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国外篇》:超限选择

(英)戴维·I.梅森/著

何翔/译

8公里直线加速器出事了。

原子能专家们对事故原因作出各种推测,官方发言人也对此作出诠释,各种新闻媒体持续报道了很久,但整个事件到了1980年还没定论。

公众对此仍然是一头雾水。

纳佛森·比尔士只知道他刚刚还站在那里,等待一系列新实验的启动,但接下来他就仰天躺在空旷的大厅里。人都跑光了。另外,大厅里好像还多了些新设备、新机器,墙面油漆的颜色也不同了。四周一片沉寂。大厅里的灯亮着,但很昏暗。

纳佛森试着喊了几声。他发觉他的身体还能自由活动,就努力走到了门边。门都锁着。他转回去找那部电话。电话消失了。没有任何痕迹显示那里曾经有过一部电话机。

他重新回到门边,一边喊叫,一边砸门。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条巨大的金属手臂,把他夹了起来。提升了大约6米后,金属手臂将他拉过一道靠铰链门开闭的口子,然后把他放在了一处地板上。他不知道那么高的地方怎么会有地板。接着,有一把长叉子一节一节地伸过来检查他全身。检查完了以后,他的四肢还是被牢牢夹着。长叉子则咔嗒咔嗒折叠起来,很不满意似的。

屋顶传来金属质感的声音:“男母普利兹。”

“你到底是谁,想对我干什么?”纳佛森喊道,“我好好地在大厅里工作,突然间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那部电话跑哪里去了,这些机器干吗把我拉来拉去的?我在这里到底有多久了?”

“男母普利兹。”

“你不会说英文吗?你到底是谁?”

“男母普利兹。”

“我现在说法语了。你会说法语吗?你们在这大厅里做什么?”

“男母普利兹。”

“我说俄语吧。你会说俄语吗……土耳其语也可以,会说吗?”

“男母普利兹—垩呢雷。”

“我试试西班牙语。你会说西班牙语吗……意大利语?”

“男母普利兹—法思。”

“你会说德语吗?我的天,到底怎么回事?!”

“男母纳德里斯普利兹。”

“算了,你说的话我根本听不懂。”

沉默。

他的四肢被夹得更紧了,另外一个长叉子伸了过来。叉子顶端有面小玻璃镜子和一把钳子,摸索着进到他的工作服口袋,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最后它搜出一个信封,地址是打字机打的,收件人是他。它慢慢地把信封全方位扫描了一遍,包括四边、反面、正面,以及邮戳。接着它把信封放回他的口袋,然后又折叠起来收回去了。

金属手臂还紧紧地抓着他,再次挥动着把他放到墙上的一个凹室里,并把他露在外面的双脚塞进去,然后一道滑门就关上了。凹室像电梯一样上升,停下来,另外一边的滑门打开,外面是个小房间,灯光亮得刺眼。一个小老头坐在那里,剃着光头,身穿淡蓝色外衣,显然是个负责升降停止的控制台人员。他面对凹室,拿起一个形状奇特的酒瓶喝了一大口。他把酒瓶搁在地板上。浑身僵硬的纳佛森费劲地爬出来,四肢发麻。

“到底在搞什么鬼?你是谁,你在这个实验场做什么?我以前从来没在这里见过你,你好像动过机器设备。”

“苏兹达马夫斯皮特切普利兹。”小老头轻声而坚定地说,两眼盯着纳佛森。是同一个声音。

“我听不懂你的话。”纳佛森又用法语、德语、土耳其语、意大利语和西班牙语重复了一遍,“我听不懂,我听不懂,我听不懂,我听不懂,我听不懂。”

“窝—艾特普利兹。”老头按下一个开关,朝下面呼叫,“昂卓达,呼思瑞,南日给格,帕如克鲁兹,帕如文乐朴,男母普拉克斯那夫维拉枣恩布希腊特恩帕如—绕腾,普润达特普拉克斯文脑死毛桃!耐特古无祖兹当姆……斯瑞格君兹普利兹。”

回复老头的也是金属声。他按下一个按钮。金属手臂钳住了纳佛森。纳佛森的耳垂刺痛了一下,随后他失去了知觉。

纳佛森糊里糊涂地醒来。他的头发被剃光了,有人正在把钳在他脑袋上的夹子一个个剥下来。他赤身裸体躺在一张沙发上。几个工作人员在研究图表和操纵旋钮,其中大约一半是女性(他哆嗦了一下)。房间比刚才看到的那个还要小,灯光也更亮。温度大概在26摄氏度左右。他发觉他现在能大致听懂周围的谈话,只是他们用的一些名词甚至动词比较奇怪。这些人员都穿着套头的半透明一体式套装,脸部基本被遮住了,只有眼部是透明的。

他想问一句“我在哪里”,不过他实际发出来的声音却是“吾咋?”

“在言语灵力中心,”他脑后传来一个声音,原来有个小伙子站在那里。“你好像来自1972年。大概是亚夸克领域故障把你转移到这里,直线加速器,2346年。语言转轨实现。技能,请问。”(此处和后文有多处不符合正常语言表达逻辑的情况,一是英文原文如此,二是原文作者故意为之,意在影射主人公纳佛森穿越时空后到达未来,未来的人类语言支离破碎、身体机能退化、各种意义被消解的现象。)

“技能?基本粒子分析。”

“也许能派上用处……衣服在这里,请穿上。”

纳佛森穿上半透明的套装,大小刚好,显然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饿了。”他说。

10个月后,经过密集培训,他在新的世界政府“直接参数控制部”找到一个职位。纳佛森感激不尽。

世界人口现在达到4万亿左右,人口增长带来巨大压力,多数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每片大陆从海边到山脚都挤满了一排排兔子窝一样的楼房,每个房间都很小(虽然现代设施齐全),蜗居在里面的大人小孩都围绕大屏幕电视生活,电视身兼数职:教育、监督、娱乐。第二胎生下后必须强制做绝育手术。食物是通过管道输送的海藻制剂。每个人成年后的头30年里,每过5年要应征去露天劳动1年,那是他们唯一能看见自然光的时候。绝大多数人生无所依,死无可恋。小孩们成年后(24岁左右,因为饮食不良),他们不得不重新找地方住。人口电脑分给他们的新房,不是在老房屋顶的新建楼层里,就是在边缘角落靠近山脚的地方。不过,建在屋顶的那些楼层数量也很有限,因为建造难度大,更重要的是会影响飞行器、星际屋顶终端以及太阳能收集站的正常运行(像火星、金星和月球这样的殖民地能提供的能量微不足道)。

只有那些在海上农场这样的大公司工作的工人,以及高端脑力劳动者,才有更多的活动自由、空间和就业选择,食物品种也多一些。纳佛森凭着在直接参数控制部的工作俨然成为其中一员。毫无疑问他本来就是个天才(20世纪60年代后期他是个前途无量的研究生),或者那次事故产生了某种刺激效应,又或者他在言语灵力中心时大脑受过敲击后理解了他们的语言,不管是什么原因,他的考官们发现他竟然能够领悟到在公元1972年到2346年之间亚原子、亚基本粒子(夸奇克)、亚夸克以及低亚夸克物理学方面的所有相关进展。他还发现那个言语灵力生理学家犯了一个错误,以为语言转轨只是个亚夸克事件——那种事绝对不可能在大于低亚夸克的层面发生……后来,他再也没看到过那个小老头。他其实相当于老加速器的夜班巡视员,只不过现在自动化了。

纳佛森的新同事中,大多数也跟他一样是初次接触直接参数控制部的理念,这个部门不久就被简称为“直参控”了。官方对此发表了一番演讲,或者说作了“批谱”(拍谱),具体介绍如下:

“听着,伙计们,那些大型的复杂物理控制系统,凡是太贵的,或者毛病太多的,都由直参控接管了。我们暂时只能摸石头过河,我们要做好扩展到各分支部门的准备。目前来看,统计组合通常不灵光,分子操作不错,遗传物质最好;生物体和小型生命群体还可以。‘直接’这个说法用词不当,还是得从亚夸克领域入手。夸克和亚夸克层面的转轨会影响各种参数。每个分部门会有4个子分部门,分别是参数评估、研究、应用、公共关系。不过这些部门的工作会有交叉,所以实际上你们很多人会同时兼任好几个工作。”

过了几个月,纳佛森被分配到了刚成立的“衰老控制”(衰控,衰佬控质)分部门。他最终的角色是研究员,偶尔参与应用和公关工作。

“你看,”两年后他对一个态度友善的公共保健员解释道,“老年医学研究失败了,不能延长寿命的比例预期会超过18%,活跃生命的比例超过12%。我们现在的目标是直接参数。衰老过程的有关参数在三维空间里显示为多样的螺旋结构。有机体登场时根基广阔,在时间轴上以恒定梯度螺旋上升,向内的螺旋则如圆锥或圆顶般沿着其特有坡度逐渐接近死亡点。”

“为什么是螺旋而不是直线?”

“直线没有尽头。螺旋的循环往复对应内外环境的周期影响,例如年度;相对圆周长度对应相对主观及生理时间。”

“你是说,会有很长时间的婴儿期?”

“是的。童年期的一个小时过得像成年期的一个星期,年龄越大,岁月飞逝越快,愈合时间同时延长。螺旋向内,圆周缩短。零直径零圆周时,愈合无限慢,主观时间无限迅速,直到死亡……个体生命的底基宽度以及圆锥的一般斜率取决于属、物种、品种、基因。也受到受孕环境、妊娠、辐射、疾病、事故等影响。轻度辐射缩小直径,疾病朝圆顶方向倾斜圆锥;事故把圆顶压扁;恢复使之往外膨胀。顺着时间轴方向上升的圆柱则意味着永生!”

“22世纪会很欢迎这个理论!”

“那时的电脑,会每年评估个人健康因素,生成图表和百分比机会。未来不同年份的不同死亡原因?”

“是的。比如,在20岁时吸烟很凶的人,可能的死亡原因分布为:5%的人会在80岁死于衰老,25%的人在60岁死于肺癌,30%的人在50岁死于支气管炎,25%的人在40岁死于冠心病,10%的人在35岁死于胃癌,或者5%的人在25岁死于车祸,恐慌,自杀,嗑药。”

“那么,现在可以寻求直接影响生存能力的办法,以延长生命,骗过电脑!”

“哪些等级的人员适合呢?”

“经理,主任,政府首脑,然后是顶级脑力工作者?”

“如何实施‘攻击’?”

“有三种可能:1.加宽圆锥底部;2.加剧圆锥侧面的坡度;3.弄平螺旋顶部。首先尝试增加圆锥底部(受孕)。小动物。亚夸克层面。亚辐射亲本性腺。希望年内可以着手物色经理等级父母人选。”

“时间增长百分比如何?”

“增加最初寿命的10%?如果方法合适,希望之后每一代单剂量累积增长能达到5%。”

“普通人口毫无用处。延长他们寿命毫无意义!”

第一种可能性遭到淘汰。“加宽圆锥底部”的方法研究生产出一批妊娠期很长的虚弱苍蝇、发育过度的蝌蚪、胎状老鼠、子婴儿幼猴。成功诞下后代的雌鼠和公猴母猴完全忽视了下一代;幼体成长后社会性扭曲,悲惨度过110%寿命,对同伴也造成折磨。

纳佛森现在是分部门研究所负责人,他转而从事“加剧圆锥侧面的坡度”的研究,该部门的评估小组已经掌握所有这方面的参数情况。5年后,他们在亚夸克领域找到答案:尽早在脑下垂体内嵌入微型亚夸克子发射器,通过生物体输送极其微小的产品,预期几周之后,体内每个细胞的基因会受到影响,然后该发射器留在里面持续运作一生。但是,这种方法不可能对后代产生累积影响。

而且,不幸的是,他们发现在40%的高等动物实验中,如果发射器在婴儿期植入,就会诱发变态性格;成年期植入发射器则会引发马赛克效应,使得一些细胞仍然正常衰老。在30%的高等动物实验中,生物体生命过半时这些马赛克效应会导致一些非常严重的功能障碍,表现症状多种多样,昏厥发作和癌症只是其中两种。

“伙计们,”纳佛森正式向他的研究小组宣布,“现在必须尝试第三种可能性了:螺旋梯度。直参控主任月前就同意把我们参数评估人员调换到螺旋梯度部门工作。”

“但是这意味着低—亚!”艾克叫了出来。

“没错!低—亚夸克超振荡是必要的基础……现在,就按照这个思路尽快开始吧。”

两年以后,参数评估人员找到了答案:所有已知物理世界都服从于同一高低度或“梯度”的时间的自然速率。它与熵的联系很复杂,但基本速率是固定的。

又过了11年时间,期间,纳佛森每天废寝忘食地研究,甚至连做梦时都在想着螺旋梯度,他的低—亚部门终于发现了答案:次—低—亚夸克转轨是唯一的希望,因为时间的基本结构在次—低—亚夸克领域。他们的研究结果还揭示了一些奇特的现象。

曼克·修克(多米尼可·朱可夫)有次和纳佛森聊天。

“我们看不到/听不见过去的唯一理由是因为衰退速度c,由于它的信号经历了超限红移,所以抵达能量为零。”

“未来呢?”

“不存在。时间是流动的,‘现在’以零体积向‘未来’扩张,所以‘未来’还是零。或者说,‘现在’以速度c进入‘未来’。”

“请解释去哪里?”

“第四空间维度。8分半钟以前的时间已经沿着第四空间维度离开了一个天文单位。1年前的时间沿着它走了1光年。”

“那我们将永远无法探索未来或过去?”

“在超—次—低—亚夸克层面不可能。在任何现实层面都不可能。没有50年的时间准备也不可能。”

“目前的现实世界也没有专业的动机或者资金支持。”

又过了14年,纳佛森两鬓染霜,步入中年,终于在一定程度上找到了解决方案:他们用钯线圈把实验鼠包围起来,推入一个比之前平坦了0.01%的梯度……于是它们干脆消失了,它们不再与已知宇宙的其他部分相交……

“傅莱鹊!”直参控主任科夫通过视频电话向人口部主任通报消息,“我们衰控部门的伙计给你们搞到了一个王坤。”

现在大家都用“王坤”这个词来称呼那些歪打正着的灾难事件,好比恶风吹来好消息,丑小鸭变成下金蛋的天鹅。这个词的出处与100年前那次金星探索行动有关,该行动负责人的名字正是王坤。那次行动撞毁了金星表面一半面积,整个探险队化为灰烬,反而让金星最终成为适宜居住的行星。

“有什么话快点说!老子早就不想活了。再过3代,地球上就会人挤人只有站着的空间了。暴乱、病毒等流行病每月都在增加。跟21世纪那次崩溃类似。这一切无解。”

“请面谈。安全。”

“好。15分钟到45分钟。方便?”

“改成20到60。”

“不可。20到50?”

“好。”

傅莱鹊·班普(即傅老仙·巴桑皮德)从撒哈拉降落后,科夫(科拉夫)·葛兰(金罗克·葛拉坦)为他准备了一剂麦角酸—安非他命。

“好了,现在我叫纳佛森·比尔士来,他是一个很能干的人。”

纳佛森·比尔士出现在内部安全视频电话屏幕上。

“纳佛,这是傅莱鹊·班普,人口部主任。”

纳佛森点点头。下属对上司都要那样打招呼才算毕恭毕敬。傅莱鹊抽动了一下他的左眉。

“人口部对你的研究很感兴趣。你给他解释一下。”

纳佛森于是解释道,根据转轨程度,可向生物体提供任何需要的梯度。

“很陡也可以?”傅莱鹊问道。

“很陡也可以——越陡衰老越快。越平越慢。”

“总共多少梯度?”

“无穷。唯一的局限是次—低—亚夸克精巧装置的运作精确度。”

“实际操作呢?”

“就算把梯度水平调整到比原来平坦了10⁵,或者比原来陡峭了10⁸,技术上可能也产生零梯度或负梯度,分别对应人类的永生和退化到婴儿期(时间倒退),对人类而言这毫无意义。虽然10⁵这个数值意味着更为平坦而且是正数。”

傅莱鹊伸出双手——在这个人满为患的世界,这个手势非常夸张奢侈,但这一时刻值得庆祝,那一针中枢神经兴奋剂起了作用。

“找到了!如何进行转轨?”

“线圈室。任何年龄。”

“人数限制呢?每次可以进去几个?”

“70米的立方体;34乘以10⁴立方米。”

“那就放得进整群人?”

“可能。大概年内会有答案。”

“太好了!从志愿者中挑选家庭,保证生存空间,转轨送走。世界人口至少减少10⁵倍!这里人人得到顶级特权,天堂降临人世!”他笑得合不拢嘴。

“明白,时刻保安,沉默,死刑。”

“其他研究人员呢?”

“让他们暂时沉默,下放到更低梯队。嗯,科夫?”

“对。你现在负责X项目了。傅莱鹊,你留在这里吗?”

“是的。我最好留在这里。”

“对。”

他们花了两年时间才确立了线圈室的容量。他们试验了大象和红杉(连根的),以及动物园的熊群和羊群(多数陆地动物都在动物园或实验室,除了太珍贵、不能浪费的农场动物)。最终的实验结果是一个直径97米的圆球。梯度密度对“较平”梯度而言是一个10⁵乘以2的通道,对“较陡”梯度而言则超过了10⁷。

傅莱鹊·班普面临着道德谴责——有些人反对把人送到缩短寿命的梯度,以及寿命超过300岁的梯度(这些超限选择会吸引多少志愿者?)所以他不得不把容量降低到那些平坦梯度当中最不平坦的——10⁴的通道。这有希望把世界现有人口减少近1万倍。

“如果我们能以那种速度处理他们就好了!”纳佛森低声说道。

“傅莱鹊知道我们会把人送到什么地方去吗?”曼克说话时鼻音很重。

“每个梯度表现为相同的多级现实,每个物理世界大致相同。只要确保发送过去的人口密度和比例恰当——足够多的专家、水培设备、土壤细菌培养皿、超声波碎屑机、藻类、鱼卵,就可以在3代时间里建立文明。”

“这得完全基于自愿,科夫。”傅莱鹊说,他就在附近,中间只隔了两个房间。“我们将呼吁全球进行时间梯度移民,这些人可以是志愿者、坚韧的拓荒者、独来独往者、幽闭恐惧症患者、厌恶人群者。记得询问所有细节。电脑会评估他们的潜力,排除不适应者,组成合适转轨多支管,平衡梯度人口。细节要包括首选寿命长度——对青少年而言,父母是一起过去适应还是留在后面。不能把10岁、20岁和50岁的人送到同一梯度却期望他们活得一样长!”他傻笑了几声。

电脑算出了时间移民所需要的后勤保障以及移民的密度,以便把困难减到最低。同时,纳佛森(他现在主管整个X分部)手下的人已经造好了一系列转轨器,每个选中的梯度都配一个。现阶段大规模运输人口比较容易,暂时不考虑小规模运输。另外,各地赶来的准移民最好集中在一处,这样方便他们统一安排,也可以就地举行拓荒者会议。

经过仔细筛选的移民们,被送进了未知世界。传输效率达到了每天1万人,这个数字是傅莱鹊的后勤人员预测数量的10倍。但这个数字还不够,无法抵消现有的出生率。4年之后,经过长期激烈的谈判和努力,1000组转轨器同时运作,传输效率(每组都经过改良)达到每天3000万人。

最终,活到了70岁、未老先衰的纳佛森,手下有了3万组转轨器,分布在可居住的地球边缘,每天发送7亿人,几乎可以抵消当前的出生率了。纳佛森心想,我目前的成就可算是个里程碑了。

转轨器机组几乎都集中在那些兔子窝楼群边缘人口相对稀少的高地上,那里可以建立大型接待营,移民们可以俯视整块低地。巨大的接待区里,一户户带着简单行李的家庭被接受,被接收,被记录在案,被接种,分到基本口粮、武器、工具,被安排在长凳上度过两天,被重新体检看有否感染,被驱赶穿过场地,被圈进多边形8层高的线圈室,接着,连同其他大约2万个人、一群山羊以及大量设备,被发送到未知世界。这种种场景,肯定会让艾希曼[1]无比兴奋激动。但这是没有愤怒的神怒之日[2]。无数人群抵达,哪怕他们不唱歌,也会喋喋不休地谈天。不是通过珍珠门,而是通过钯门。如果他们手拉手看着长队末尾最后一个人走进去,那也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

整个行动带来的巨大压力,在纳佛森身上显而易见。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梦见自己跟傅莱鹊(实际上已经死了)聊天,说道:“现实世界百孔千疮,瓦解在即。最初我们的计划是10⁴的梯度密度。现在只剩1了。移民人口在挖摇摇欲坠的现实大厦的墙角。我们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胡说八道!”傅莱鹊说。话音未落,地球表面所有的居住区轰然倒塌,像白蚁蛀空的大厦。纳佛森惊醒过来,心跳很快,浑身冒汗,口干舌燥。原来是视频电话里的闹钟响了。已经是“上午”,但他睡过了头。

“纳佛!”米斯克·豪拉说道(傅莱鹊的继任者,也叫梅瑟克斯·乌尔维拉吉),“纳佛!出问题了。人口数字下降得不够多!原因不明。边缘地带有很多非法人员擅自占据空房。难道移民都回来了?”

“不可能,”纳佛森说,然后停顿了一下,“查查出生日期和地点,必要的话查基因,用电脑。”

“为什么?”

“查了再说。”

10天后,电脑给出了答案:有15%的世界人口(集中在兔子窝楼群边缘的新聚居地)无法解释,来源不明。他们的基因分析显示,部分与当地人口相同,但部分则由令人迷惑的变体组成,无论是这些变体,还是其所占比例,电脑都无法找到与之匹配的。

“知道为什么吗,米斯克?”纳佛森低声问年轻的人口部主任,后者坐在明亮隐秘的主任办公室内,真正的太阳光从阿哈加尔高原旁边一个兔子窝楼群边缘的一面真玻璃窗照射进来。“知道为什么吗?另外那些梯度不是无人居住的,那里也住满了人!就像我们,或多或少。我们这个时间的宇宙只是数百万个之一,也许是无穷。他们几乎同时找到了我们的方法。”

生性冲动的米斯克听完穿过窗户,从278层跳楼了。

米斯克手下的员工纳佛森都很熟悉,他接过了人口部的问题,1周之后搞到更多细节:那些把移民发送过来的梯度都更陡峭;目前已知有数千个梯度在发送移民过来,速度和数量还可能会增加。对方发送移民的线圈室跟他的并不相同,也不坐落在同一地区,但在类似的边缘地带创造了新人口群。那些移民本来期望这里没人居住,没想到这里已经人满为患。不过他们还算灵活,将错就错,打破他们的房间楼层,四处分散,渗透到当地人口之中,在兔子窝边缘地区占据空屋,并且有好几年的时间躲过了检查没被发现。

3个月之后,一系列短暂奇怪的病毒流行病从阿尔卑斯山脉和洛基山脉附近开始发作,感染了六成美洲和欧洲人口,四分之一患者死亡。幸存者们都将之归咎于“入侵者”,从那以后,兔子窝居民区内任何没人担保的新来者都被屠杀,包括小孩。后来,野外劳动者发现确实有成批的外来移民,有时还躲在他们的多层舱室里面。接下来就是二者的生死搏斗,什么原始武器都用上了。

纳佛森仿佛看到了他发送出去的移民,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将遭遇同一命运……75岁时,他到了退休年龄。几个月后,正值2395年寒冬,精疲力竭的他去世了,满腔失望,抛下那些在水深火热之中挣扎的世界。

在同一时间线上,公元2021年2月,第二次世界大饥荒爆发前夕,新闻报道里都是纳佛森·比尔士去世的消息。这名青年才俊,在一宗曾经非常著名的加速器事故中遭到意外,整整49年处于植物人状态,完全靠现代医学技术维持生命……被次—低—亚夸克转轨分解的正是他的现实世界。

戴维·I.梅森(David·I.Masson)(1915—2007),英国科幻作家,毕业于牛津大学,后为利兹大学助理图书管理员。二战期间参军,战争结束后一直在利兹和利物浦从事图书馆管理。主要作品为1965年发表的《途中小憩》。主要着力于述说战争的无用性,其主旨可能来自二十多年前的军旅生涯。之后又写了6篇小说,并于1968年将7篇小说结集为《时间蒺藜》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