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番外

漓站在原地,似乎还在犹豫。

江元上前来轻声道:“门主。”他眼色复杂,欲言又止。

苏漓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还好吧?”

江元淡笑道:“我没事,原想在值房等你消息,正好项离挽心和太子殿下一起回来了,解除了误会,我就跟着过来看看。”

苏漓轻声叹道:“你们来得及时,否则还真不知如何收场。”

江元看了看远去的定皇,“他,伤得不轻。纵然多年调养,但元气大伤,恐怕……”

苏漓猛地转头看着他:“你说什么?”

江元叹道:“定皇年事已高,身体又受过大伤,加上太子失踪,连日操劳,已伤及元神……就算养好了,日子怕也不会太多了。”

苏漓脸色变了,“你是说他……还有多少日子?”

江元暗下眼光,“不好说,多则三年五年,少则一年半载……”

苏漓胸口起伏,看着那渐已远去的銮驾,脸色纠结不定。

不一会儿,郎昶回转,他手里多了一个宽约一掌,长半尺的锦盒,盒身上雕刻着龙凤腾翔图,因为主人时常抚摸的缘故,盒上的凤凰图案几乎被手掌磨平,只能隐约看出曾经雕刻的痕迹。

郎昶柔声道:“苏漓,你千辛万苦来这里,不就是要寻一个答案吗?来吧,跟我去见父皇!”

方才发生的事情让霍小蛮震惊不已,此刻忽然回过神,她慌忙拉住了郎昶衣袖,急急追问道:“太子哥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郎昶顿住脚步,平静道:“蛮儿你先回去,这件事改天再和你说。”

“……好。”霍小蛮不安地看了看苏漓,也只得转身走了。

郎昶朝苏漓笑了笑,“走吧。”

苏漓看着郎昶大步朝前走的背影,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寝宫暖阁内一片宁静,太医这时已经赶来,忙着诊脉、用药。

皇后轻声吩咐着宫女们备药,见到走来的郎昶和苏漓,禁不住轻声叹息。云慧上前轻轻挽住皇后,淡淡笑道:“姑母不必担心,未必不是一件喜事呢。”

皇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浮出一丝笑意来。

定皇坐在主位上只是发呆,目光在看到锦盒时,突然变得无比轻柔。他轻轻打开盒盖,一块泛黄的绢帛叠成整齐的方块,静静地躺在盒中。他轻轻取出信帛递到苏漓面前,示意她打开。

苏漓颤抖地接过,缓缓展开,娟秀的小字瞬间呈现眼前,她眼眶立即湿润,只见上头写道:

阿铰:

见字如晤。

谷中一别,至今二月有余,君当已知妾之身份乃汴国圣女,刺杀你父乃皇命使然,幸未得手,方免铸成大错,望君谅解。

犹记当日君之眼神震惊伤痛,妾亦如是。你我皆因落难相逢,相依相惜,相爱不疑,妾爱君磊落,以身相许,君曾立誓此生不负,言犹在耳,奈何上苍捉弄,君乃奉命捉拿刺客的定国太子,妾乃刺杀定皇的汴国圣女……

身份有别,注定分离。离谷那日,妾欲割断情缘,此生不再与君相见,然回教后,竟发现腹中已有君之骨肉!

圣女教规,圣女一生不得嫁人生子,思量再三,终不忍舍去腹中胎儿,遂决定不计后果离教叛国!

君若仍念谷中之情,盼来旧屋一见。

信尾盖着一枚指环印章,苏漓拿过白玉指环往上一印,果然贴合,顿时眼泪涌出来。

这封信确是母亲笔迹,虽然简短,却道出了她与定皇之间的纠结情事,字字含泪泣血。苏漓能体会母妃当时的纠结、彷徨、期盼,以及痛苦……却无法去深想,那样的抉择和等待下,最终的绝望。

定皇悲怆道:“当年,朕并非有意负她,只是当时外戚叛乱,太子东宫被叛党所占,信送到东宫,被叛党截获。我在回宫途中身受重伤,一直在外躲避风头。等到叛乱平息,我发现那封信已是多日之后……我,立刻星夜兼程赶去余青谷,你母亲却已经不在那里了……”

回想起那段充满绝望、痛苦、黑暗的日子,定皇禁不住全身颤抖,哽咽地说不下去。

朗昶叹息接道:“因为重伤未愈就赶路,父皇从此落下病根,久治不愈。从那之后,父皇派了很多人出去寻找,但找遍了整个定国也没有你母亲的下落。后来查到叛党拿到信,为逼父皇就范,他们曾派人去余青谷抓你母亲……我猜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拜祭母亲,无需借助任何人,也不必再刻意寻找借口。亡灵托梦的诡异事件,令黎苏案轰动一时,在世人的眼中,黎苏与苏漓,早已成为一体,有了不可分割的关系!

给母亲上过香,苏漓走出黎氏祠堂,来到容惜今的墓前。

青石砖地,黄花树下,站着一个人。

苏漓微微一愣,顿住脚步。黎苏案一了,她第一件事就是来拜祭母亲,却没想到有人比她来得更早。

感觉到身后有人,静婉回头,看到是她,也愣了一愣,却没有说话。

苏漓缓步上前,在静婉身旁跪下,望着母亲的墓碑,她在心里无声说道:“母妃,苏苏来看您了!如今女儿已经沉冤得雪,请您安息吧!”

朝着王妃墓拜了三拜,她的心,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轻松。虽说是沉冤得雪,凶手也已经伏法,但她的母亲却再也活不过来了!内心沉痛的悲哀,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苏漓最后那一拜下,久久没有起身。

山风卷着落叶,轻轻拂过她纤细的身子,将她周身散发的悲伤气息,弥漫到整个西山的空气里。

静婉目光微微一动,忽然抬手轻拍了她的肩膀。原本她费尽心思想要查清那件冤案,却苦无头绪,没想到这个案子,最后竟然被这个女孩给破了。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苏漓抬头,看到静婉一向清冷的眼底竟然有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欣慰和疼爱。

苏漓的心思有一刻恍惚,眼前仿佛出现多年前,她才十岁,因练武太辛苦,向母妃请求不再练武,结果被母妃严厉训斥!那是母妃第一次对她发脾气,她非常伤心,一个人跑到小花园里去躲着哭。

一直到天黑了,府里的人四处找她,她却躲得更深。最后,是静婉姑姑发现了她。那时的她,也是这样拍着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对她说:“王妃都是为你好!你身份特殊,必须有自保的能力!”

那时候她还没仔细想过“身份特殊”这四个字的意义,现在想来,似乎不仅仅是因为她是摄政王府的千金那么简单,或许,母妃的身份,才是真正的特殊!

心中一动,苏漓忍不住张口叫道:“静婉姑姑!”

静婉一愣,惊讶地看着她,目光惊疑不定。

苏漓轻声道:“我可以……和明玉郡主一样这么称呼你吗?”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人比她更敬重她的母亲,那个人,非静婉莫属!自她有记忆开始,有母亲的地方,就能看到静婉姑姑的身影,听说静婉姑姑从小就跟在母亲的身边,母亲与她,早已不仅仅是主仆关系,也是最亲的亲人吧!

如此一想,苏漓看向静婉的眼神,不禁又多了几分诚挚,于是她便看到了静婉眼中不易兴起的波澜。

静婉的表情瞬时变了好几变,半响才恢复平静,轻声笑道:“当然可以,只要明曦郡主不嫌弃静婉身份卑微。”

苏漓摇头,“姑姑言重,我有今日,全赖明玉郡主梦中扶持,在苏漓的心里,早已将明玉郡主的亲人当成是自己的亲人,又岂有身份卑微一说!”

静婉盯着她的目光,忽然一闪,“明玉郡主……”

苏漓又道:“您是明玉郡主的姑姑,就是苏漓的姑姑。今后姑姑有任何事,都可以来找苏漓。”

她目光挚亮,似有所指。静婉微微一怔,叹道:“多谢郡主有心。如今明玉郡主的冤案已昭雪天下,静婉……心事已了,只愿守着王妃,了此残生。”

苏漓上前拉着她的手,轻声道:“姑姑对王妃如此有情有义,实令苏漓感动。不过,有一件事,苏漓想请教姑姑。”

静婉沉吟道:“你说!”

苏漓想了想,才道:“汴国使节忽尔都将军不知为何,千方百计调查苏漓的身世,查到了当年为我娘接生的人,可是那人却突然死了!”她声音一顿,抬眸定定望着静婉,发现静婉脸色微微变了一变!

苏漓又道:“她是被一片树叶从背后钉入心脏致死,苏漓曾听明玉郡主说过,这种武功叫‘飞花入叶’,而静婉姑姑你,便最擅长此种手法。所以苏漓想问问姑姑,那人是否为姑姑所杀?而姑姑杀人灭口所为何因?莫非苏漓的身世……有何隐秘是姑姑所知晓的?”她语气犀利,眸光有所期待。

静婉目光一变,也仅在刹那便恢复如常,口气淡淡道:“郡主想得太多了!飞花入叶并非我静婉的独门功夫,江湖上会这种功夫的人,并不在少数。郡主的接生婆,静婉并不认识,与她更谈不上什么恩怨情仇,断不可能去杀她!”

“哦?”苏漓一顿,飞花入叶的确不是什么隐秘功夫,但能练到一叶就能即刻取人性命的程度,却绝非泛泛之辈,显然静婉想有所隐瞒,她轻轻叹息一声,说道:“苏漓只是奇怪,一个平凡的接生婆,为何会被人追杀?故而有此一问。苏漓的身世突然间得到这么多人的重视,实在是让苏漓百思不得其解。姑姑可能还不知道,前不久,汴国圣女教的人设下圈套,将我抓去了一个神秘的地方!”

“圣女教?”静婉一听这三个字,神色蓦然惊变,飞快地握住了她一双手臂,语气难掩紧张地问道,“他们抓了你?都对你做了些什么?又说了些什么?”

从来没见过静婉姑姑这般惊惶,苏漓再次确定,母妃与那圣女教,定有着某种神秘的关联!

苏漓反握住静婉的手,忙安抚道:“姑姑放心,他们没有对我怎样,只向我逼问一对白玉指环的下落。”

“白玉指环……”静婉震惊地松开她的手,脸转向一旁,低声喃喃道:“这么多年了,他们竟然还没有放弃!”

“姑姑说什么?”苏漓疑惑问道。“莫非姑姑知道那指环有什么秘密?”

静婉面色一正,皱眉回头,目光凝重地望着她,欲言又止。

苏漓又道:“那对指环,苏漓见镇宁王身上有一只,上面刻有十分复杂陌生的纹饰,根本不象是我晟国所有。那指环,原是属于黎苏郡主的!”

此话一出,静婉禁不住急道:“这也是明玉郡主告诉你的?”

苏漓轻轻点头,静婉目光惊疑不定,“镇宁王!是他拿了小姐的指环?!”

苏漓叹息一声,当初指环被东方泽取走,母妃得知后大怒,竟罚她在堂前跪了一天!静婉姑姑此后也曾明查暗访,但根本毫无指环的线索。谁都不曾想到,取走指环的人,竟然会是镇宁王东方泽!

静婉语气沉重道:“既然你叫我一声姑姑,那静婉可以告诉郡主,指环的确非同凡事,但这件事,你千万别多问,知道得越少,你才会越安全!”

苏漓早就知道静婉姑姑不是那么轻易就会吐露实情的人,无论她是苏漓还是黎苏!她也知道,静婉姑姑不说,是为她好,可是她却不愿意一直活在一团迷雾里。总有一天,她会自己去查清楚。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苏漓只得起身告辞,临别前将皇帝赏赐给她的新府邸的住址交给了静婉,并取出一块石珮塞进她的手里:“姑姑以后有事,大可以拿此物来找我。”她深深地望着她,有些不舍。

静婉低下眉,“多谢郡主。静婉会一直为王妃守灵,郡主若有事找静婉,也可以派人来此传信。”

苏漓点了点头,翻身上马,朝着另一个方向飞驰而去。

秋风萧瑟,卷起她的衣袂在空中翻扬,身后的静婉,呆呆地看着她,无论是一转身的背影,还是翻身上马的姿态,又或者马上飞扬的气势,无不与记忆中的小主人一模一样!

“主子,您一定很欣慰吧?!”静婉对着容惜今的墓,悲伤地笑了。

快速奔驰在陌生的小道上,有多久没有体验过这种纵马奔驰的感觉?听着耳边呼呼刮过的风,看着道路两旁急速倒退的山水,苏漓一阵恍惚,几乎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若不是眼前荒凉的景象,已然入目,她的梦,或许还可以多做一会儿。

偏僻的山沟,小道弯曲狭窄,长势蓬勃的杂草,深深没过膝盖。听说以前的她的尸体,就埋在那条路的尽头。

苏漓翻身下马,沿着小道一直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一个小小的土包,和一个没有刻字的石碑。碑前杂草丛生,将本就不大的石碑遮挡过半。

周围荒无人烟,看不到一个人影,连风都比别的地方,凄凉万分。

苏漓心里不禁涌起一股悲凉之感,忽然,一股酒气窜入鼻腔,浓郁熏人。苏漓微微皱眉,缓缓朝前走去,突然,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她踉跄一步,差点扑倒在地。低头一看,地上竟然躺着一个人!

苏漓一惊,立刻拨开杂草,便看到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英俊却憔悴的脸庞。

东方濯?!

苏漓登时一愣,抬头朝四周看去,不远处,有十个酒坛全部空空如也,附近没有第三人的气息。她不禁怔愣,他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里来饮酒,身边竟然也没个下人跟着!说不出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黎苏案真相大白,这个男人终于明白是他自己错待了她么?可惜他明白的太迟了!

苏漓起身,从他身边绕过,无字碑前,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明天之后,这里不会再有人来了!皇帝已经下旨,将黎苏墓迁去黎氏祖坟,明日动工。今天,她只是提前来看看,人们口中,一个连禽鸟都不愿落脚的地方,到底有多荒凉!却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东方濯!

本不想管他,可不知他在这里躺了多久,刚才无意中碰到他的身体,发现他浑身都是冰凉的,全无一点温度。

思索再三,她又来到他的身旁,冷漠叫道:“静安王!”

东方濯没有反应。

苏漓皱眉,伸手去拍他的脸,再次叫道:“静安王醒醒!”

对方还是没有反应。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醉酒昏迷的男人就和死人一样,无论她怎么拍怎么叫,他都没有半点儿反应。

苏漓有些急了,瞪着他,忍不住气恨道:“东方濯,你到底喝了多少酒?!喝得这么醉醺醺的来看她,这就是你的诚意吗?”

她话音刚落,之前没有一点反应、好像已经死掉的男子,这时候,竟然突然睁开了眼睛!

醉意迷蒙的视线,一触及眼前的女子的面容,他的身躯蓦然一震,猛地坐起身来,一句话也没说,伸手就一把抱住了她!

他的手臂结实有力,将她抱得紧紧地,仿佛害怕一松手,他想念的人儿会就此消失不见。

苏漓顿时愣住,眉心一蹙,抬手就要推开他,却听他轻声说道:“黎苏……你终于也肯到我的梦里来见我了吗?”

他的声音嘶哑,语调却透着小心翼翼的温柔,似是又惊喜,又悲伤。

那么多的酒,只为让近来持续失眠的自己能够多睡一会儿,让她有机会可以入梦,入了梦他可以多和她说几句话。哪怕她骂他恨他。

苏漓抬起的手,一下子顿在了那里,竟然好像忽然失去了力气。

男人的双手不断地收紧,仿佛想要将已经失去的女子,再度嵌入到他的生命里。他带着酒味的,温热的气息,朝她扑面而去。

“你是不是很恨我?”颤抖着声音,透露出内心深处的惶恐和害怕。

苏漓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回答:“是。”

东方濯浑身一颤,似乎心痛不能自抑,他将头埋在她瘦弱的肩膀,温热的湿意,透过层层衣衫,浸透了她的肌肤,将他悔恨难言的情绪,深深地传递到她的心底。

苏漓心间微颤,却没有动作,只听东方濯在耳边痛苦地说道:“你是该恨我的!……大婚之日,妻子遭人陷害,我身为男人,不仅不察,更雪上添霜,对你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你,恨我是应该的!就连我自己也很恨自己!”

他难过的声音,几乎带出哭腔。悔恨的情绪,只有在酒后的梦里,才能得到彻底的宣泄,不用顾忌皇子的身份,不必介意别人的眼光。为了心爱的女子,他第一次这么软弱!是从得知她死讯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后悔了!可是他不能说,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因为他的身份是这个皇室最尊贵的皇子,是很多人寄予厚望的未来储君人选,他不能让那些人失望,尤其是将一生心血都倾注在他身上的母后!

母后从小就教导他,他所做的一切,错的也是对的,不能后悔。除了皇帝,他不能向任何人低头认错!可是错误并不会因此而不存在……当那个冤案被翻开证实,他所有的逃避,都失去了借口,终于明白了苏漓对他的冷漠和鄙夷。

“……对不起!黎苏,都是我不好,误会你,伤害你,对不起!黎苏……”他低声下气地向她道歉,愧疚自责,语无伦次,和平常那个冷酷骄傲高高在上的静安王,好似不是同一个人。

苏漓静静地闭上双眼,仍旧没有说话,内心悲哀的情绪无声涌动,将两个人紧紧的包裹。说到底,在大婚一事上,他也不过是个受害者,只是这并不能成为她原谅他的理由,正如他所说,他对她犯下的过错,无可饶恕。

猛地推开他,她望着他错愕且伤心的表情,冷漠地说道:“静安王,你看清楚,我是苏漓,不是黎苏!她不会入你的梦,你喝再多酒也没有用!”

残酷的话语,将他眸光一瞬击碎,苦心营造的梦境,就此化为泡影。东方濯愣了一瞬,凄凉地笑了起来。

苏漓又道:“……你的道歉,她不会接受,你的过错,她也不可能原谅!回你该回的地方去,这里,并不适合你!”说完她迅速起身,冷酷地背过身去,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远处的天幕,终于被夜色完全笼罩,一片漆黑。深秋里的夜风,格外的萧索凄凉,吹在耳畔,仿佛奏响着一曲无奈的悲歌。

东方濯用力地闭上眼睛,也不能阻止疼痛在心底的蔓延。

往事,一幕一幕,又浮上脑海,无法控制……

梨花树下的第一次见面,他对黎苏一见钟情,毫不犹豫地许下三生誓言!那一天,是他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最开心的一天,他遇到了此生想要的女子,从未有过的激动。于是迫不及待地进宫,向父皇、母后禀明心意,明知这样的联姻,容易引来父皇的猜忌,他却完全顾不得了,只一心想要娶她为妻,朝思暮盼……

生平第一次体验到了,什么叫做相思?!他曾在心里暗暗发誓,若也能得她这般倾心相待,此生他再不要第二个女人!

眼看大婚将至,无法形容头天晚上他的心情,激动、兴奋、无法入眠,简直不像是以前的他!而第二天,看到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他多不容易才抑制住内心的激动,以为这一日,他终于如愿以偿,从此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男子,却不料……竟迎来了她未婚先孕的惊天霹雳!那一刻,他的心情……简直难以言喻!

巨大的打击,不仅击溃了他所有的尊严,更击碎了他对她日夜的想念!而那些想念愈深,爱意愈浓,逆境袭来的伤害便也愈深。伤心,失望,悲痛,愤恨……这种种情绪混在一起,摧毁了他的理智,让他在最关键的时刻,失去了应有的判断力!

无数次地想,那时候他一定是疯了,才会对她做出那样残忍的事!……连脉象都可以改变,区区处子之血,要让它消失又有何难?

实在是,不能再想下去了!窒息的痛,已经淹没了他整个身心!如同千万把刀子,一齐扎进了他的心里,没有什么,比亲手将自己最爱的女人推入死路……更让人心碎绝望!

悔恨,这一生,都将如影随形!

没有听话地离开,他仰身又躺倒在地上,任冰冷潮湿的地面,将他渐渐发热的身子,再度沁得冰凉。

不知从哪里又摸出一个酒坛,他揭开盖子就往嘴里灌,却倒了满头满脸。唯一灌下喉咙的那一口,呛得他眼泪直流,无法控制。

睁开眼,破碎的眸光,倒映出女子清冷坚毅的背影,她,和他心里的那个女子,真是像啊!简直就好像是一个人!可是这个人,他再也没有资格对她说“你是我的!”,再也不能了!

十坛酒都没能侵袭掉的神智,这时候,终于变得模糊。

苏漓抿紧双唇,一直没有回头,身后传来剧烈的咳嗽,仿佛要撕裂心肺。当那咳嗽渐渐停歇,之后,便没了动静。她忍不住皱了皱眉,过了许久,又过了许久,身后传来近乎绝望的低喃,仿佛梦呓一般,几不可闻。

“……是我错了!……要怎样,才能原谅……”

“如果可以,我愿放弃一切,换你回来……哪怕,你永远也不会原谅我……”

“永远……也不原谅……”

两行清泪,自男子紧闭的眼角缓缓渗出,流淌到身下冰冷的地面。风,轻轻地掠过他的身子,将泪水风干,独留悲痛绝望,将他的心紧紧笼罩。

苏漓的心,蓦地一痛,一直缠绕在心里的恨意,到这时,不知不觉的慢慢淡去。但她仍然没有回头去看他一眼。

他问,要怎样,才能原谅?

怎样,都无法原谅!有些事,一旦做错,就永远没有回头的机会!

她缓缓地闭眼,感觉到四周都充满了悲伤的气息,仿佛在无声哀悼,那尚未来得及绽放便已枯萎的爱情!

这是一个极端清冷的夜晚,在这个荒凉无字的她的墓碑前,她和她此前最恨的男人,就这样一站一躺,静静地,呆了一整夜。

天光渐亮时,她才发现他的不正常,浑身滚烫,意识似是早已经模糊。这才惊觉他并非醉酒睡着,而是被寒气侵体,发热昏迷!不由心中一惊,以他的身份若在此出点什么状况,只怕整个京都城,都要翻天覆地。连忙发了信号召了挽心前来,命挽心将东方濯送回静安王府,苏漓自己却没有离开。

这一日的天气,并不是很好,虽无乌云压顶,却雾霭浓重,阳光稀薄。

苏漓去了附近一座山上,在山顶的一棵梧桐树下,素衣墨发,孤身独立,远远望着底下,奉皇命而来的迁坟队伍,声势浩荡。摄政王府里,除了摄政王黎奉先,其他人几乎都来了。一个个都披麻戴孝,哭声震天,无不对明玉郡主的冤屈枉死,感到万分悲痛惋惜。与当日摄政王府里的灵堂的凄冷,形成鲜明的对比。

苏漓止不住发出一声冷笑。过去她怎么没发现,那些人都是那么的势利而虚伪!或许唯一不虚伪的,只有黎瑶吧?

伏在黎苏坟前,黎瑶哭得伤心欲绝,几度昏厥,几度清醒,不知是为黎苏的枉死,还是为她娘所犯下的罪孽感到无比痛心。

苏漓捏了捏手心,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下去安慰。经此一事,对黎瑶,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了!虽说所有的一切都是玉侧妃所为,非黎瑶之过,但玉侧妃终究是黎瑶的亲生母亲,所作所为也是为黎瑶,苏漓就是再大度,也很难再像从前那样,毫无芥蒂地与黎瑶做最亲密的姐妹。

如今这个世上,能让她真心以待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仰头,轻轻地吐出。

身后,突然有人无声的接近,苏漓蓦地绷紧了神经,却发现对方并没有刻意的掩藏气息。而那气息,霸道内敛,独一无二,在接近她三丈之内的距离时,她基本上就已经猜到是谁了。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在所有人都奇怪于明玉郡主迁坟,为何不见明曦郡主的身影时,东方泽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山顶上,那个几不可见的单薄身影。

白衣墨发,随风飞舞,于梧桐树下,萧索孤独。仿佛,云雾笼罩中的绝世仙子,遗世独立。

有种想将她拥进怀里的冲动,东方泽顿了顿脚步,上前问道:“苏苏在看什么?”

苏漓没有立即回答,甚至没有回头。她的目光依旧望着前方,过了半响,才微带嘲弄地笑道:“在看这世间的虚情假意,究竟长着多少种面孔!”

东方泽微微一愣,轻声笑道:“那你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又看不清楚。”这样的回答,听起来,似乎很矛盾,但却又是事实。苏漓说完转头看他,而他此刻已经和她肩并肩,站到了一起。

这个男子,依旧是俊面黑袍,玉树临风,他笑着望她,她却不能肯定在那个笑容的背后,究竟有多少真情实意,又有多少的试探和多少别样的用心?

“有些人,怎么看都看不清楚!”她淡淡的笑,雾霭迷蒙的视线中,他一张俊美绝伦的脸,是这个世上最高级的面具!深沉如海,无人可以窥探其背后的真实表情。偶尔一次真情流露,也不过是一刹那间的改变,转瞬即恢复如初。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永远不知道,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苏苏……是在说本王吗?”英气的眉宇缓缓轻扬,东方泽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她,深邃的眼眸,好似拢了一团迷雾,叫人怎么都看不清深处的风景。

苏漓没有说话,只听他又道:“可是在本王的眼里,苏苏恰好也是这样的人!”

越想看清楚,就越是看不清楚,吸引着他对她越来越关注。

苏漓微微怔了一怔,她?或许吧!至少她正在努力想要成为那样的人!只有不被别人看穿,她的命运,才有可能不被别人捏在手心里!

转开目光,苏漓伏安欲要下床行礼,苏漓抬手阻止,“夏管事身体不适,不必多礼。”

“多谢圣女体恤。”夏伏安拥着锦被半倚在床头,深青色的锦缎被面掩住下颚,额前垂落几根发丝,平日里衣衫齐整的总坛管事,此刻脸色苍白如纸,可他的眼睛漆黑如墨,衬得越发幽深。他扬声吩咐道:“夏童,快去奉茶。”

“哦。是是。”夏童连声应了,方从圣女屈尊驾临的震撼里回过神来,慌忙下去沏茶。

夏伏安看着他消失在门外的背影,叹道:“这孩子虽然机灵懂事,年纪却还小,难免毛躁。昨晚上干活不小心打破了水缸,刚好属下也在旁边,衣衫湿了,急忙赶回来换下,谁知道感染了风寒。”说罢,他掩唇轻轻咳了几声,轻描淡写一句话,将苏漓的质疑一带而过。

被水弄湿了衣衫,便感染风寒卧床不起?未免也太巧了些,苏漓淡淡一笑,“看来夏管事的身子的确不大好。”

夏伏安敛眉低叹道:“圣女有所不知,属下九岁时父母双亡,家徒四壁,只有一杆猎枪,我上山打猎,不慎跌入陷阱受了伤。正值隆冬时节,大雪纷飞,天寒地冻,我昏迷几日后才被偶然路过的砍柴人救起,虽捡回一条命,却从此落下病根,再受不得一点儿寒。”

“原来如此。”苏漓不动声色道:“既有这病症,夏管事更需多加注意身体,夜间露水重,不适宜外出散步,还是早些安寝为妙。”

夏伏安眼光一凝,听出她话中弦外之音,唇角微扬,“圣女所言极是。”

“鬼使,多开些温补的药材,给夏管事补身。”苏漓略一沉吟,转向江元又吩咐道:“还有……安神助眠的丹丸。”

江元领命去了。出门前,他回头看了夏伏安一眼,隐有疑色一闪而逝。

此时,夏童进了屋,正想为苏漓斟茶,她却抬了抬手,示意他退下。

门,复又紧闭。隔绝了炙热的暑气,屋里静悄悄地,空气稍显憋闷。

苏漓似乎并不急着走,桌上一壶新茶,眼前热气氤氲,袅袅升腾,模糊了夏伏安的脸。她伸手倒了一杯茶,走到床前,递给他。

“喝杯茶,暖暖身子。”

夏伏安微怔,显然没有想到她会有此举动。他当即掀被起身,伸手去接,就在他手指触到茶杯的一瞬,苏漓手上一松,那茶杯直直地往地上落去!

夏伏安目光轻闪,应变极快,手腕一翻,茶杯便被他稳稳拿住,捏在指间,滴水未洒。

苏漓盯着他的眼睛,“夏管事好功夫。”

他亦回视她,似要直望到她灵魂深处,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圣女过奖。”说罢,举杯将茶一饮而尽。茶水滑落腹中,热意一路延烧。喉间忽地阵阵刺痒,爆发出猛烈的呛咳,他连忙侧头掩唇。

苏漓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他,却立时愣住,她几乎不敢相信,他的体温,怎会凉到如此地步?!仿佛冰块一般!隔着一层中衣,那股凉意仿佛直钻到她心底里去,心,不自觉地颤了一颤,

他咳得厉害,怎么也止不住,高大的身子微微佝偻,剧烈震颤,几乎站立不稳。

苏漓连忙扶他在床边坐下,秀眉微蹙,轻抚着他的后背。

半晌,夏伏安才喘匀了气息,微微侧头,苍白的脸色染上一层淡淡的轻红,望着苏漓的双眼,出奇地明亮。

“你怎么样?”

他没答话,眉目舒展,眼底漾出笑意,慢慢移开掩在唇上的手。

苏漓眼光忽然一变,呼吸凝住。

夏伏安的手,很好看。手指修长,骨架匀称,干净整洁,几无瑕疵,完全不同于女子的柔美。只是这双手……这双手看起来为何如此熟悉?好像曾经握住她手千百遍的那人的手……

等她回过神来,却发现夏伏安已将她的手握在掌中!而他,正低着头,盯住两人交握的手,冰冷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白皙的玉指,一丝难以言说的悸动直窜入心尖儿,苏漓身躯微震,心,立时狂跳起来。

只是,指间冰冷的触感令她猛然清醒,不,不对,那个人的体温向来炽热如火,温暖有力,绝不会是这样的冰冷,更不会是如此病态的苍白!

眼前的手型虽然酷肖那人,仔细端详,却似乎更显修长。苏漓心头一震,迅速否决了自己荒唐的联想,飞快地撤回自己的手。

夏伏安掌心顿时空落,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萧瑟的落寞。

苏漓眸光一沉,腾地起身,不等她开口,夏伏安眼光掠过她藏进袖中的手,淡笑道:“听闻静左使随侍上任圣女之前,曾在教中打理杂务。如今看来,保养得真是极好,不知内情的人,怕是会误认为圣女只有碧玉年华。”

苏漓心头一凛,不答反问地冷声道:“夏管事身为男子,不是一样保养得当?方才听你说幼时家境贫困,可你这双手,完全不像是干过粗活的。”

夏伏安慢慢站了起来,他身形颀长,望向苏漓的时候,眼光微垂,苍白的脸色却俨然有一股迫人的气势,“属下幼时虽家境贫寒,父母却疼爱得紧,所以并未做过多少粗重工作。让圣女见笑了。”

此人应变自如,毫无破绽。

苏漓心中冷笑,不再停留,淡淡道:“你好生休养,身体康复之后再来圣心殿听候差遣吧。”说完,转身快步走出门去。

但她却清晰无比的感觉到身后那道犀利的目光,彷如甩不掉的影子紧紧注视着她,直到出了思源楼的院门。

圣心殿内,江元等候已久,见苏漓回来,忙上前见礼。

苏漓问道:“方子可开好了?”

“是。属下已命人去碎月舵取药。”

“恩。”苏漓又道:“夏伏安那番话,你认为可是实情?”

江元面色微凝,思索道:“属下已经查过,昨晚的确是夏童打破了水缸,这事虽有些巧合,但他体内寒毒已入五脏六腑倒是实情,平日虽与常人无异,一旦感染风寒引发寒毒,炎炎夏日亦会如置身冰窟。若不好生调养,恐怕……性命难长。”

“竟如此严重!”苏漓心头一跳,眼前不由自主闪过夏伏安苍白的脸,她皱了皱眉,道:“你可探出他功力如何?”

“他脉息跳动很慢,很难判断。”

内力难以探出,可他的反应却非武功平平之人所及。

苏漓沉了眼,又道:“依你看,他这寒毒可有办法拔除?”

江元沉吟道:“只可调理减轻,完全拔除……几无可能。”

苏漓心一沉,淡淡道:“你下去吧。”

江元退了出去,苏漓缓缓走到窗前,窗外一湖碧波荡漾,晴空一览无边,今日天气甚好,她却莫名地心烦意乱。

很快,秦恒打探来的有关于夏伏安的消息,与苏漓先前看过教中记载并无太大出入。此人行事低调,在圣女教十几年,无功无过。原本他只是前一任管事的贴身小厮。圣女叛逃之后久寻无果,教中内乱频生,前管事亦死于非命,总坛无人留守,玄镜长老见他做事稳重,便提拔他当了总管,留在总坛打理日常杂事。而他入教以前是何身份,家住何方,无人知晓。

这个夏伏安,还真是很神秘……

又过了两日,苏漓正在殿内查翻典籍,夏伏安前来圣心殿问安。

“属下拜见圣女!”他躬身行礼,脸色依然有些苍白,精神看上去还不错,可见江元医术的确厉害,不出三日,就将他体内寒气暂时压制住了。

苏漓合上手中的书,淡淡道:“不必多礼,身体好些了吗?”

夏伏安道:“已无大碍,属下能如此快康复,全赖圣女恩赐。”

苏漓道:“是鬼使救了你,不必感谢本尊。”

夏伏安笑了笑,“鬼使医术虽精妙,心性却高傲。若非圣女之命,他岂会出手相救。圣女大恩,属下自当铭记于心。”

他似是忽然想起什么,“这几日白云舵要出山采买物资,上回那樱桃,四皇子很喜欢,可要再买些回来?”

苏漓似漫不经心抬眼看他,“那可不是普通的樱桃。”

夏伏安道:“是,属下听说那是晟国特有的‘乌珍珠’。没想到秦生眼光独到,初次外出采购就能买回这样的好东西。他还与那摊贩约定,若是主子爱吃会再去找他。”

苏漓心中一动,据秦恒所查,那摊贩再没露过面,秦生要去哪里再买?况且她清楚记得,白云舵负责采购之人不是秦生。

“怎么白云舵采买的人换了吗?”

“白云舵先前负责采买之人意外受伤,林舵主暂时安排秦生暂代采购一职。”

苏漓若有所思,这摊贩很是神秘,突然出现,莫名消失,只在市集贩卖一次“乌珍珠”,刚好被初次外出采买的秦生遇到,未免也太巧了些。如今两国交战,局势紧张,谁会冒着生命危险,拿几斤只供晟国皇室享用的“乌珍珠”跑来汴国皇都来卖?

“圣女?”夏伏安小心地问。

“既然四皇子喜欢,若见了就再买一些。”

夏伏安道了声“是”,随即退了下去。

苏漓盯着湖面,眼光渐渐深了。

“小姐若担心秦生是他的人,不妨让属下去试他一试。”挽心主动建议道。

苏漓沉思片刻,站起身来,“你跟我去白云舵走一趟。”

白云分舵是掌管圣女教全教财政大权的一支分舵。教内运输物资、日常采买等一切与财政收支的相关事务皆由舵主林爻负责。它位于总坛东北方向的落霞山,是这八座高山峰之中最高也最为险峻的。

苏漓与挽心通过密道,一路疾行,很快便到了白云分舵。威武堂是白云舵主林爻处理公事之地,平常大门敞开,今日却门扉紧闭。

二人还未走到门前,忽听里面发出“啪”地一声脆响,有人被狠狠扇了一个耳光,“你混入本教,究竟有何企图?”

是林爻的声音!

没人回应,只有一人低低地喘息声。

苏漓心头一凛,有人混进圣女教?是谁?她飞快地与挽心对视一眼,无声地闪身到了窗边,凝神细听。

挽心小心地在戳破窗纸,透过小小的洞孔,只见林爻端坐堂上主位,一脸阴鸷。脚下伏跪着一人,身形娇小,长发散落,是名女子。她手臂反剪,低头一言不发。

“还不说,好!秦生,把她的舌头拔了!”

女子大惊,愤然叫道:“你,你不是人!”

乍然听到这个声音,苏漓与挽心立时一惊,怎会是她?!

秦生立即上前来捉住那女子,她拼命挣扎。只是秦生长得人高马大,她如何挣得过?蒲扇般的大掌狠狠扇在她脸上,女子立时跌倒在地,半张小脸又红又肿,嘴角淌下血来。她掩饰不住满心惊惧,却仍是高高扬起脸庞,一副不肯服输的摸样,正是苏漓的贴身丫鬟沫香!

苏漓率领众人离开晟国后,前往圣女教救人,沫香不会武功,便将她安置在沉门一处联络点等候。一直以来平安无事,为何会突然被抓到白云分舵里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秦生死死捏住沫香的下巴,眼一瞪,正要撬开她的嘴。

“住手!”一声冰冷的沉喝,伴随着轰然巨响,威武堂的大门被一掌劈开,飞扬的木屑如飞灰四散。强大的气流一下子震慑住屋里的几人,纷纷后退几步。

“何人如何大胆,敢闯我白云舵,可是活腻了?”秦生最先反应过来,厉声喝道。

烟尘消散,门口站着二人,为首一人白衣胜雪,墨发飞扬,一张金色面具熠熠生辉,遮住了她的容貌,却掩不住迫人的气势,正是那前不久才刚上任的圣女。她身旁的黑衣女子是圣女座下四位尊使之首妙使!

众人立时色变,秦生立即松开抓住沫香的手,低首退到一旁。林爻毕竟是一舵之主,见是苏漓,心下虽吃了一惊,却强自镇定,连忙起身率众拜倒:“白云舵主林爻拜见圣女!”

苏漓径直走到堂上主座坐了,她冷冷的目光扫过众人的脸,视线定在沫香高高肿起的面颊。

沫香眼中含泪,看着她惊喜不已,从听到那一声严厉的“住手”,她就知道她有救了。心里总算大大松了口气,正要开口,却发现挽心投来的严厉眼神,她吓得脖子一缩,连忙又垂下头去。

见苏漓一直盯着地上的女子,林爻心里咯噔一下,小心上前问道:“圣女尊驾降临,不知所为何事?”

苏漓眉梢轻挑,冷笑道:“本尊若不亲自前来,还见识不到林舵主原来这般威风!”

林爻心头一颤,连忙道:“林爻不敢!秦生外出办事归来,却不料发现这女子藏身置放物资的马车中。属下不知她有何图谋,所以才将她押到这里审问。”

苏漓冷笑一声,“本尊向来只知白云舵掌管财政,何时连琼游舵的司刑也一并管了?”

林爻急忙辩解道:“这女子口风紧得很……”

“所以你下令拔舌?”挽心眸光冷锐,毫不客气地厉声道:“林舵主,你入教数十年,已是教中元老,掌管白云舵已非一日,今日白云舵有人混入,白云舵已是管理不严,你难辞其咎!抓到可疑之人,隐瞒不报,私下用刑,谁给你这个权利?”

当着众人之面,遭到如此严词厉色的训斥,林爻一张老脸顿时挂不住了,脸上阵红阵白。他冷哼一声,沉声道:“妙使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此事我早已禀报玄风长老。”

“教中有令,凡各分舵重要事件,在禀报长老同时,还需上报四使。白云舵可依照教令,将此事上报财使知晓?”

林爻额头青筋一跳,面色顿时有些发青。

挽心毫不停顿,继续质问:“胆敢违抗圣女教令,你该当何罪?”

句句切中要害,林爻脸色变了,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他抬头看着苏漓凌厉的双眼,突然想起圣女继任大典上,前琼游舵主周越藐视圣女的下场……竟一句也反驳不得。

苏漓只冷冷看着他不说话。

半响,他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上前跪倒在苏漓脚下,低头拜道:“圣女明鉴!属下对圣女忠心耿耿,绝不敢违抗圣女教令,只不过……属下见这女子不懂武功,却能混进白云舵。实在有些古怪,想弄清她的来历再行上报。”

这番解释说得好听,显然是避重就轻,推诿己过,但正合她意。苏漓冷冷地注视林爻片刻,沉声道:“教中自有规定,她是否是奸细,不是你一句话便能定夺。妙使,将这女子带回总坛,本尊要亲自审问!至于林舵主你,自行去琼游舵领罚!”说罢,起身拂袖而去。

林爻跪在地上,直到苏漓远去的身影消失不见,他紧绷的神经方才松懈下来,跌坐在地,却发现身上衣衫已湿透!

苏漓三人未敢耽搁,直接回了圣心殿,挽心方才摘下面具,低声责问沫香:“你是怎么回事?小姐吩咐你留在闲听阁,你怎么跟踪他们跑到这里来了?你既不会武功,又不熟悉这里的情势,今天若非我和小姐碰巧去了白云舵,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想起方才惊险一幕,她仍心有余悸。

沫香也着实后怕不已,她知道自己的举动实在危险,嗫嚅半天,不知该怎么说。悄悄抬眼看了看苏漓。

苏漓眸光沉静,没有说话。闲听阁表面是座茶楼,实际是沉门的新据点,进圣女教之前,特地将沫香留在那里。这小丫头虽然调皮,却一向极听她的话,今日大胆跟踪教中人来此,必有原因。

“到底怎么回事?”见她脸蛋通红,半张脸肿的老高,挽心口气也不禁软了几分。

沫香低头委屈道:“今天一早,我在楼上打扫,发现那间屋子墙角有一块砖头是松动的,就踩着椅子上去看看怎么回事,结果正听到隔壁有几个男人在商量事情,提到圣女……”

苏漓皱了皱眉,闲听阁隔壁是一家青楼,这种地方素来龙蛇混杂,借此密谋共事倒是能掩人耳目。

挽心一惊,“什么人?”

沫香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只能听到声音,他们说……”说到这儿,她忽然止住了话头,小心翼翼地四下望了望,似是有极要紧的事,生怕被外人听了去。

“这里很安全,听到什么,你尽管说。”

沫香神色凝重,这件事事关重大,她不敢轻易说出口,走到苏漓身边,附耳低声说了一句。

苏漓顿时目光一变,“你肯定,没听错?”

沫香重重点头,十分确定道:“我听得很清楚。不然奴婢绝不敢违背小姐的命令,私自跟踪他们。我就是想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可惜,我只跟上那个白云舵的舵主,另外一个是谁不知道。”

“你是说,在飘香楼密谈的几人中提到小姐的,有白云舵舵主?”

挽心心中一震,方才在白云舵,林爻只说沫香跟踪秦生,半句也没提他自己。

“小姐,这个林爻定有古怪!”

苏漓神色未变,若沫香说的是真的……她眼光渐渐冰冷,沉声吩咐道:“让人盯紧白云舵的林爻,还有……玄境玄风两位长老近日的一举一动,半点也不可放松!”

挽心知道事情重大,连忙应了声:“是。”

“沫香已被他们发现,独自留在外面也不安全,就先留下。有人问就说她在山里迷了路,才会跟到这里,为避免教中机密外泄,特留下给我做个粗使丫鬟。”

想到白云舵的惊险遭遇,沫香忙不迭地答应了。

挽心忽然目光一凛,“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大门旋即开了,“咦,大白天的,关着大门做什么?”一人探进头来,眉眼弯弯,身后阳光夺目的光线也不禁黯淡几分,他笑眯眯道:“我回来了!”

竟是多日未见的阳骁。苏漓心一沉,他为苏漓微微沉了眼,没有答话。

“在下听闻沉门门主丧生于澜沧江底,不知阁下与门主是何关系?”他身旁的侍卫声音嘶哑,带着微微的迫切。

挽心沉声道:“在下是新任沉门门主,妙使是我沉门四使之一。先任门主与妙使,能有何关系?”

侍卫盯着她看了一眼,“门主的侍女,几时新晋为门主了?真应该好好恭贺一番。”

挽心冷笑,“多谢。”说完不再看他一眼。

侍卫眼角抽动,似乎仍不甘心,盯着苏漓又道:“阁下前日不费吹灰之力破我大晟机秘阵法,在下真心钦佩,希望阁下能入我大晟军中,不吝赐教。”

挽心皱眉道:“今日我沉门相助你等逃脱,实在是不希望两国再次兵戎相见,生灵涂炭罢了。阁下何必多生事端?”

“你想让我晟国退兵?”他目光一凌,杀机忽现。

阳骁忽然笑起来,“晟皇杀我皇妹,兴兵来犯,是何目的天下皆知。如今又主动和谈,难道还有心打个你死我活?若是那人地下有知,见他兴天下之兵杀戮无数,怕也不会真正安心。你说是吧,妙使?”他忽然眼波一转,笑眯眯地抓住了苏漓的手。

侍卫忽然身形一动,手指快如闪电,眨眼已经扣住阳骁的肩头,内力一催,只听见骨胳脆响,阳骁控制不住一声痛呼,苏漓一惊,没有迟疑,一掌挥向他的面门。谁知他手掌变化更快,下一秒已经翻手直上,直直地抓住了她的手腕。挽心见状大惊,立刻挥掌直上,与江元一左一右直扣他脉门。

他神色未动,抓住苏漓往后一倒,就在此时,黎奉先仿佛突然间回神,切手上前,硬生生将挽心与江元逼退。苏漓没料到父王会出手,一时不敢急挣,直直地随着那侍卫倒了下去,撞进他的怀里。

她抬头一望,正好看到他的眸子。

近在咫尺。

他眼里纠缠着痛苦、希翼与惊怕,她几乎一望彻底。

“跟我走。”他低沉的声音,忽然间响在耳边,是熟悉得令她夜不能寐的音色,让她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

突然,嗖的一声,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穿透车窗,正钉在黎奉先的颈边,若非他闪得快,只怕已经被钉住了喉咙,一命呜呼。

车内原本纠缠在一处的三人面色皆变,他更是目光一冷,用力地抱住了她,滚下车去。

马车“吁”的一声停住,喊杀声忽然震天而起。

苏漓目光一沉,顾不上多说话,推开他一把揪住阳骁跃上车顶。挽心等人已在汴国军队的重重包围中浴血奋战。包围圈外,坐在马上的领头之人竟然不是身穿战甲,而是穿着官服,苏漓再次将剑架上阳骁的脖子,对那人大声喝道:“住手,否则我杀了他!”

那人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居然没有反应。

阳骁低声叹道:“这个人我不认识。”神色却凝重而严肃。

苏漓心头一凛:“他不是官员?!”

阳骁皱眉,“我没见过。”

苏漓惊疑莫明,四周包围过来的,分明是汴国的军队,训练有素,但阳骁的表情却又不像说谎。莫非萧王阳震,故意派了不认识阳骁的人来阻截?苏漓冷笑,“看来萧王已经不想管你的死活。”

阳骁瞥了一眼那领头的官员,“人模狗样,看本皇子怎么把他大卸八块!”

苏漓冷冷道:“还是先想想怎么保住命吧。”

四面城楼上,忽然出现很多弓箭手,周围箭矢如雨,密密麻麻地朝马车激射过来。苏漓一惊,立刻松开阳骁跳下马车,挥剑密不透风,眼光迅速寻找着那个年迈的身影。

这时候,一股无与伦比的强大劲气猛地爆发,一波未停,一波又来,只听“轰隆”一声,马车爆裂四散,车板木屑仿佛被赋予了惊天的力量,如夺命利剑朝四周城楼上飞射而去,凄厉的惨叫随之传来,声声不绝。城楼上尸体跌坠,血溅当空。

一个身影冲天飞起,朝苏漓疾掠过来,一把揽住她纤腰,不容抗拒的力道和姿态,带着她飞往对面屋顶。

他纵声长啸,力破长空。

街道的另一头,忽地快速疾驰过来一队人马,不过十余人,却手持利器,弓弩连发,没有半分间隙,顷刻间将汴军军队射得溃不成军。

苏漓禁不住吃了一惊,这是什么兵器,竟然威力如此强大,一人可顶十人!

她没来得说话,便见到来人已奔至眼前,见到苏漓二人,立刻手一挥,十人立刻分为两队,一队停在他们脚下,另一队接上了黎奉先,在弓弩的掩护下,快马奔向村外。

见黎奉先安然逃出了包围圈,苏漓松了一口气,腰间大掌一紧,他已经抱着她落下屋顶,跃上一匹高大的骏马!

快马如闪电,迅疾冲向村外,虽然早想到他不会无备而来,苏漓仍然有些惊心,背后传来他的体温,心,不受控制,跳得飞快。

“苏苏。”他轻声地在她耳边呢喃,声音颤抖而嘶哑。脸狠狠地埋在她的颈项,用力地呼吸着特属于她的馨香。他心情激动无法平复。

是她,是她,是她!

男人的鼻息尽数喷薄在女子的颈间,滚烫的温度渗透肌肤,丝丝缕缕传达到她的心底,似要将她冰冷的心暖热融化。

苏漓的身体一瞬僵硬,想推开他,不顾一切的离开,但她的手好像不听使唤,一动也不能动。

背后尚有追兵,她感觉腰间一紧,仿佛他用尽了生命里全部的力量,抱得她喘不过来气。

“主子,过了这条沟,就安全了。”迎上来的声音如此熟悉,正是盛金。

苏漓不自觉地别开脸,心潮汹涌,一路上再没看到父王的身影,不知他可安全离开?

“你放心,有盛秦他们保护,摄政王不会有事。”仿佛感觉到她内心的波动和不安,他轻声地在她耳边说道。

他还是这样轻易就能猜透她的心思。苏漓心底一沉,只听他低声叫道:“苏苏,别再离开我。”

苏漓目光一痛,冷冷道:“阁下认错人了。”她用力推他的手臂,一声痛苦的闷哼从他喉间轻轻溢出,指尖下温热黏腻的感触,让她动作瞬间凝滞。

上回那一刀,划得很深,她心里清楚。刚才他催动内力震裂马车,伤口迸裂在所难免,此刻他又这样用力抱紧她,血,怎能不浸透衣袖?

鼻尖腥气缭绕,苏漓偏过头去,心里滋味难明。

他紧紧抓住她的手,几乎不敢移开眼睛,也不敢松开手。比起失而复得的喜悦,他更害怕得而复失的绝望。没有人会了解,在澜沧江里疯狂寻找她的那七天,他的心情是怎样的悲痛和绝望!从那时候起,权利在他心里,变成了一根刺。

澜沧江里打捞起来的尸体,腐烂变形,根本无从辨认,只有他亲手雕刻的她的木像,清晰完整,那一刻,他的心,就好像跟着她一起死去。以前从未想过,他东方泽也会为一个女人痛不欲生!

“苏苏!”他猛地抱住她,坚硬的黑色战甲撞得她胸口生疼,她没有吭出一声。

东方泽用力地抱紧她,咬牙痛声说道:“你竟然狠得下心,要我一辈子都活在失去你的痛苦中!”

苏漓心口一痛,如果她真下得了那个狠心,也想一剑杀了他!以免他这般纠缠,一次次将她内心深藏的痛苦狠狠地挖出来。

东方泽眼光一闪,抬手就抓向她的面具,苏漓没料到他竟如此急切,就是这一转眼的功夫,他的手已经掀开了她面具的一角,露出她左侧一边脸颊。

时间,仿佛停驻在这一刹那。他瞪大眼睛,看着她。

女子眼角微微上挑,不是他记忆中的形状。肌肤很白,没有与生俱来的血色红痕。这张脸,居然……不是她?!他的手顿时僵住了。

“你……”他颤抖着声音,竟说不出话来。难以置信,那样熟悉的气息和感觉,竟然会不是她!不,不对,他不相信!这个人是她,一定是她!除了她,没有人会在那种情况下不顾一切地去救摄政王黎奉先!

马儿不知跑了多久,苏漓眼看那长长的涧沟就在眼前,耳边响起盛金的话,过了这条沟,就安全了,安全了……

苏漓心一跳,忽然回手一抓。

人皮面具迎风脱落,露出这世上最完美的俊颜。

“主子!”盛金震惊的声音传来,苏漓趁众人一愣神的当下,一掌拍向他的肩头,他手臂微松,苏漓立刻纵身跃起。

众人见她忽然出手伤了他,弓弩纷纷对准了她,东方泽却脸色大变,急声喝道:“住手!不许伤她!”

“陛下!”一见他衣袖血色惊心,盛金也顾不得了,慌忙迎上前来扶他,他却大叫一声,“盛金,拦住她,快!”他原本受了伤,刚才又内力急震,受她一掌,此刻五脏六腑都已经痛成一团,完全使不上力。

苏漓身形如鬼魅,眨眼间已经滑出去数丈之远。盛金咬了咬牙,只得飞身去追。却被一人拉住,急道:“主子!后面追兵将至,盛金的轻功远不及她,只怕追不上还要白搭一条命!主子三思!”

他紧紧地盯着越来越远的身影,眼中似要滴出血来,催动胯下战马,怒道:“好,尔等在此接应摄政王,我去追……”

他急奔了两步,却不及咳出一口血来。盛金大惊失色,立刻上前道:“属下该死,属下立刻去追……”

“回来!”忽然,一个有力的声音大叫道。众人凝目一看,是摄政王黎奉先到了。他身后尘土飞扬,显然是追兵已至。

“听本王号令,所有人,立刻撤出沟外。袁向大军埋伏在那儿,汴军必不敢再追!”

他瞪向黎奉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你……你敢……”

“留得青山在,何怕无柴烧?!”黎奉先定定地盯着他,“自陛下登基之后,老臣绝无二心。陛下的心思,老臣明白。”

“明白为何不追?”他赤红了双目,用尽了全身力气厉声大喝。

“陛下恕罪!老臣今日若不能带陛下安然回去,才是我大晟的罪人。回去之后,陛下要砍要杀,老臣绝无怨言!”

身后喊杀之声渐近,惊破苍穹,黎奉先一脸肃然,毫不犹豫上前抓住了他战马的缰绳,大声喝道:“立刻保护陛下撤出沟外!违者杀无赦!”

苏漓施展轻功一路疾奔,仿佛逃离纠缠已久的可怕梦靥,七月天,烈焰当空,热浪袭人,她却手足冰冷,身子止不住发颤,脑海中一片空白,直到视线中再次看到连绵屋脊时,她停下脚步,寻了一处无人的僻静角落,心底难言的痛楚几乎要将她撕扯成无数碎片。扶住身侧院墙,稳住呼吸,她强迫自己忽略掉阵阵锥心的疼痛。

苏漓眸光蓦然一冷,赫然回想起方才发生的事,两军和谈之时,阳震竟然暗中伏击,只怕也是得了汴皇授意,否则也不敢做出此等胆大包天的行径!而阳骁见方才意外惊讶的神情,分明也是被蒙在鼓里!连他都被瞒过,可见汴皇意图除掉父王之心甚笃。

摄政王黎奉先昔年统帅万军,横扫天下,威名赫赫,令人闻风丧胆。他虽然年事渐高,作战经验却极为丰富,对骁勇善战的汴国人来说,依然是一个强劲可怕的对手!

一边是毫无血缘关系,却精心抚养她长大成人的父王!另一方是母妃一脉相承的亲弟!无论哪一方,都是她不想伤害到的。

东方泽刚刚登上皇位,便亲来战场,对此次战事的重视程度不言而喻。两国的关系本已是剑拔弩张,今日和谈破裂,这更是如同火上浇油,形势一触即发。若想要顺利平息这场战争,的确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

可不论前路有多艰难,她也不会退缩。为了她在这世上,仅有的至亲之人!

清冷的目光忽然坚定无比,她手腕轻转,袖中响箭“咻”地冲天而起,尖锐的鸟鸣划破长空,是沉门独有的联络讯号,只在转眼间,就有了回应。

不多时,便有四条矫健灵活的身影疾奔而来,正是挽心、项离、江元、秦恒四人,落地无声,迅速围到苏漓身旁。

“小姐!”挽心急切道,“你没事吧?”

方才事发突然,苏漓被那名侍卫掳走,他们几人奋勇反击,一时不易脱身,生怕她会有何闪失,此刻见到她独自一人完好无恙,仍是忍不住关心的问一句。

看不到苏漓面具后的脸色,她眸光淡漠平静,情绪不见丝毫波动,仿佛方才发生的意外,根本从未发生。

苏漓摇了摇头,没有答话。

“门主,现在我们该去哪里?”秦恒看了看苏漓脸色,小心询问道。

和谈破裂,他们几人与汴军正面冲突,又当众挟制了四皇子阳骁,回去汴国军营无疑是去自投罗网;可晟国是她千方百计方才逃离的地方,决计不会回去。按理说,而今最好的抉择,便是借此机会迅速抽身,远离这是非之地,寻找安身落脚之处,再作打算。

“回域口营地。”话音未落,苏漓人已经飞快地施展轻功疾奔向域口方向。

答案,却有些出乎项离几人的意料。就连与她关系最为亲密的挽心,闻言也是一怔,如今苏漓心里究竟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

四人互相看了一眼,按下心里的疑问,只是一声轻叹,随即展动身形,跟了上去。

汴国域口军营驻地。

苏漓几人缓缓走进大营,已经有人闻讯前去通报,还未到主帐门口,帐内忽地涌出一群人,为首正是阴柔邪魅的萧王阳震,苏漓冷眼一扫,没见阳骁那火红的身影,不知去了哪里。

阳震合掌轻拍了几下,唇边浮起一丝冰冷的笑意,“挟制四皇子为人质,公然助敌国将领顺利脱逃,居然还有胆量回返军营。本王真是不得不佩服你们的勇气!”

此话一出,众人群情激奋,兵刃纷纷出鞘,杀气一瞬腾空,苏漓目光如常,不退反而上前一步,直视阳震道:“萧王暂且息怒,我等回营是有事想与王爷相商……”

“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们这几名逆贼,根本就是不怀好意!”阳震身旁的于将军打断了她,怒声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