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张掖,但不知是张掖哪里。
看见很多马,也不必问马向何方。
没有了人群也没有了城市,据说这里有丹霞,丹霞上有一家家。
他背着一个大水壶,跋涉在黄沙中,他看似漫无目的,却总注意着头顶日光和来时的路,因为他要回去。
路,似乎还有很长,不停的跋涉是未有归期的宣泄,但只要停下,滚烫的块垒随时都有大雨滂沱。
有个少年,曾策马扬鞭,星辰是同样的星辰,他把沙漠变作大海。没有人会记住他的名字,但他放肆过、尽兴过,对天地朗声笑过,在世人眼中中二犯过。
有个少年,在灌丛边醉倒,说着不要再堕落的酒话,他与星月为伴,他曾远离世俗。
有个少年,他摔下了马,他开始走向城市,他开始回到城市。他以另一种模样追星赶月,试着朝九晚五,试着相同的地铁、相同的时间。
少年开始苦寻答案,仿佛天地间的一草一木、尘沙块垒都欠他一个答案。
他开始变得找不到自己,他虚伪,他看穿一切,看不清自己;他燃烧,喝最烈的酒、听最爆的歌;他缅怀,过去的人和天,成了每天的拌饭菜。
就在这瞻前顾后的岁月里,抬眼已经奔四。习惯了犀利的话也习惯了不痛不痒,仿佛皮囊之外多了一圈硬痂,再细的针也戳不破,守着一套懒得与人解释、解释也没人理解的生存箴言,缥缈度日。
一边讨厌岁月静好,一边把岁月蹉跎。
一边做孤独又不想被打扰的嫉俗派,一边炼就了百米之外能看到女生有没有穿丝袜的眼力。
一边在晨起贪睡,一边在午夜惊醒,每当拿起一本书,脑子里都是“尽信书不如无书”,而你又不曾有过一本书,靠嘴炮与脑炮,双响出对过去的无尽怀念,并把挣扎其中活成了意义。
整天追寻意义,明明没有得到意义,却让意义的阈值越来越高。到最后,人生变成了两层,一层的寻之不见的意义天花板,一层是仅有寄托的少年模样。
可是,别杀死了你的少年。
你记得少年,记得狂风奔马、知了荷叶、渔网木筏。
可曾想过,若那少年回眸望你,会否发自内心一个哆嗦。
十五岁的你在马背上看到天涯,三十五的你蹉跎就像过家家,十五岁的你有问必答、铿锵有力,三十五岁的你表示能说出来的都不是最痛的,十五岁的你翻一座山是难题,三十五的你把一切看做难题。
莫把少年当成肆意回味的傀儡。
那就是曾经的他。
他该走出这样的人生了。
不要再去想“究竟怎样走才算更好的一生,究竟怎样过才算不负年华”这些费时间又没有卵用的问题了,也不要沉在过去像个没有能耐的深渊魔鬼,再用力也只能听到解不开的锁链声。
上了贼船就求贼饶命,登上游轮就享受日出,饿了就大口吃饭,渴了就解下背在身后的水壶。
穿过了丹霞,走到了沙丘。
到处都是一样的颜色。
郝远拿出一串绳子串起来的骨头,看上去忽然很像一条手链。
他在地上刨了个小坑,把骨链安然放了进去,旁边有一块经年的细木牌,郝远想起从青岛出发时祁佳丽的那支口红,随后在木牌上写下三个字——
安和安。
“郝远,他们收到我寄的白龙塔了,这下好了,大家都找到了。”
“你这主意属实不错。”
“对了,你知道吗?三亮找了一家摄影工作室呢!浩武……又去成都了。”
“看吧,我就说,白龙塔很靠谱。”
“对了,你这几天去哪了?”
“我在老家。”
“老家?还不知道你老家哪里呢。”
“张掖。”
……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