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算命先生的谶语

拴柱的意外（原创连载小说）

作者简介:林健民，笔名，沙枣树林，宁夏中卫人，执业律师，有深厚的经济理论和丰富的律师及法律顾问执业经验。喜欢研究法律，爱好文学写作。己著述多部作品:一是著有六部小说十一册书:《沙枣树开花》（已出版）、《拴柱的意外》（己出版）、《煤殇》（已出版）上下册、《人殇》（已出版）上下册、《勘探岁月》上下册、《沙河湾三部曲》（沙河湾往事，沙河湾匪事，沙河湾风云）;二是游记类作品八本：陪你一起看大海（己出版），陪你一起游草原，陪你一起登秦岭，陪你一起房车行，陪你一起赏樱花，陪你一起乡愁，陪你一起上高原，陪你一起田园居。这些游记已全部刊登在中文起点网。三是编写法律著作七本:《法务管理学》（已签出版合同）、《企业法务大趋势》（己签出版合同）、《中国石油产业的市场开放与政府管制研究》、《经济纠纷案例选编》、《资源企业特殊纠纷案例选编》、《项目管理法律风险防控》（已出版）、《民营企业法律风险防范指南》。

《拴柱的意外》是一部现实主义的乡村作品，讲述了西北贫穷落后地区一个农村人脱贫致富的故事，是当地千万农民奋斗的一个缩影。

书中主要人物拴柱，命运曲折，生在田间地头，跟随爷爷伴着牛羊长大，小时候多病，多灾，多难，好不容易活了下来。

拴柱的婚姻也是非常曲折的，先后结婚四次，经历了自由恋爱，尝了爱情的甜蜜，却遭到父亲的反对，好事多磨，好不容易有情人终成眷属，却又经历了丧妻的致命打击，后来又经历了离异、婚变，感情上遭受重创，直到中年偶然捡拾到一个老婆，家庭生活才算安定下来。

栓柱生长在西北落后的农村里，过着贫穷的生活，改革开放后，他与当时的大多数青年人一样，要找到发财致富的门路，改变自己的命运，随着父亲开饭馆，挣不到钱倒闭，到城市打工，出门在外，两眼茫茫，遭白眼，受歧视，被骗钱，还有后来他找的老婆被骗色……农村人到城里，经历了许多坎坷，也受到了磨练，城里虽然挣不到钱，但外面花花绿绿的世界，提升了他的眼界，开阔了他的思路，再次回到农村，经历了一次涅槃，变得胆大、务实、干练、会管理，终于找到了适合自己发展的路子，走向了致富的道路，谱写了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华丽篇章。

拴柱的故事，是当年许多农村人共同的故事。但拴柱曲折的生活经历，是农村生活的必然体现，这是一个共同的规律，也就是所谓的“命运”。拴柱个人的生活，个人的奋斗，个人的婚姻，又有自己的特殊性，这是他的意外，有传奇色彩，是一个很好的故事，值得写成小说。

我与拴柱同村，经历了童年、少年、青年，一直到今天，我观察着他的生活，思考着他的故事，心里有个梦，想写他，就写了这本小说。

第一章算命先生的谶语

农村迷信。腊月二十三，讲究：“二十三，打发老灶爷上天；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花花儿贴；二十六，蒸馒头；二十七，胡个列，二十八，胡个走；二十九，捏饺子；三十，端着饺子把头磕。

“有钱没钱，理个光头过年，有事没事，磕头上香烧纸拜祖宗，一个不能少。迷信使人谨小慎微，严格按先人留下的规矩走。我回家也不能免俗，母亲蒸了馒头，买了红蜡烛、黄表纸和柏香，趁天还没黑，我烧了柱香，磕头跪拜，以示尊敬。

礼成，我刚抬屁股坐在炕沿上，母亲抹着泪说：“你张五爷快不行了，卧床一个冬天了，多善的好人，对咱家有恩，对你也好，过去看看吧。”我父亲去逝得早，母亲这么多年生活不易，我们兄弟对母亲极为孝顺，她的话就是圣旨。我提了一篮水果，打了五斤肉，包了五百元钱，去了五爷家。进院子，就闻到浓浓的柏香味，走到屋子里，看到地上齐刷刷地跪着一大堆人。张屠夫领着儿子媳妇和女儿女婿，还有一群晚辈，手持香烛，对着堂屋方桌上供的各路神灵、先祖、土地顶礼膜拜，比我们家要搞排场大，隆重多。供桌上摆着馒头、油炸果子、水果。张屠夫双膝跪下，把香举过头顶，嘴里喃喃地说着：“神仙、列祖列宗，保佑一家人健康，平安，无灾无祸，五谷丰登，丰衣足食，保佑我爸身体好，病好。”一家人跪着磕三个响头之后，再起身，离开前还要深深地鞠一个躬。

张屠夫的独生儿子拴柱与我同村，比我小九岁，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崇拜我，向我学习，很多事请教我，对我很亲热。见我进屋，连忙亲热地叫着：“哥，哥来了，哥快坐下。”急忙给我端茶倒水递烟，生怕对我招呼不周。我说：“我先去看五爷，完了咱俩好好聊聊。”按村上老人的辈份排，我叫他五爷。

所以他叫我哥，否则，论年龄，我应当可以当他小叔了。他叹息着说：“恐怕熬不过这个冬了。”领我到东房，进了门，五爷躺在炕上，盖着厚厚的被子。他知道进来人了，想推开被子，没有推动，费力地扭头看是谁，混浊的眼球肿胀着，怔了一会儿，竟然没有认出我来。拴柱大声地对着他耳朵说：“放羊娃看你来了。”五爷过去在生产队放羊，我十二岁时接了他的鞭杆，后来又到沙漠放了半年羊。自此以后，五爷不称我大名，叫我“放羊娃”。他苍老而微弱的声音像是从破风箱里发出来，幽幽的，嘶哑的：“好，放羊娃来了，娃有心，年年来看我，年年来把村上的老人看一遍，是个好人呢”。我说“五爷，我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还娃娃呢，你身体好着吧，现在日子好了，多吃点喝点，好好享清福。”

他让拴柱把他扶起来，让我到近前。我闻到那种死亡前人身上特有的酸腐气味，看来五爷的五脏六腑不通，堵塞淤积不行了。他伸出粗糙干枯毫无血色的手，摩挲着我的手说：“好娃娃哩，我八十多的人了，快死了，恐怕过不了这个冬，我心里念叨着还想见你最后一面，你来了就好。”说着，他拿起一张破旧发黄的纸，讲了一段往事。

你和拴柱一起长大的，你眼瞧着，拴柱娃这辈子不容易呀，遭了不少罪，周岁时，请了西村园子郑瞎子，给娃算命说:“此儿一生多桀，多灾多难，大起大落，少年多灾伤身，成年多难伤心，老来有钱享福，头上是右边太阳，左边月亮，水里马咬，地里马踹，洞中喝水，空中断脚，命里有四个女人三个娃，男犯桃花，四个女人是死一个，伤透心，跑一个，恨透心，冤一个，悔透心，捡一个，爽透心，三个娃，不是你老婆生你娃，是你老婆不生你娃，是你娃不像你，像你不是你娃，你娃来讨你债，不是你娃来还你债。“留下了这张纸，我老汉一辈子战战競競地看着它，掐着指头算它，都应验了，拴柱用了四十六年的时间，终于参透这段话的含义，这就是命啊，人不服命不行啊。

五爷絮絮叨叨还讲下去，拴柱打住：“我们还有正事聊，我哥来，还连口水都没喝呢”，他才放走了我们。到了拴柱屋里，喝着茶，抽着烟，他说：“我爷不行了，见来个人，就抓着手不放，不断说自己或家庭的陈年往事，张家长，李家短，夹杂着他过去的不少感叹，有自身的悔恨，也有对他人和事的褒贬，总是喜欢和来看他的人说起“当年”，粮食过关，饿肚子，阶级斗争，谁日弄过谁，如何在生产队劳动挣工分，最多的是拿算命先生的那张纸，讲命，教人信命，做善事积德，拿我的一生做评价，拿别人的遭遇做对比，跟家里人罗嗦无味的日常琐事。上了年纪的人喜欢听他絮叨，迷信，信邪，讲牛鬼蛇神，村子怪事异事，钻牛角尖，没事干了，坐在他的土炕上，一起煨在被窝里，陪着他熬时间，打发日子，年轻人都不爱听，聊几句借故走了。

我说：“你的情况我知道，说你挺准的吗？”拴柱的多灾多难在村上是出了名的，算命先生的话一一应验，意外一个接着一个，他的前半生好像是许多个意外组成的糖葫芦串起来的，每走一步，都逃不过那张纸的安排，也算是个神奇，人人津津乐道，说个不休。

他每次发生意外，灾祸降临，随后，一个女人尖厉的声音，一个女人嘶哑的声音，好像二部合唱，一声接一声，划破了这村庄沉沉的空中。四邻八舍的人们，听到哭声，都知道拴柱又遇事了，村里人也唉叹着这一家的不幸，拴柱的妈和奶奶咿呀呜呀，拖长着声调，哭天喊地，我的天呀，我那可怜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多灾多难呢？娘心疼死了，悠长了声，嚎着抹泪，拍着地，诉说两句，再嚎哭，那嚎是过门，诉是歌词，哭是声调，手拍地是节奏，那幽咽的如泣如诉，赛过孟姜女哭夫，若还有长城，恐怕也倒了，那声调进了人的耳朵，钻心，深入骨髓，刮刺剌的难受，起鸡皮疙瘩，灵魂也跟着颤抖起来，两个女人瘫软在屋子门口，眼前发生的意外，和以往一连串的不幸，缠绕着她家，如利刃挑拨着他们的意识，旧伤未好，新的伤害又来了，如果伤的是她们，那是皮伤肉裂骨折，还可忍受，可伤的是她们三代单传的儿子、孙子，是她们的心头肉，伤的就是她们的心，这是人世界最隐蔽，最无形，最不可捉摸，最难受痛苦，无法治愈的伤。她们觉得天快要塌了，拴柱是她们的天，她们的地，她们的未来，她们的命根子，她们家族延续香火的种。她们的世界也一下子混沌了，六神无主了。胸间淤积着悲哀、怨天尤人、痛苦、对神秘力量的痛恨和敬畏，复杂的无以言表，她俩的手一下下地拍打着自己的胸口，拍打着地，拉长了声音哭，哭，向天哭，向自己哭，向世人哭。

我也是从这一次次的哭声中，知道了拴柱的意外。

他说：“我对我爷唯唯诺诺，对他的话深信不疑，那张纸概括了我的大半生，大事小事都应验了，每出一次事，过一次关，总觉得在人之外，还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无处不在，无所不能，对人的一生有计划，有安排，它们喜怒无常，对人既是威胁，又是庇护。按照我爷的说法，人若敬天信命做善事，就相安无事，赐以富贵和平安，如果有一点疏漏和不敬，就让人受灾受难，以示惩罚，世界上最厉害的算命叫作因果，世界上最神准的消灾叫作忏悔，世上最灵验的延寿叫作护生，世上最稳当的招财叫作布施，世上最有效的美容叫作欢喜，世上最便宜的幸福叫作随缘，世上最殊胜的功德叫作孝顺，世上最快速的解脱叫作放下，世上最损德的行为叫作自私，世上最坚固的迷信叫作我执，世上最难算的变数叫作无常，我奶奶和我妈还奉劝一句“世上最睿智的选择叫作学佛!”可是，我也没做啥坏事，没有招谁惹谁，可麻缠事总是发生，直到最后一次结婚才安宁了。

拴柱与我聊了一个晚上，栓柱这一辈子充满了传奇，身上的故事太多，可以写一本书。我想不明白：一个人的身上蕴藏了无数的奥秘，一个大自然蕴育了无数的神奇，一个社会形成了无数的复杂，好多事我们想不透，猜不明白，说不清楚。要探索和等待发现揭秘的事情太多了，我对拴柱这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觉得那个时代，缺乏文化和科学知识，没有安全理念和防范意识，医疗卫生条件差，人们抗衡自然灾害，人的伤害的能力低，他们只能屈服于自然，崇拜自然，依托命理，靠命运往前走到了迷信的程度，也是弱者聊以自慰的寄托。我不相信在床脚钉铜钱或垫个龟，就可以保证财源滚滚来，人可寿及龟长，我也不相信在屋里挂个风铃，摆个鱼缸，就可升官发财。我相信事物发展的因果、轮回、报应、消灾。拴柱的意外，我从他的思想、行为、习惯、性格，看到了命运风水是宿命的影子，一切由心，心生万物，后期他心思澄明，心境清澈，心地善良、心有悲悯感恩，一切都好了起来。我记录写下来，以佐证那谶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