多余之人的身份。

她不认识的人,又能让她哥露出这种笑容的女子,应该只有那个人了。

那个,常听她哥提起过的商贾世家大小姐。

这时,林远思的目光也从人群中穿插而过,看到了那个青衣女子,嘴角不禁勾勒出一抹温和至极的笑容。

“师姐,跟上。”

林远思轻轻说了一句,然后很霸道的推开人群,开辟出一条道路。

有路人很不满,瞪眼看向林远思,想要出言,却不自禁打了个哆嗦,根本不敢开口,惧意充斥在心间。

此时的林远思身上充斥着浓烈的霸道气息,和无比尊贵的气息,绝不允许挑衅!

仿佛谁敢多说什么,下一刻,那柄木剑就要搭在谁脖颈上。

宋观鱼也被震撼到了,这种气息,身为世家小姐的她再清楚不过,这是上位者的气息,他父亲宋鸿睿便有。

不过,对比此刻的林远思,宋鸿睿根本算不上是上位者,充其量只能算是普通人。

这已经超脱了上位者,具体是什么感觉,宋观鱼描述不出,她只能感觉到,这是一种食物链顶端的气息。

林远思如此霸道的带着宋观鱼穿过人群,只是不想要麻烦的一个一个去借道。

这世间不长眼的人很多,能够简单解决一切,他就不会蠢到去浪费时间。

何况,宁羡站在那里应该有一会儿了,他怎么舍得让自己妹妹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呢?

当然,宁羡一个人站着也不会显得孤零零,毕竟,宁羡到哪里都是一道世间难寻的风景线。

面对林远思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和手中的木剑,路人都纷纷让道。

没办法,林远思身上的气息太威严霸道,看起来不仅是一名武者,很可能还是一位贵公子。

这小镇上的人大多都是普通人,没人愿意去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招惹一个霸道的公子哥。

林远思和宋观鱼顺利来到了宁羡身前。

“半年不见,又长高了一些。”林远思打量着宁羡,温和笑道。

别看他和宁羡同处云州,他可是在深山静心修炼,很少能与宁羡相见,只有重要节日,林沐芷才会带着宁羡来探望他。

如今他离开云州已有三个月,仔细一算,有半年多未曾相见了。

“比你,还是有一些距离的。”宁羡脸上浮现出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平淡说道。

对宁羡的态度,林远思见怪不怪了,宁羡对谁不是冷冰冰的?见到他能够有一丝笑意,已经可以证明宁羡心中的情感波动。

“我是你哥,当然比你高,不然岂不是痴长两岁。”林远思看着身高到自己耳垂的宁羡,有些感慨,而后又略带无奈的玩笑道:“不过,我这个当哥的,有些地方还真不如你。”

这倒不是林远思自谦,而是宁羡的在某些方面确很优秀,不说其它,光武道天赋,完全就是秒杀他这个哥哥。

这让林远思曾一度怀疑自己的父亲是不是即墨书城,若是即墨书城,那他的天赋应该举世无双才对,怎么会这么差?

不过林远思也就是腹诽一下,天赋不一定会遗传,否则就算他没遗传即墨书城的武道天赋,遗传林沐芷的天赋,武道境界也不会比宁羡低。

说来说去,还是他自己不如宁羡罢了。

宁羡摇摇头,不是很认同:“哥哥你曾说,每个人都有自己所擅与不擅,何况哥哥的武道在同辈之中也是翘楚。”

“……哈哈,”林远思哑然失笑,“倒是被你用我的话给说教了。”

“这不是说教,是观点。”宁羡很认真的强调,无论林远思说什么、做什么,她都绝不会去说教林远思。

无关其他,只是尊重与信任。

“好了,不说这些了,这里人多,咱们找个地方再慢慢叙旧。”林远思瞥了一眼越来越多的路人说道。

这些路人虽然都没有怎么说话,只是偶尔小声议论,但他可不想和猴子一样被围观。

宁羡和宋观鱼自然没有异议,她们都不想被人围观。

随着林远思三人离开,路人也都离开,离开时都有些恋恋不舍。

没办法,这样世间罕见的俊俏公子、绝美佳人居然一次性就见到三位,还各有各的气质,怎能不让人惊叹、仰慕?

甚至都有人记下林远思三人的容颜,准备回家画出纪念。

林远思自然不会去理会这些事,带着宁羡来到了他和宋观鱼昨夜居住的客栈。

“要不要吃点什么?”林远思脚步在客栈外的小摊停下。

“不用了。”宁羡和宋观鱼异口同声回答。

林远思微微颔首,没有再说什么。

三人回到林远思的卧房坐下。

林远思边为两人沏茶,边问出自己关心的问题:“阿羡,娘亲那边怎么样?”

他与林沐芷也许久未见,离开云州都只不过是留了一封书信,如今宁羡到来,自然是迫切想要知道具体情况。

“除了事物繁多,一切都还好。”宁羡当然知道云州的情况,但她没有选择如实告知林远思,这是林沐芷的意思。

“那就好。”林远思倒是没有怀疑宁羡,云州在他离开时的确没什么事发生。

短短几个月,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对了,”林远思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问道:“关于华玉楼的事,娘亲有没有说什么?”

因为宋观鱼在,他并没有说自己精血被玉晗婷抽走,但他很想知道,林沐芷是怎么处理那件事的。

上次来信,林沐芷并没有提起此事。

宁羡想了想,说道:“据我所知,娘去了一趟华玉楼,和华玉楼主进行了一场谈判,具体是什么没人知道,娘只说,华玉楼主可信。”

可信?

林远思皱了皱眉,想起玉晗婷那个女人,他真的不觉得玉晗婷哪里可信,但林沐芷都这么说了,就真的是可信。

看来,娘和玉晗婷的谈判有利益夹杂。

林远思暗自思忖着,没有再问,而是笑道:“可信就好,免得我浪费精力。”

“迟早要让她还回来的。”宁羡冷冷说了一句,当初林远思是将书信传给她,她很清楚这“精力”是什么。

林远思不置可否的笑笑,眼中却划过一抹凌厉,那日他的痛苦狼狈,不经历过怎能体会?

别看他一直装作没什么,心里却是将这份耻辱牢记,如宁羡所说,迟早要让玉晗婷还回来的。

“好了,不说这个了,我给你们互相介绍一下。”林远思看向宋观鱼,对宁羡说道:“阿羡,她就是我的师姐,叫宋观鱼。”

宋观鱼适时朝宁羡微笑点头示意,“叫我名字就好。”

“嗯,我叫宁羡,哥哥的亲人,你也可以叫我名字。”宁羡没什么表情的说道。

之后,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

宋观鱼本想多和宁羡说几句话,毕竟宁羡是林远思的妹妹,但宁羡却很明显对她带着疏离之感,她也就没有多说。

一旁,林远思冲宋观鱼露出一个歉意的眼神,他在为宁羡的冷淡道歉。

没事。

宋观鱼无声动了动嘴唇。

林远思微微点头,他站在宁羡旁边,习惯性的摸了摸宁羡的头。

由于角度原因,他没有注意到宁羡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惊喜和苦涩。

林远思:“阿羡,东西我为你准备好了,咱们是现在走还是再等一会儿?”

宁羡沉默了片刻,轻吸一口气,“现在吧,好久没回来了,我想去看看。”

“好。”林远思应了下来,走到床旁,提起准备好的包袱挎在肩上。

“师姐,你就在客栈等我们,我们尽量在正午前回来。”林远思看了一眼宁羡,说道。

“嗯。”宋观鱼微微颔首,她知道,自己的确不适合跟着去。

林远思和宁羡离开了客栈,离开了镇上,径直走向五里外的一个小村庄。

暖阳越过山头,村庄已开始忙碌,村民们都去往地里种庄稼。

毫无疑问,林远思和宁羡吸引了很多人的视线。

林远思边走打量着村庄,宁羡也在看村庄,眼里的冷漠退散些许,浮现出一抹温柔和痛苦。

这里承载着她幼年的美好回忆,也承载着她的血海深仇。

林远思看着宁羡略微发红的眼眶,心中一纠,却只能轻叹一声。

这是宁羡的心结,没人能帮她,只能靠她自己走出来。

不多时,宁羡带着林远思来到了一片荒地。

荒地中,有两座土坟依偎在一起。

宁羡脚步微微一顿,又继续迈向坟墓。

林远思没有跟着,只是心脏抽搐了一下,他看到了宁羡眼角骤然划下的晶莹。

五年多了,宁羡从未流过泪,脸上的表情一直很冷,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以至于林远思差点忘了,宁羡本质上也是一个柔弱的小女孩。

她没有看上去那么坚强,她也有柔弱的一面。

林远思望着宁羡走到坟前直直跪下,双眼木纳流泪的同时看着坟墓,身躯都在微微颤抖着。

林远思心脏仿佛被谁握住,很疼。

他也失去过至亲,但并没有体会过失去至亲的痛苦,即墨书城死了,可林远思对即墨书城并没有太多感情,哪里会有痛苦的说法?

此刻看着宁羡的模样,林远思才体会到了些许。

这种疼痛,言语无法道明,只有当事人,才能感觉到,失去至亲后,天地都灰暗了下来。

一切,都是那么绝望。

宁羡跪地沉默许久,张口说话,声音却是有些沙哑:“哥,你可以过来吗?”

林远思心头一紧,用力点头,走到宁羡身旁,随后直接朝着土坟跪下。

“哥……”宁羡微愣,没想到林远思居然会跪下。

她很清楚林远思是很骄傲的人,不是因为身份,不是因为实力,是林远思天生拥有一身傲骨。

这身傲骨,让林远思幼年在贫穷落魄的时候,也从不曾真正对谁点头哈腰,更是从不曾屈服于现实。

想让林远思跪下,只能是他自愿,没有其它可能。

所以,林远思没有犹豫地直接跪下,怎能不让她惊讶?

她低声道:“哥,你不用因为我就跪下的。”

“你是我的妹妹,他们自然就是我的长辈,跪自己长辈,理所应当,与你没什么关系。”林远思淡淡说着,打开包袱,取出香火以及贡果。

宁羡沉默片刻,而后轻轻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

笑容很浅,也不自在,却是发自内心。

之后,林远思边听着宁羡对亲人诉说着这几年发生的事,边折着香纸递给宁羡烧,他自己也偶尔烧一点儿。

宁羡只说喜事,比如她被林沐芷收为义女,拜了千机君子苏诀为师,去到了云州,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饱读诗书,踏上了父亲生前想要触及,却又无缘的武道之路。

至于她这几年所受的苦,她只字不提,哪怕已与亲人阴阳两隔,她也不愿将自己的苦楚表露在家人面前。

“爹、娘,今天来的不止是我,哥哥也来了,他很照顾我,现在哥哥就在我旁边,你们看到了吗?”宁羡红着眼眶,笑容复杂。

她永远记得爹娘离去的时候,不仅仅是带着恨,更是带着遗憾和不安离去,这份遗憾是没能陪她继续成长,不安是担心年岁幼小的她无法生存。

那绝望、遗憾、担忧、仇恨、苦痛的神色,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爹、娘,我是阿羡的哥哥,叫林远思。”林远思适时轻声开口,浑然没注意到宁羡眼中闪过的惊喜、错愕。

不过,就算注意到了,他也只会是笑笑,他与宁羡虽没有血缘关系,但在他看来,宁羡就是他的亲妹妹。他叫宁羡的父母为爹娘,又有什么不妥?

“阿羡有我照顾,你们可以放心。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

林远思声音不大,但很坚定,让人无法产生质疑。

这是他对宁羡父母的承诺,更是对宁羡的承诺。

然而,宁羡却没有太高兴,眼中划过的那一抹黯然,很快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