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衡山先生年谱序

一九五三年之春,武进张学曾君来合众图书馆,将其先德季惕先生惟骧遗稿见赠。张君习电机工程,而克承家学者,尝称其友周君道振致力于文衡山先生年谱之纂辑,欲来馆观书,搜集有关文氏资料。一日,张君介周君过访,果恂恂儒雅,相谈甚契。余乐助其搜采,自合众改历史文献图书馆,以至统一于上海图书馆,阅览无稍间。十年动乱,音信遂杳。其年,周君忽至,一别十馀年矣。言念往事,如同隔世。我馆同志佩君勤奋不怠,尽出所藏畀其纵览。今者年谱写定,已不止三易其稿矣。行将问世,属为一言。

余维年谱之作,或出于后学之景仰前贤,或出于子孙之追念先辈。夫前贤之足使后学仰慕者,尤必有其特立独行之操,历百世而尊崇不替者。道振秉承家学,自幼即敬仰衡山之品德高尚,博学多艺。昔姚涞《送文衡山南归序》有云:“先生明经术以为根本,采诗赋以为英华,秉道谊以为坛宇,立风节以为藩垣。盖尝闻之:却吏民之赙,以崇孝也;麾宁藩之聘,以保忠也;绝猗顿之游,以励廉也;谢金张之馈,以敦介也;不慑于台鼎之议,以遂其刚毅也;不溷于輶亵之招,以植其坚贞也。此数者,足以当君子之论,而先生未始以为异也。”同辈之评价,皆亲见亲闻之事实,诚足以赅衡山之平生,亦所以为后生之楷模,岂偶然哉!道振穷年累月,访其遗著,求其逸事。凡石刻拓本,书画真迹,力所及者,收蓄一二。积累既富,先成《文徵明资料》若干卷,年谱其一也。

窃谓年谱之作,难于资料之搜集。凡谱主年寿高者,功业盛者,著述富者,艺事丰者,均必点滴积累而成,非一蹴即就之业。勤采博访,偶遇一事,如获至宝,亟以入谱,深恐一纵即逝。在同好者见之,自能称赏;在不事考证者见之,往往以为繁琐,此乃见仁见智之异也。

曩余撰《吴愙斋先生年谱》,多蒙老辈之指导,师友之瓻借。上距愙斋之去世,不过二十馀年。当时其高弟尚健在,嗣孙又能传家学者,亲友中亦多珍藏其遗墨,清代军机处档案亦允抄撮。搜集遗事,各方资助,尚不甚难。忽忽五十馀年,迭经沧桑,藏家零落,遗物星散;若至今日而始为之,则甚难矣。然道振追寻五百年前之风流遗韵,揖让于古君子之间,虽遭横逆,锲而不舍,失者重行访求,孜孜兀兀,卒抵于成。其艰辛甚于余者,不啻倍蓰。

今幸日月重光,躬逢盛世。又皆能安心笔札,重理旧业。余以垂暮之年,得先快睹,忘其耄荒,而乐为之叙。

一九八八年三月,顾廷龙于北京之北苑,时年八十有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