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漓却只是淡淡笑笑,没说话。这张脸,的确有资本和那些女子一较高下,但那并非她进宫的目的。
挽心这一月之间,被连召回沉门三次,想必是因为招惹了东方泽,沉门最近很不太平。因此与进宫相比,更令苏漓忧心的是,浮云经已经多日没有进展,不知是只能练到这种程度,还是这具身体体质太差无法再有进步?她很想考虑沉门门主的建议,却又不愿卷入沉门与东方泽的是非里。
微微叹一口气,取过一旁的白纱,将细小的珍珠链轻巧地挂在耳后,绝世丽容顿时被掩在白纱之下,若隐若现。长发自然地披泻在脑后,没梳任何繁复的发髻,却更能凸显她清华无双的气质。站起身,她就这样走出门去,着一袭素淡的衣裙站在初夏明亮的阳光里,仿佛神秘的仙子忽然降临了人世。
院门外不断有丫鬟远远的窥探,投来的目光,或惊艳,或鄙夷,或同情……就在所有人都认为她进宫彻底无望的时候,东方濯这时出现了。
一踏进小院,他便愣住了,恍惚间似是又回到了很久以前,摄政王府里的惊鸿一瞥,从此注定了他一生都难以忘怀的心头之恋。这一刻他愈加相信,失去黎苏的痛苦,将会在苏漓身上得到补偿。先前的烦躁和忧虑,一下子去了大半,他望着她,难得笑道:“准备好了?”
苏漓静静点头,东方濯见她目光沉静,没有害怕他不来的失落,也无见到他到来的惊喜,不禁叹道:“已经这个时辰了,你倒是一点也不担心本王会不守信诺。”
苏漓眸光清亮,“我相信王爷是一个有能力实践诺言的人。”
为什么相信,她没有说。但因为这句话,俊颜褪去了原有的阴郁,倏然焕发耀目的神采。东方濯低头望她,目光灼灼生辉,定在她的脸上。
“如果本王告诉你,今日进宫,你或许会受些委屈,你……还愿不愿意随我入宫?”口气倏然凝重了几分,很小心的试探,也带出了他之所以晚来的原因。
苏漓并不意外。她早就料到,凭她不祥的传言,以及庶出的身份,想要改动由帝后钦定的名单,定然没那么容易。但东方濯那样狂傲骄纵的个性,即便皇后不准,他也必会想办法带她进宫。这便是她相信他的原因所在。
“王爷多虑了,我只是随王爷进宫为皇后献一支舞,想借此机会瞻仰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的风采。娘娘宽容大度,会给我这样一个敬仰她的小女子委屈受吗?”她扬唇微笑,有什么委屈,能比得上大婚那日无辜受辱更让人难以承受?
“你真是冰雪聪明!”东方濯赞赏笑道,“看来有些话,本王已不用多说。你若有办法能令父皇母后高兴,那自然是好,倘若不能,也不必担心。本王既然能带你进宫,自然也会全力保你周全!”说完牵起她的手,在门外一众震惊的目光中离开了相府。
那一番承诺般的言语,换做一般女子,或许会非常感动,可是她是苏漓,身体里藏着黎苏的灵魂,再也不会相信他所说的任何一句话。
皇宫永远是这个天底下最神秘威严的所在,一个国家至高无上的权利都集中在此,规矩繁多,等级严明,上至朝臣妃子,下至宫女太监,无不行事严谨,连走路都十分当心,唯恐一个不慎,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而这样的姿态,不期然地为这座庞大的宫殿更增添了几分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仪感。
苏漓并非首次进宫,但此次身份更换,前途未卜,一切紧张忐忑都是多余。
马车过了第二道宫门,她便皱起眉头,身子轻轻摇晃了一下。
“怎么了,你不舒服吗?”东方濯眼疾手快扶住她问道。
“突然有点头晕。”苏漓以手扶额,娇躯靠向车壁,头晕无力的样子,有如当日病发之兆。东方濯心间一紧,飞快揽住娇躯,皱眉叹道:“你这身子,如何还能献舞?罢了,本王先带你去西暖阁休息,再传太医给你瞧瞧。”
苏漓微微皱眉,低声道:“上次的李太医医术不错,我服过他的药之后身体好了不少。”
东方濯当即道:“来人,立刻去太医院传李忠和到西暖阁请脉。”
苏漓眼中闪一丝淡淡的冷意,随即消失在垂下的眼睑内。
马车直入内宫,在西暖阁外停住,专供皇子们临时休憩的西暖阁,由内到外,都精致万分。
苏漓刚被安置在内殿的软榻上,东方濯唤来几个宫人,吩咐他们好生侍侯,见时辰不早,先行去朝和殿给皇帝皇后请安。今日不仅皇帝皇后亲自主持选妃宴,更有汴、定两国使臣前来祝贺,难怪东方濯也要顾忌三分。
李太医不一会儿便到了。一见是她,也不惊讶,只朝她微微一笑,不多言便上前来诊脉。
脉象平和,并无异常。
老太医抬头看了她一眼,聪明得不去道破,照常开了方子,嘱咐她多休息。沫香接过方子,下去张罗煎药。内堂内立刻安静得听得到呼吸之声。
苏漓默默地打量着这个已年近半百的医官,黎苏之案他便是关键。黎苏死后,东方濯竟没有迁怒于他,李忠和在太医院仍有小小升迁,此人当真不简单。当下笑道:“李太医医术高明,难怪如此得静安王器重。”
李忠和惶恐道:“不敢,臣能为静安王效力是臣的荣幸。”
苏漓目光一沉,似不在意地笑道:“上次苏漓曾请教李太医有关处子怀孕之事,一直未能得到合理的答案,几月来思前想后都不得只是,挽心方才一瞬即逝的异样神情,逃不过苏漓细致的双眼,她在心中轻叹,挽心啊挽心,你是那样一个谨慎的人,没有找到确凿证据之前,便如此断然的下了结论,只能说明你早就知道了答案,并且在欲盖弥彰!
若是真正的苏漓,一定会被瞒骗过去。可惜,她却不是原来的苏漓,她黎苏,一个借了苏漓身体死而复生的人!最关键的一点,是挽心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杀人的女子,曾经是她朝夕相处十六年的师父!
苏漓不再多问挽心任何关于身世的话,心知以她的性子,若能实言相告,那晚便会和盘托出。如今她只字不提,一味隐瞒,想必也是有难言之隐。
只是事关她的母亲容惜今,自己无法坐视不理,接连几日,苏漓频频出府,假借购买各类物品之名,奔走于东市大街上沉门的联络据点,实为密切关注秦恒的情报,每日是否有更新的发现。
没有两方人马最新的进展上报,苏漓却发现有人在暗地跟踪自己,那人追踪的距离恰到好处,不靠得太近,也不会远离。从每日出门到回府,勿论她行进的速度快慢,总是稳稳地缀在她轿子后,即便是在川流不息的东市大街上也不会跟丢,显然是比忽尔都更加熟悉京都地形的人。
一连数日,天天如此,仿佛一个割不断的影子。始终在暗处关注着苏漓,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一时之间,苏漓也无从判定那人目的究竟为何,这种敌暗我明,被人死死盯梢的感觉实在很不舒服,她决定不再被动。
第二天一大早,苏漓的软轿照常出了相府,直奔东市大街而去。那身影,依旧无声地跟在后面。
四名轿夫步履如飞,比往日的行进速度快了许多,远远地,那轿子忽然拐进一条小巷子,转眼消失了踪影,随即传来“啊啊”两声惨叫。
随行在后的那人心中一惊,顾不得多想,即刻纵身而起,犹如蜻蜓点水一般直追了上去!此人身着白衣,身形纤瘦,是个女子。
小巷前无去路,左右皆是院墙,那顶精致小轿停在街中,轿夫已不见了踪影!
白衣女子眼中顿时露出焦急神色,飞身上前,一把将轿帘扯了下来,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她眼光顿时一变,立即醒悟,自己中了圈套,想要撤退已来不及,身后有人一掌直奔她后心而来。不禁冷哼一声,动作敏捷侧身一躲,看也不看,旋身一掌直接向偷袭之人拍了过去!然而当她看到苏漓的脸时,明显一震,欲撤回掌力却已来不及。
迎面劲风扫来,如泰山压顶,苏漓心下微惊,飞快闪身避过,又朝她拍出一掌。
两条身影斗在一处,上下翩飞,转眼间已过了数招,两人越打越是心惊,忽然间四掌对接,只听“砰”地一声,随即人影一晃,骤然分离,各自向后退去。
苏漓连退数步方稳住身形。她知道对方刚才那一掌,只用了不到两成功力。心中立时掀起惊涛骇浪,死死盯住面前这张既陌生又熟悉无比的脸,双眼情不自禁地酸涩。
空气中,忽然有一股无名的哀伤四处充斥。京都小巷,偏僻寂静,在那个早晨,她和曾经早晚相对彷如亲人一般的女子,分立于巷头巷尾,遥遥相望。
早晨的阳光,越过矮墙,斜斜照过来,将她们各自纤细的背影,拉成孤独的姿势。
竟然,是静婉姑姑……
记忆中那一声亲切的呼唤,随着激荡心情险些脱口而出,却又被她死死咽了回去!
跟踪者纤瘦的身形凭风而立,易了容的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唯有落在苏漓脸上的眼光,复杂激动,稍稍泄露出内心几分真实的情绪。
浮云经!她修习的内力居然会是自己寻找多年无果的浮云经?!
这张倾国倾城的娇颜,对自己来说,同样熟悉又陌生,左侧白皙脸颊上的那一点嫣红,清晰映入眼帘,毫无疑问的证实了她的身份。几步之遥的距离,却仿佛有一道无形鸿沟,令彼此无法靠近。再次深深回望苏漓一眼,白衣女子忽地拔身而起,轻烟般掠上屋檐,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强忍的泪几乎要夺眶而出,苏漓连忙仰起了头
,将眼泪吞了回去。睁大眼睛,呆望着那身影离去的方向,许久都没有动,彷如一尊雕像。
静婉姑姑……你也在怀疑她真正的身份,所以才会这样紧张,对不对?
母妃陵前,姑姑一番情真意切的告白,究竟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无数疑问悉数涌上心头,苏漓一时之间心潮迭起,情难自已。
只是,没有人可以告诉她答案。
清风柔柔,犹如一双无形的手,温暖和煦,拂过苏漓略显苍白的容颜。许久,待她转身向小巷外慢慢走去之时,心已平复如初。
苏漓融进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她的心思仍在那些线索上打转儿。挽心瞒下真相不提;静婉姑姑连日暗中观察,似乎对自己目前的身份也心存疑虑,如今她又已经换了身份,只怕一时也难以接近问个明白。
不知不觉,再次逛到初遇忽尔都时的那间茶楼,眼前忽地有个黑影一闪,一名侍卫伸手拦住她的去路,随即毕恭毕敬垂首道:“我家主子请苏小姐上楼一叙。”
恭谨有礼的仪态,温和中又带着令人不容拒绝的强势,主子的行事作风,从他的随身侍卫行为上便可窥见几分。
苏漓微微昂起头,向楼上望去。只见二楼临街靠窗的一处雅间,窗扇半开,露出一张完美清雅的俊颜。
正是定国太子郎昶。
他微微一笑,举止优雅的向苏漓举起手中茶杯,略一颌首,神情诚挚,以示邀请。
要领。今日有幸还请太医赐教解惑。”
李太医面色微顿,眼光一沉,刻意压低声音道:“处子怀孕的确不可能,除非,被人用药物改变了脉象。”
苏漓心底一震,急声问道:“天底下居然还有这样的奇药?太医可知那药叫什么名字?产自何地?怎样才能下到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