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就这样过了半刻钟,在这极度压抑的气氛当中,绝对考验一个人的内心承受力,然而,预料中的爆炸并没有来到,她看见临天皇盛满怒意不出所料,第二日,皇妃私养男一宠一被耿副统领等人发现的传言在宫里宫外一流传开来,那流言的传播速度堪称一流。以讹传讹,有人叫她妖妃,有人称她一婬一妇,更有大胆的年轻男子竟想方设法混进宫来,冒死拦驾,说要做她的男一宠一!

到第三日,那些传言已经由道德的谴责延伸至野心的批判。她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冷眼看流言扩散。

这一日,乾和殿,早朝时间。

她身着凤袍,独自坐在帘后,静静望着这座空旷而庄严的殿堂。殿堂之中,除了她与小祥子,再无旁人。那些大臣说她私养男一宠一道德败坏,广揽朝政野心勃勃,一直不和的两方势力这次倒是很齐心,一起罢朝,跪守宫外,等待帝王的归来,那决心前所未有,大有帝

王不将她这个“妖妃”处置了便不罢休的劲头。

宗政无忧回来得比她想象的还要快。大军未撤,由九皇子和无相子二人统领,他是一人独自返朝,快马加鞭,两日三夜,马不停蹄,不休不寐。

当他一脸怒容出现在早朝大殿上,那被关押的口口声声自称她男一宠一的人被嫉恶如仇的耿副统领押上殿来。

本是皇室丑闻,不易宣扬,但此事已闹得人尽皆知,没有个说法,怎么也过不去。

跟随帝王进殿的大臣们目光一致望向那仍旧安稳坐在帘后的女子,一名老臣指着她怒声斥道:“皇上在此,你怎么还有脸坐在那个位置?还不快下来领罪!”直接称呼“你”,连一娘一娘一二字都省了。

她缓缓站起身,拨一开金色的珠帘,所有人在她眼中都飘远淡去,唯剩多日不见,愈发憔悴消瘦的男子。

空旷寂静的大殿,因他的到来而涌一入了万千情绪。从战场赶回的年轻帝王一身金盔战甲,立在大殿中央,早晨初起的一陽一光从两面的窗子透照进来,在他粼粼铠甲折射一出金色的光芒,刺目晕眩。大臣们在他身后不由自主的弓着身一子,仿佛被那一身王者气势压得无法站

直。而宗政无忧自踏进这大殿伊始,眼光直直劈开那相隔的空间,稳稳落在帘后女子的身上。望向她撩一开珠帘后的平静面容,以及那眼底的坚定神色,随着她缓步而出的身影挪动,他的目光半刻都不曾游离。

数十米的距离,她在丹陛之上,他在丹陛之下,一条红毯相连,两头凝望。

她望着他染尽风霜的疲惫容颜,望进他的眼,清晰感受到他由心间而起涌一入眼底的深沉情感,那是一种透骨的悲伤,心痛还有愤怒的挣扎。

她在他这样的眼神中,所有的镇定和平静从最根底深处被渐渐剥裂开。她拢在袖中的双手一交一握,紧紧攒住,仿佛就攒紧了自己的心,宁可痛,也不可因颤一抖而动摇半分。步下丹陛,她的脚步沉缓而坚定,在他前方十步停下。

一人喝道:“皇妃,事到如今,你见了皇上,还敢不跪吗?”

宗政无忧双眉微微一皱,垂下眸子,掩去目中情绪,漫夭没说话,看了眼宗政无忧,竟缓缓跪了下去。

这是第一次,她向他下跪!

宗政无忧身躯一震,脚步几乎踉跄不稳。他定定看着她双手铺地,无言在他面前拜倒。他瞳孔微缩,喉头瑟瑟滚一动,心头苦涩难忍。

大臣们也愣了一愣,不想她竟然真的跪了!有人心道:她必然是知道自己犯下滔天大错,难以逆转,才这般乖顺。

宗政无忧望着她伏地的身一子,只觉自己的双一腿有千斤重,每迈出一步都沉痛难言。他慢慢走过她身边,迈向那高高在上的冰冷的龙椅,而她在他身后抬头直起身,依旧跪着,只那挺一直的背脊线条书画着她异于常人的倔强和坚持。宗政无忧转身后,久久凝视着她的背

影,目光沉痛,复杂变幻,一句话也不说。

大臣们见他落座,开始行早朝跪拜之礼。他仿若不见不闻,没有让他们起身,众臣跪着不敢动,他们似乎都能感受到帝王心底散发而出的沉沉悲痛,是那样的压抑而沉重,以至于那种悲伤的气息充斥着整个大殿,让所有人都喘不上来气。

那些先前准备好的言辞在这一刻都被哽在喉间,一时说不出口。那些老臣心中的愤怒和埋怨却步步攀升,整个南朝上下,无人不为帝王对皇妃的纵容一宠一一爱一而感叹,感叹一个帝王如此情深千古难寻,但皇妃却不识好歹,如此放一荡行径,伤害皇上,真是不可饶恕!

一名老臣面色激愤,出列谏言:“皇上,皇妃趁皇上出征在外,不顾道德礼仪廉耻,竟于宫中私养男一宠一,做出这等丧德败行之事,实在是可恨之极!幸得耿副统领等人撞破,才不致继续将皇上及天下臣民蒙在鼓里,如今,证据确凿,请皇上定夺!”

另一名自命正直老臣立刻附言:“皇妃道德败坏,令皇上乃至整个国家蒙羞,实在罪无可恕!臣恳请皇上将这对一奸一夫一婬一妇处以极刑,以洗刷我南朝之耻辱,平万民之怒!”

宗政无忧面色勃然大变,冷厉的眸光直射那说话之人。

丞相道:“启奏皇上,边关战事吃紧,此时若不妥善处理此事,只怕会影响军心,导致战事失利,后果……将不堪设想!请皇上……三思!”

“请皇上三思!”

这日早朝持续了两个时辰,为南帝登基以来,时间最长的一次朝议。

刑部出面,简单审问那名被带上大殿自称皇妃男一宠一之人,那人仍旧一口咬定他是继两名男子之后迫于皇妃一婬一威不得已才成为皇妃的第三名男一宠一,而禁卫军副统领耿翼为证人,以一性一命发誓他所言句句属实,更从当日与他一起进入皇妃寝殿的众侍卫及漫香殿的宫女太监

们那里得到证实。

有声名耿直的耿副统领以一性一命担保作证,这些自命正直的迂腐老臣对于皇妃私养男一宠一之事深信不疑。他们一向自命清高不凡,如何肯向这样一个道德败坏的女子俯首称臣?于是,群臣面色激愤,言词语气更是激烈无比,所有用来指责谩骂女子的词汇几乎都被用尽,

她就这样在那些正义凛然的大臣们口中变成了人尽可夫的女人。唯有尚书令明清正始终一言不发,面色沉重。而那些老臣们因为帝王自始至终的沉默,终于住了口,开始用行动来表达他们心中对于皇妃之行为的愤怒和不满。

一名老臣摘下官帽,放在身侧,头重重磕在金砖地面,砰砰直响。众臣随之效仿,一时间,磕头之一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庄严肃穆的乾和殿内,金砖之上,有鲜血溅开,洒下点点斑驳。数人额头皮开肉绽,仍不止息,大有以死相谏之势。

自古帝王,不可失民心、臣心、军心,而此刻的南朝,战事纷乱,流言四起,民心皆愤,军心不稳,百官死谏……如此形势,若帝王不能做出一个完善的处置,南朝一江一山岌岌可危!

这便是布局之人的目的!漫夭一直在静静的跪着,面对大殿门口,姿势从没变过。听着大臣们慷慨激烈的言辞,她面色异常淡漠,就好像这一切都与她无关般的表情。突然,身后遥遥高台,龙椅之上传来“砰”的一声巨响,随后,帝王在极致的忍耐过后,龙颜震怒

,一声爆发般的怒喝:“够了!”

整座大殿都被震得晃了一晃,漫夭身躯一僵,双一唇微微张了张,眼中神色无奈而悲凉。

大臣们磕头的动作顿时凝滞,他们望着丹陛之上化作灰飞四散的御案,惊得张大嘴巴。而帝王此刻的双眼竟然赤红,他的眼神如同火山爆发前喷溅而出的岩浆,眼底酝酿的狂怒的风暴,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毁灭这世间的一切。

那些大臣们面上正义凛然的姿态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惊惶忐忑的表情。

宗政无忧冷哼一声,迈下台阶,走过的红地毯,蜿蜒着一道细细的长线,是他掌间滴落的鲜红,仿佛心头泣血。

他一步一步,错过女子,来到跪在大殿中央的耿副统领面前,他的神色是极端愤怒和心痛过后的平静,那种平静让人心里产生强烈的不安。耿翼有些紧张,道:“皇,皇上……”

宗政无忧仿佛没听见,缓缓蹲下一身一子,望了眼被耿翼放在身旁地上的剑,他伸手去握住剑一柄一,动作异常缓慢。

苍白修长的手指紧一握住剑一柄一,长剑被一寸寸拔一出,森冷的剑气顿时破鞘而出,萦满整座大殿,众臣噤声,呼吸凝滞。

漫夭也绷紧了心神,直盯着他的动作。宗政无忧缓缓站起身,剑尖划在坚一硬的地砖,声音尖锐刺耳,似是要刺穿耳膜,洞穿心脏。

“皇上饶命啊!小人也是被一逼一无奈,是一娘一娘一……一娘一娘一逼一我的!一娘一娘一说,如果小人不答应,就要杀了小人……还有他们,他们都死了,小人不想死啊……求皇上饶……”那自称是她男一宠一之人用手指着她,但他话还没说话,长剑噗的一声,穿心而过,那人连惨叫一声都来

不及发出便瞪了眼珠子,猝然倒地,气绝身亡。

众臣虽然极力要求将此人处死,但却怎么也没料到帝王会当场亲手杀掉这个人。一时间,所有人被帝王那股狠绝的杀气震住了,一声也不敢吭。

宗政无忧面无表情地扔了剑,冷冷道:“拖下去!”

一尸一体很快被拖走,地上的鲜血被迅速清理干净,唯剩下浓烈刺鼻的血腥气在空气中萦绕不散。

漫夭也被他这样的举措惊得愣住,望着他这种近乎失去理智般的行为,她微微皱起眉头,凝视着他的背影,那浑身散发的凛冽气息令她蓦然间感觉到惶然无措。

宗政无忧转过身来,那看似平静的目光背后波涛汹涌,复杂难定。他缓缓缓缓地朝她挪步过去,脚步踉跄虚浮,似是过度的疲惫令他已经无力支撑那颀长的身躯。他凝视着那日夜想念的女子,伪装的平静被撕碎了干净,心底被剧痛抨击着,眸光悲愤而绝望。

“为什么?”他的声音仿佛从胸腔一内透出来的暗哑低沉,他想问她:“你可考虑过,这么做……我是否能接受?”

他的眼中除了痛楚,还有怨责,漫夭每与他多对视片刻,心中便会紧一分,身一子微微颤了颤,张口欲言,喉咙似被卡主,“无忧……”

即使不能接受,那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宗政无忧神色突然坚决,像是做了某种决定般,打断她的话:“来人,准备马车,送皇妃……离开。”离开二字出口,他闭上眼,仿佛被一抽一干了全身的力气。

她鼻子陡然一酸,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似承受了巨大的打击般,她猛地抬起头,张着双一唇,颤一抖着声音,不可置信地问道:“无忧,你……你不信我?别人不信,你也不信?”

“事实摆在眼前,你叫我如何信?是朕,太纵容你了吗?”他胸口一阵剧烈起伏,似乎说出这每一个字都艰难无比。

“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她闭上眼睛,任两行泪自眼角不断溢出,划过苍白的面庞,滴在金砖之上,溅开,碎裂。

宗政无忧双手一颤,眉头紧紧锁住,似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大臣们怔了怔,皇上这是要饶过皇妃一命,将她遣送出宫?

“皇上,皇妃一婬一乱后宫罪大滔天,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放了她?”

“是啊,皇上,如此妖妃不除,恐有损我朝声誉,更有损皇上英明!”

“请皇上三思!”

“住口!”宗政无忧缓缓眯起凤眸,眼光凌厉如刀,“你们个个都如此有主见,朕这个皇帝,不如让给你们当?”

众人皆惊,吓得慌忙叩拜道:“皇上息怒!臣等罪该万死!”

宗政无忧冷哼一声,不再看他们,只对女子冷冷道:“你走吧。看在启云帝的面子,朕,放过你。”

她扬唇,轻轻的笑了,笑得肝肠寸断,目光空茫,毫无焦距地投向殿外茫茫苍穹,幽幽说道:“那我……替皇兄,谢谢南朝皇帝!谢谢……你肯留我一条贱命!”

启云帝?皇兄?众臣一惊,关于皇妃身份的传言竟然是真的!她……果真是启云帝最疼爱的妹妹,曾和亲于北皇的容乐长公主?初春二月,他们因为这一消息惊出一身冷汗,南朝如今西北两面战事纷起,如果真杀了启云帝最疼爱的妹妹,启云国必定大举来犯,他们

再无大军可挡,岂不是只能等待灭亡?这一意识,令众臣立刻默契地闭嘴。既然不能杀,与其劝皇上将她幽禁冷宫,不如让她返回启云国,也算是卖给启云帝天大的人情,此乃一举两得,皇上果然英明!

女子的眼泪映入宗政无忧的眼中,如冰刺锥心,宗政无忧扭过头大口吸气,竟不能再看。而她却突然睁开眼睛,眼神薄凉苍冷,她抬手,抓住他握剑的手,感觉到他手指冰凉且微微颤一抖。她仰起头,看他转过去的侧脸,凄然一笑,面色决绝,手指缓缓滑一下,蓦地握

住剑身抬起便朝自己腹部刺了下去……

锋利的剑刃破肤入腹,鲜血淋一漓溅出,女子面上血色瞬时褪尽,双一唇惨白如纸。

“主子!”守在门口的萧煞大惊,什么也顾不得了,慌忙冲进大殿。

宗政无忧惊恐回头,不敢置信地望着她,手中长剑落地,砸在地上一声脆响震颤心魂。望着她身上涌一出的鲜血逐渐浸染了金丝凤袍,那样鲜艳的颜色,令他惊慌失措,慌忙朝她扑了过来,“阿漫!!你这是做什么?!”语气中掩饰不住的狂怒,席卷了她,似要吞噬

所有。他心头大痛,忙用手捂住她的伤口,粘湿的热血浸透了他的手掌,漫指而出,流淌在如血一般颜色的地毯上。

大臣们惊住,不禁面面相觑,“这……”

一名老臣率先反应过来,生怕帝王因此心软,饶恕了她,便冷嘲道:“皇妃以为自残便能抵消你所犯下的大罪吗?还是你想借此重获圣一宠一?皇上,您千万不要被她蒙蔽……”

“滚!全都给朕滚出去!滚——!!!”狂狮般的怒喝声响彻整座皇宫,这个年轻深沉的皇帝第一次惊慌失措,第一次如此失控,他赤红的眼神冷光如剑,直扫说话之人,那浓烈狰狞的警告分明是说:你若敢再多说一个字,朕定将你千刀万剐!

那名老臣身一子一抖,丞相见势不好,连忙行礼退出,大臣们这才跟着退了出去。他们并没有离开,而是跪在了大殿门口,目光紧望着殿内的二人。

宗政无忧早已方寸大乱,大声叫道:“御医,快传御医!”

“不用了。”她满是鲜血的手抓住他的手臂,想借力站起来,宗政无忧怒极,两眼狠狠瞪着她:“你还要干什么?”

她微微一笑,尽显凄凉道:“你,不是……让人备了马车吗?我,这就走。”

“你!”宗政无忧胸口急剧起伏,又痛又怒,却无法出口,她定定地看了他几眼,挣开他的手,面色坚决道:“你……保重!”

撑着身一子站起来,步伐蹒跚,她拒绝萧煞的搀扶,缓缓朝殿外行去,在众人的眼中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仿佛在诉说着女子心中的悲伤和绝望。

传言:这一日,众臣满意而归,帝王却在乾和殿跌坐了整整一日,目光呆滞,神情木然,仿佛一个失去魂魄的雕像。

又传言:南朝皇妃趁南帝出征在外,独揽大权一婬一乱后宫,触怒满朝文武及一江一南百姓,百官于早朝大殿以死相谏,帝王震怒,亲手斩杀一奸一夫,而皇妃亦身中一剑险些命丧当场,随后被帝王逐出南朝,生死未知。

再传言:原来南朝白发皇妃是启云国的容乐长公主,北朝皇帝曾经的妻子!此次南帝与北朝大兴兵戈,不欲再与启云国发生战事,才放了容乐长公主离开。

的双眼,眼底深藏着的却是一抹不易觉察的无奈。

临天皇面容深沉如海,忽然转向一旁的九皇子,九皇子身一子一僵,连忙低下头去,心中暗叫不妙,被父皇盯上了!果然,还没等他开始担心,上头已经传来临天皇低沉而威严的声音,“老九,你与向统领一起去离王府传召,无论用什么方法,务必要带他上殿!若办成此事,朕重重有赏。若是办不成,你往后也不用再上朝了。”

九皇子听到这句话忽的眼眸一亮,然而,紧接着的一句,却令他笑容僵在唇边。临天皇又道:“你就去北郊给朕看守一辈子皇陵!”

惊得九皇子张大嘴巴,虽然他是唯一进入离王府而不需通报之人,但若是因此惹恼了七哥,以后他就不会有好日子过了,而看守皇陵的凄苦日子也不是人过的,要他在那里待一辈子,还不如一刀砍了他!不由脱口道:“啊?父皇……”他话才开口,便被临天皇一记如刀刃般的凌厉目光给杀了回去,他勉强地牵了牵嘴角,万般无奈道:“儿臣遵旨。”

领了旨,心头叫苦不迭,愁眉不展地转身,与漫夭擦身而过的瞬间,见她淡然而立,珠帘背后的双眸明澈沉静,似乎天大的事情都不能掀起一丝波澜,他不禁心生烦闷之感,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暗道,这个女子害他进退两难,却还跟没事儿人似的,真真是可恶。容乐长公主,这梁子,结定了!

漫夭接收到他的目光,只随意的笑了笑。看戏之人终是把自己也给看进去了。

众臣这才舒出一口气,九皇子向来与离王之间来往甚密,有他前往,大抵是没问题了。

临天皇脸色和缓了许多,便与漫夭聊了天来,询问一些关于启云国的风土人情,漫夭一一作答,既不勉强敷衍,也不无休止的夸夸其谈,言语之间分寸掌握得极好,临天皇满意的笑着点头。

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过了半个时辰。大殿之外忽然传来一阵纷沓的脚步声,应该是那位架子极大的离王到了吧!

漫夭没有回头,却发觉临天皇的脸色蓦然一变,刚刚还笑着的嘴角明显地一抽一了一一抽一,原本深沉的面容怒形于色,整个大殿方才的那种和乐融融的氛围遽然降到冰点。

轻风中细小的微尘都仿佛来自一陰一间地狱,森冷之感瞬间便充斥着大殿,散发着诡异的气息,直渗人心底深处,令人不寒而栗。

耳边传来一阵阵一抽一气声,她看到文武大臣及皇子们面上的表情不断地变幻,极为丰富多彩。不论是大眼还是小眼,不管俊美的或是丑陋的,总之是个个都瞪大了眼睛,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那眼中的神色,是震惊?是愤怒?是恐怖?是不敢置信?还有一部分居然是不怕死的钦佩!

她不禁疑惑,究竟是何等情景,竟会令临天国的帝王和一干臣子,在一刹那间,生出如此丰富的表情?她忍不住回头去望,先是看到步入殿中的九皇子,他俊美的面容带着僵硬的笑,那笑容仿佛是被人生硬的拉扯着嘴角一般,目光闪烁,似是在逃避着位居高位的帝

王,硬着头皮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前进,就好比砧板上的鱼,明明看着前面明晃晃的刀举在头顶,却不得不往前蹦跶,因为后面是烧着油的滚一烫的锅。

她的目光越过他,望向他身后那传说中智计无双却乖张狂妄的男子,顿时就如那些大臣们一样,十分惊讶的瞪大眼睛。

这便是离王——宗政无忧?!

他来是来了,可是,胆敢如他这般,用此种方式上朝的,绝对旷古铄今,堪称古今第一人!

临天皇腾地站起,龙颜大怒道:“混账!如此上朝,成何体统?你们眼中,究竟还有没有朕?”

九皇子慌忙跪下,小声回道:“父皇,是您亲口说的,不管用什么方式,只要能让七哥上殿……”

“你给朕住口!”临天皇额角青筋暴起,用手指着九皇子,那模样似是恨不能一脚把他踹出皇宫才解气。

九皇子被喝得身一子一颤,赶紧低头,再不敢吭声。众大臣们亦是惊得一阵哆嗦,缩了缩脖子,大气也不敢出。

又是一片诡异的寂静,整个大殿,在帝王盛怒之下,人人皆成惊弓之鸟,唯漫夭泰然自若,她望着被八名禁卫抬着的一张乌木椅榻上,蒙着头呼一呼大睡之人在临天皇的怒喝声中,完全没有一丝要醒转的迹象。她不由暗暗发笑,佩服此人睡功一流。

离王宗政无忧,果然行一事乖张,狂妄之极。试想,若不得他允许,谁敢如此张扬地将他抬出离王府?

临天皇大步走下龙座,见榻上之人毫无反应,怒不可遏。

“无忧,上了朝,你还敢这般放肆?还不快给朕滚起来!”临天皇一把掀一开宗政无忧身上锦被,一甩手,暗一红色的锦被仿佛长了翅膀,直直飞往殿外,转瞬便没了踪迹。然而,下一刻,临天皇望着榻上情景,却呆立在原地,目光复杂,神色恍惚,先前萦绕在他周身的滔天怒气奇迹般的轰然而散,了无痕迹。

漫夭感到奇怪,便随着满朝文武的目光一齐朝榻上男子看去,只那一眼,就足以让时光静止,空气凝滞。

乌木椅塌上的男子,身穿白色暗纹绸缎锦袍,腰间系了一根细长的墨玉金丝带,睡姿高雅,气质纯净。乌发轻垂,毫无束缚的披散在乌木椅塌的边缘,被细微的风轻轻扬起,仿佛要将他带离这污浊的尘世。他面如冠玉,眉似青锋,鼻梁英挺,狭长凤目紧闭,浓密长睫在大殿一侧菱花窗格透进来的一缕橙黄光线照射下,于眼睑处印下淡淡青影,恰到好处的赋予了这张纯净到近乎完美的面孔以真实。

宗政无忧,他就那样被人抬上了大殿,睡得死沉。纯净甜美的脸庞像是在母亲怀中酣睡一般,毫无防备。

漫夭看得愣住,周围的大臣眼光也很是惊异,仿佛头一回见到这样的离王,而漫夭活了两世,见过美男无数,以为世间男子,莫不如她皇兄那般尊贵儒雅才算极致,却也不曾有过这般移不开视线的感觉。而更让她想不到的是,宗政无忧那样乖张狂妄的男子,竟生了这样一张纯净完美的面庞,不带凡尘烟火气息,但又丝毫不会让人误以为他是女子。

她忍不住想,不知怎样的一双瞳眸,才配得上这等绝世姿容?是积聚天地光华的耀目纯美?还是如仙一般的澄澈,迷惑世人?又或是神明般的睿智,令世间一切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她不由自主的猜测,然而,错了,都错了,而且大错特错!

当宗政无忧那双紧闭的双眸缓缓睁开后,所有人从心底里打了个冷颤,那双眼,那双眼……竟仿佛从十八层地狱中走出来的阎罗一般邪妄,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漫夭绝对不会相信,天底下竟有这样一个人,可以将邪恶与纯净完美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融合到那样的极致。

他打眼一扫四周,缓缓坐起身,手搭在屈起的膝盖,姿态慵懒,面无表情,越过临天皇直接将目光投在珠帘遮面的漫夭身上。

“你就是启云国的容乐长公主?”他问,声音冰冷,眸光邪肆。

漫夭在他毫无表情的注视下,直觉自己的血液在迅速凝结,原来一个人睁眼和闭眼之间,竟能有如此差异,真令人费解。漫夭定了定神,正准备礼貌地和他打个招呼,却见他忽然勾唇,目带讥诮地转向临天皇,懒懒笑道:“皇帝陛下的品味真是越来越奇特了,前几次赐予我的美一女,我尚无兴趣,这次竟又找来个二十岁都嫁不出去且无德无貌的老女人叫我娶回去!你就那么急着塞一个女人给我?”

毒辣的言语,以轻慢的语调极尽嘲讽之意,听得众人面色大变,骇然于心。

萧煞目光一凛,正欲跨步上前,漫夭觉察到他的意图,快速抬手拦住萧煞。

二十岁都嫁不出去且无德无貌的老女人?这宗政无忧的嘴,果然够毒!相比之下,九皇子还算是客气的。漫夭心中冷笑心里很乱,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傅筹,她毕竟占着他妻子的名分,他要求同房,合情合理,而且他又没有妾室,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她叹口气,心中郁结难舒。自从一年前,她委婉的拒绝过他一次以后,他就再没为难过她。不知今日为何突然要留下?是为了证明他并没有嫌弃她的身一子,还是另有原因?

她撩一起一捧水,浇在自己脸上,双手捂住脸庞,感觉很疲倦。为什么她身边的人都这么复杂?一个都不让她省心。放下手,她唤屏风外的丫头再给她添些热水。

外头没人应,却有轻微的脚步声靠近,然后是水注入池中的声音。她困倦的闭着眼睛,懒得睁开。

一温一水入池,冲散了她面前的花一瓣,露出胸前细腻光滑的肌肤,透着饱满诱人的光泽,在水波里若隐若现,引人无限遐思。如黑缎般的长发半湿着散落肩头,将露出一水面的单薄香一肩衬得更加莹白如玉,美不胜收。

来人拿起她身旁的浴巾,沾水擦一拭着她纤细优美的颈项,动作一温一柔至极,像是情人的手在触一摸的感觉。有些奇怪,漫夭蹙眉道:“我不需要人伺候,你退下吧。”

身后之人并没有因她的话而离开,反而凑将过来,呼吸遽然间粗重许多,她甚至感觉到身后之人呼出的气息也变得炙热一滚一烫。她正要睁眼,那人放下浴巾,用手抚一摸上她的手臂线条,手臂上传来与对方掌心摩一擦的略微粗糙感令她困顿的意识遽然清醒。

睁开眼睛,她往一旁闪躲开去,惊颤道:“将军……你……你怎么过来了?”

傅筹似是料到她会是这般反应,一把握住她的手臂,让她无法逃开,在她耳边笑道:“我看你那么久不回房,怕你出什么事,就过来瞧瞧。怎么了,是不是嫌天气太热,泡在水里就不舍得起来?你这样睡觉,会着凉的。”

漫夭不自然地撇开头,将身一子沉下去几分,才道:“将军明日一早还要上朝,就先回房歇着吧。我,我想再泡一会儿。”

傅筹用手撩了一把她颈间湿漉的发一丝,声音带着微微的暗哑,道:“不碍事。既然容乐喜欢泡在水里,那我就下来陪你。”

说着作势就要宽衣,漫夭愣住,慌忙阻止道:“不用了,将军。我虽然很想再多泡一会儿,但今日……泡得时间够久了。我这就起来,请将军……去外面等。”

傅筹似乎没动作,过了一会儿,一阵低低沉沉的笑声在她耳际传开,她才知道她被戏一弄了。顿时着恼,一转头,他灼一热的气息便喷洒在她的耳畔,有些麻一痒,她不由得一慌,缩了缩脖子,就要躲开,却被他大掌迅速托起下巴,狂一热的吻突如其来,狂风骤雨般将她席卷,带着急切,还有几分霸道,一改他平常的一温一和。

粹不及防,漫夭身躯一颤,僵在那里。相处这么久,傅筹从未对她有过分的举动,充其量就是牵牵手,揽揽肩,她怎么也没料到他会这样突然地吻上来,心中方寸大乱,连忙挣扎,却不曾想,傅筹此刻身一子半倾,被她这一挣,他重心不稳,“扑通”一声,翻进了池子里,激起大片水花,浇了她满头满脸。

她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水,睁眼见池面竟没有傅筹的影子,满池飘浮的花一瓣盖住了整个水面,根本看不见他人在何处。而她身一无一寸一缕,他在水下,岂不是将她看了个干净?这傅筹,真不知他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掉下来。

有些懊恼,漫夭伸手抓过池边的衣物就要上岸,但脚还没踏上池边,脚一裸一就被一只大手握住,往水下猛地一拉,她惊呼一声,整个人栽了下去,被潜在水下的男子抱了个满怀,她慌乱中吸气,呛了一大口水。

傅筹连忙将她带出一水面,圈在浴池边。

她猛烈地咳嗽着,像是要连心肺一并咳出来。

傅筹用手轻轻顺着她的背,漫夭瞪着他,终于不咳了,嗓子却还是火烧一样的疼。心中气闷,眼光便有些清冷。而傅筹,一层单衣入水,紧紧一贴在肌肤上,勾勒出刚毅的线条,他面上布满水痕,五官分明的英俊脸庞在流于表面的一温一和表情褪去后,皱起的剑眉多了几分冷峭意味,更显得英气一逼一人。他的目光灼一热,停留在她的胸前,漫夭这才发现自己的胸脯几乎露了一半在水面,连忙用手去掩,却被他大掌握住手腕。

“你怕我吗?这么久都不出去。”他看着她的眼睛问。

漫夭低下头,不吭声。

傅筹也不生气,只将她赤着的身一子半圈在怀里,看她湿一漉一漉的长发结成缕,零落的散在身后或者胸前,堪堪挡住水中隐现的一片春一光,她娇一嫩润泽的唇一瓣紧抿着,嘴角勾着一丝薄怒,漆黑明澈的眸子透着倔强的坚持,如扇般的眼睫挂着一滴水珠,轻轻一颤一动,欲落不落,仿佛是钻进人心里头去的那滴眼泪,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疼。

傅筹面色一变,突然放开她,身一子一跃就出了浴池。拿背对着她,语气少有的僵硬:“泡久了对身一子不好,我在门口等你。”

漫夭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变了脸色,但很庆幸他的离开,因为那样赤身相贴,她实在不习惯。

月光皎皎,将军府被镀上一层银辉。

漫夭跟着傅筹回了寝阁,傅筹当着她的面把一身湿衣脱了,换上干净的里衣,向她招手。

“容乐,过来。”

漫夭抬眼望他,脚步纹丝未动,淡淡道:“我们……可以谈谈吗?”

傅筹笑问:“容乐想谈什么?”

漫夭道:“我们的婚姻,是建立在政治的基础上,虽然我带给你不可磨灭的耻辱,却也为你带来了一些你想要的东西。”

傅筹眸光微动,面色不改,道:“比如?”

漫夭答道:“权势的稳固。”

虽然她被很多人不齿,但她毕竟是一国公主,而且是人们口中最受启云帝一宠一一爱一的公主,她的存在,代表着他的背后有一个国家的支持。这一年边关平静,临天国得以休养生息,与启云国屯兵边关牵制周边各国有很大的关系。试想,两大强国联手,谁还敢轻易来犯?

还有,朝中百官趋炎附势,这一年,他借此经营自己的势力,如今朝堂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官员都与他私一交一甚笃。假如他也是临天皇的儿子,漫夭丝毫不怀疑,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推翻太子,自己坐上那个位置。

傅筹眼神微微一变,竟有几分厉光透出来。她却淡淡笑道:“你不用担心,我什么也不求,我只想要一直这样平静安稳的过下去。我们就保持这一年来的相处方式,可以吗?”

她的声音很平静,语声淡漠听不出情绪。

傅筹看着她,半响没说话,之后,他朝她走过来,目光复杂道:“如果我说不呢?容乐,我很贪心,还想要你的人……你的心。”

大掌迅速握住了她的双肩,那面对他时总是挂着薄凉笑意的唇,他只想将它含一住。

漫夭也不挣扎,知道他武功高出她许多,她挣也挣不过,只得转过头,淡漠道:“将军难道不介意我已非清白之身吗?”

傅筹微微一震,笑容自嘴角褪去,眸光瞬时暗了下来,手上力道加重几分。他定定望住她清寂淡漠的眼,皱眉,再皱眉,眉心处竟暗藏了几分薄怒,道:“我就这么令你讨厌?为了拒绝我,你宁愿自揭伤疤?”

漫夭咬唇,视线落在浅灰的冷硬地砖,一双清眉冷冷蹙着。

“我没有讨厌你。”她说:“你很好,是我不想做一枚有感情的棋子。我不知道你跟皇兄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也不知道你们有什么约定和谋算。那个被派去太子身边的痕香,当初冒充我进皇宫选你做我的夫婿,是你的计划还是皇兄的主意?你对我好,为了做给谁看?这些我通通都不想知道!既然进了将军府,我也不愿再多想,我只希望,你能成全我过平静的无人打扰的日子,这个愿望,不过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