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译序
- 金鸡(鲁尔福三部曲)
- (墨西哥)胡安·鲁尔福
- 2554字
- 2021-03-01 15:32:20
赵振江
胡安·鲁尔福(1917—1986)是墨西哥著名小说家,拉丁美洲魔幻现实主义中期的代表人物。他的作品是名副其实的“少而精”。在我国,大家耳熟能详的只有一部短篇小说集《燃烧的原野》和一部中篇小说《佩德罗·巴拉莫》。尤其是后者,被秘鲁的文学史家和文学批评家路易斯·阿尔贝托·桑切斯誉为“一本令作家们震惊的、无与伦比的书”。
尽管大家对胡安·鲁尔福的作品很熟悉,在此,我们还是有必要对其生平与创作做个简要的介绍。
鲁尔福出生于墨西哥哈利斯科州萨尤拉的一个小村庄,出生后三天就随父母迁居位于州府瓜达拉哈拉附近的圣加夫列尔小镇,祖父的庄园阿布尔科就在小镇旁边。那是一块贫瘠的土地,干旱加上连年的战争使得人们的生活每况愈下。鲁尔福的童年是不幸的:七岁时父亲被人杀死,后来祖父又被人打伤,接着是母亲去世。在他的记忆里,亲人们一个一个地死去。他曾被法国约瑟芬派的修女收养,在孤儿院里生活。1926年至1928年,基督教战争爆发后,圣加夫列尔郊区的神父“投笔从戎”,把大量图书寄存在他祖父家里,这使他有机会博览群书。后来,姑母将他送到州府的一所学校,读了三年书。家里人原想叫他继承祖父的律师职业,但因大学罢工而未能如愿。为了谋生,他只得当了会计。1935年,他来到墨西哥城,在移民局及其他政府部门工作,一干就是十年。工作之余,他在大学旁听文学课程,因为他从小就有从事文学创作的理想。
在卡德纳斯总统执政期间(1934—1940),墨西哥在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等各方面采取了一系列开明措施。知识分子的思想比较活跃,创办了不少刊物。在这种形势的影响下,鲁尔福和朋友们也创办了一个文学杂志——《面包》,并在这本杂志上发表了自己的早期作品,如《生命本身并非那么严肃》(1942)、《我们分到了地》(1945)等。
1946年,他离开移民局,到旅游部门工作,为公司推销汽车轮胎。1954年,又转到出版部门。此前的1953年,他发表了短篇小说集《燃烧的原野》,1955年发表了中篇小说《佩德罗·巴拉莫》,两本书引起了读者和评论界的关注,并随着时间的推移,成为墨西哥乃至拉丁美洲文学的经典。至今令许多人不解的是,1955年以后,鲁尔福再没有发表新作。直至1980年,才又发表了《金鸡》。其实这是一个电影文学脚本,写于1960年,并已于1964年拍成电影。
1962年以后,鲁尔福一直在墨西哥国立印第安研究所工作,直至1986年1月7日逝世。按照他的遗嘱,“葬礼要像我的一生那样简朴”。然而墨西哥文化界还是在国家艺术宫为他举行了隆重的悼念仪式。
《金鸡》是鲁尔福基金会为纪念其百年诞辰而出版的,收集了除《燃烧的原野》和《佩德罗·巴拉莫》以外的作品,包括《金鸡》、一封作于1947年的信、十二个短篇和一首题为《秘方》的诗作。《金鸡》于1980年出版时,我正在墨西哥学院进修,就买了这本书并译成了中文,后于1993年收入云南人民出版社的《胡安·鲁尔福全集》。因此,这次译林出版社才约我翻译。我只译了《金鸡》《生命本身并非那么严肃》《夜间奇遇》以及那首作为电影(或叫“反电影”)文学脚本的诗作《秘方》。后三篇都有人译过,我还是重译了一下。《生命本身并非那么严肃》,原译为《生活本身并不是那么严肃》。在西班牙语中,“生命”和“生活”是同一个词,但从小说内容上看,显然指的是“生命”而不是“生活”;《夜间奇遇》原文,直译是《一块黑夜》,此处是意译。至于译那首《秘方》,可能是出于我对诗歌的偏爱吧。自1981年回国,已过去三十七年了,我对墨西哥的方言土语已很陌生,因此就约了我的学生金灿翻译了其余文本,因为她就在墨西哥,而且从未脱离文化界,翻译起来会更加得心应手。
最后,我想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墨西哥经济文化基金会对鲁尔福和《金鸡》的评价[1]作为本文的结束:
像墨西哥作家胡安·鲁尔福的作品那样精练而又闪光的著述是少见的,它们唤起了崇高的敬意和普遍的好评。从成功而又一丝不苟的博尔赫斯——他将鲁尔福的作品列入“个人收藏”并以出色的准确对其人其作进行了描述——到美洲和世界上千百万无名的读者,都承认在他的文学中有一种深入这个世界(农村)历史的特殊标记,这个世界的终结与消失或许是我们时代最不幸的标志之一。……
在这些寂静声音的字里行间,在锋利的精细中,正如帕斯所指出的那样,揭示了“一种并非我们的双眼所看到的景色,而是在我们视力所及的事物后面的景色。一种从来不叙述自身而叙述他物的景色,甚至是更加遥远的景色。这是一种形而上,一种宗教,一种人和宇宙的思想。(……)鲁尔福是唯一给了我们一种墨西哥景色的意象而不是对墨西哥景色的描写的墨西哥小说家”。
革命的进程在《佩德罗·巴拉莫》(1955)中达到了顶峰,博尔赫斯认为这是“西班牙语文坛乃至世界文坛最好的小说之一”。这部小说精练却又令人眼花缭乱,它以虚幻而又准确的朴实展现了一种人类和文学的智慧,这不仅使它成了一部关于忘却的令人难忘的小说和一部本土艺术的杰作,而且成了人们更好地审视拉丁美洲腹地的地理环境及其农村消亡的无法表述的历史象征之一。
胡安·鲁尔福属于这样的作家:对他们而言,听和看比说和写具有更大的伦理与美学效果。作为贪婪的读者和音乐爱好者,从村镇普通百姓的口头音乐到乐队的配器奏乐,同时也涵盖另一种强有力的却又难以捉摸的音乐,即写在时间上和写在空间事物上的语言的音乐,《佩德罗·巴拉莫》和《燃烧的原野》的作者能用眼睛聆听并能通过摄影捕捉的形象将瞬间化作永恒。同样,他只凭倾听人们的诉说,便能将生活奉还。这种与对朴实无华的严格追求完全一致的做法,促使他于1980年发表了《金鸡》这个多年前就已写好的电影脚本。
在出版了两部短小精悍而又光芒四射的作品之后,胡安·鲁尔福曾履行不再出版新作的誓言,但在晚年却允许人们出版一个类似自己文学遗嘱的电影脚本,这本身就具有说服力。其戏剧张力和质量,其深度和幻想色彩的浓厚,几乎在这既卑微又严格的文学门类——电影脚本——上一览无余,该门类由于该作者而变得永远高贵。
无论什么样的经典作家,倘若将《金鸡》归入次要的作品,都是愚蠢和错误的。或许这样考虑更合适,即胡安·鲁尔福感到作为电影脚本的文学能唤起内心的活力。这并非促使教科文组织和经济文化基金出版社将这部鲁尔福最鲜为人知而又最神秘的作品纳入这套具有日报色彩的普及藏书的最终理由,按照卡洛斯·富恩特斯所说,胡安·鲁尔福“反映给我们的是我们土地上最后的男人和女人”。
2018年4月8日
于北京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