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斷試探對方,
試探對方的感情和極限。
那甚至比起面對面的挑逗,
還要來得刺激。
每逢週日,“黃色廚房門”也會休息一天。
下午,我陪阿悅到處遊玩,傍晚返回石硤尾的老家,參與family night。
我家有阿媽和三個家姐,阿爸在我七歲那年已不在。回到老家,還未坐下來,二家姐已急忙召喚阿悅搓麻將。大家姐和姐夫、二家姐和阿悅便起勁地雀戰起來。
一隻腳抬起在沙發上、雙眼盯着電視機的阿媽,則吩咐三家姐和我去街市買菜。
吃飯時,已婚的大家姐,又追問阿悅和我何時結婚。她說:“阿媽很心急抱孫啊!”
換作四年前,我一定笑着反駁她:“你跟姐夫就該再努力一點嘛!”但自從她撞了車,要以輪椅代步之後,醫生證實她沒有生育的希望,我沒反駁餘地。
“喂,阿一,老老實實,你不是想賴賬吧?”二家姐用筷子敲敲桌角,她瞪眼在看我。
“甚麼啊?”三個家姐中,我最怕就是她。她在家計會工作,專門輔導那些十多歲便前去避孕的少女,“阿悅跟了你五年,你既不跟人家結婚,又沒有未來計劃,你真是個不負責任的男人!”
“嘩,你說得她好像跟黑社會大佬!”我苦笑。
大家姐臉上保持一貫祥和,微笑說:“阿一,明年是閏年,是結婚的好日子,你們也真可以考慮一下啊。”
“我也不一定會跟他結婚啊。”
阿悅夾菜時,突然笑着拋出了一句話。
阿悅這句話,有如一盆滾油向我照頭淋下,我馬上噤聲。
二家姐倒像得到阿悅的認同,對我說:“喂,阿悅也說不肯嫁你了,你自己好好檢討一下吧。”
我依依哦哦的敷衍過去,偷看阿悅一眼,把她的警告聽得一清二楚了。
為何全家人也認定阿悅會與我結婚呢?我對結婚這件事可說茫無概念。可是,跟阿悅繼續走下去,就像火車會在終站前停下,結果也只能如此。
離開老家前,我的衣袋震動起來,我若無其事走進廁所,掏出這幾天與阿悅見面時也調較了無聲只震的手機來看,見到一個新來的訊息:
當你愛上一個人,
你就有了失去他的可能。
我回覆:
那就嘗試不要愛上吧,
不愛總比失去好。
很快地,我又收到一個口訊,第一時間看了:
如果我已經愛上了呢?
換言之,
我是否必須失去他?
看着那個訊息,我想不出甚麼來。
我知道再躲在廁所裏,一定會惹人懷疑,只好作罷。
跟阿悅走在大街上,滿沉默的走了一段路,她說:“你不是介意我剛才的話吧?”
“甚麼?”
“我說自己可能不嫁你。”
“沒有啦。”
“那麼,你為何雙手插袋?”
我好一陣子才明白阿悅想說甚麼,我把手從衣袋內抽出來,拉起她的手,她也緊緊握着我手。
“你覺不覺得,我們不像在拍拖了?”
我安慰她,“總不能期望,每一天也像第一天拍拖般緊張刺激啊。”
阿悅遲疑一刻說:“其實,我們是否該停下來?”
我無言以對,胸口一陣緊縮。
我猜不透她口中所說的“停下來”是甚麼意思,她想向我提分手嗎?
“我說停下來的意思,是結婚。”阿悅彷彿知道我誤會了她意思,過了好半晌才說:“結婚後,就是一個全新階段的開始,或許會有另一番感覺。”
“你未必肯嫁我啊。”我苦笑說。
“你也一直沒有向我求婚啊,你試過求婚被我拒絕嗎?”
阿悅微微傾着臉孔看我,像要看穿我底細。
當晚,阿悅過來我家睡。
那是我平日求之不得的事,現在反而很不習慣。
當然,阿悅並沒有妨礙我甚麼,有一個喜歡的女人在自己身邊,感覺也是良好的,但我心裏就是隱約感到不妥,但問題出在哪裏呢?我一時間又說不出來。
我想……由於,她希望我向她求婚吧。
凌晨一時多,阿悅睡去了,我在床上就是睡不着,聽到樓上仍傳出電視聲,我便從雪櫃拿出半打啤酒、兩包花生去拍門。
林以達久久才替我開門,他醉醺醺說:“我還以為是債主臨門。”
他去年曾給追債人在門前倒了紅漆,翌日便將錯就錯,把整道門也塗成紅色,再加上一朵朵黃色的花,構成了好一幅玫瑰盛放圖。
我跟阿達看深宵音樂特輯,乖乖不得了,又播他作曲的經典金曲,我對他說:“喂,你的歌啊。”他喝了一口酒,呆看着熒光幕說:“我當年不知發了甚麼神經,一夜之間作了三首金曲,我直至現在仍懷疑是自己作出來的,還是莫扎特的亡魂上了我身,借我的手揮上幾筆囉!”
幾年前,他一鼓作氣作了幾首歌曲,給當年當紅的歌星唱得紅極一時,之後當紅的歌星過氣了,阿達也苦無新作,只好依靠定期發放的微薄歌曲版稅過活了。如今除了為一些連上映機會都無而直接出DVD的電影做配樂,便無其他工作。
“你那晚特別有靈感吧?”
“才怪!我根本沒有做音樂的天份,所有的歌曲啊、配樂啊都是東拼一點、西抄一點得來的。”
我無言以對,阿達也真的坦白得過分。
我告訴他,阿悅叫我向她求婚。
“你知道,男女結婚是為了甚麼?”
“因為……深愛對方?”
“當然不是,結婚是為了兩人隨時隨地便可上床,沒有人可提出反對。”他問:“有沒有人阻止你和阿悅上床?”
“暫時沒有。”
“所以,你們不用結婚囉。”
“我也不想跟她結婚,但是她也真的到了適婚年紀了。”
“那就等她過了這個年紀,到了人老珠黃,她就不會再發言了。”
我瞪眼看他,“嘩,你是不是男人啊?”
阿達二話不說便站起,一把脫下褲子,向我展示:“你自己檢查一下啦!”
我慘不忍睹的說:“好了,表面證據成立,請拉好褲子,別着涼了。”
他邊拉褲子邊問我:“對啊,你跟那個集集怎樣了?不不不,你只要回答我一句:你有沒有想過再跟她上床?”
我點點頭。
“多久才想一次?”
“要說坦白的嗎?大約一日想幾次左右啦。”
“那麼,你多久想跟阿悅上床一次?”
“你是指認識集集之前或之後?”
“呵呵呵呵呵,不用答了,我知道答案了。”
其實,我比誰都清楚,由集集傳給我第一個訊息開始,我已被她牽着走了。
她在我家門前留低廚師書的當晚,當所有人客離去後,我正在睡房讀書,放在床邊的手機響起來,是一個簡訊:
你有收到那本書嗎?
我很擔心不見了。
我在手機裏寫了一句:“我收到了,謝謝。”我想就這樣傳出,但又深深地覺得欲言未止,我多寫了幾句:
我收到了。
書很好看,
它令我想更用心去當一個廚師。
謝謝你!
自我感覺良好得多,我才把訊息傳出,滿以為她會很快留言給我,但沒有。
那一晚的深夜,我把冰箱內的存貨都擺出來,在空無一人的家中,開了爐火,按照菜譜上的指示煮起菜……那是我想念集集的方式。
我吃個飽滿,躺回床上,想起集集曾躺在這張床,她幾乎馬上消化了我內心的絕大部份,我居然怪異地覺得餓了。
我自慰起來,就像專為集集而設一樣。
除了想着集集的面孔和她的身體以外,我完全沒法想起另一個誰。
翌日早上,我從睡夢中聽到手機的響聲,就像很靈的預感,我肯定是集集。
我第一時間抓起來看。
人是不是總會記住大多事情第一次的事發經過呢?
那如果他擁有了我很多個第一次,
譬如第一次飲得酩酊大醉、
第一次在男人家中睡、
第一次失身(第二次失身開始,還算不算失身啊?)、
第一次吃甜品吃到哭了、
我是否非要記住他不可?
我溫暖的笑起來,回覆她:
那是當然的囉!
總之,
不要記住第一次車禍、
第一次開刀、
第一次生痔瘡、
當然,
除了不要記住,
最好以上的第一次都不要發生。
如果,
有可能的話,
我願意將初戀、初吻也給了你。
如果,
有可能的話,
又不收費的話,
我願意照單全收。
你要免費服務啊?
找你的女朋友啦!
打爆你個頭#@%$!
下午,當我在city'super購買煙三文魚,準備當晚做一道煙三文魚沙律伴蛋黃黑菌汁作為頭盤時,我又收到她訊息:
怎麼辦,
我真的很想見你,
但你又會答我,
女朋友不准,無辦法啦!
無辦法啦!
我見集集十五分鐘也沒回覆,我又忍不住多寫一句:
但我也想見你啊,
怎麼辦?
我會代你女友說:
“——不——准!”
我看着手機,嘻嘻笑起來,路過我身邊的人都向我投以精神病的目光,我才收斂了笑容,但我的嘴角始終有着向上彎的弧度。
我和集集就這樣秘密通訊。
我曾經以為,這世上唯一令人抗拒不了的,只有美味的食物。
原來,一個被你愛上的女人,也有同等份量。
所以……我接受了誘惑。
我倆所通的訊息,時而輕鬆、時而無聊、時而沉重……最重要的是,就算我一直尊重阿悅,沒有跟集集見面,甚至沒正式通電話,但我倆對對方的思念,就像要透過手機熒幕的每一顆文字猛撲出來。
不斷試探對方,試探對方的感情和極限。
我從來沒玩過這種遊戲,但那甚至比起面對面的挑逗,還要來得刺激。
我是喜歡了她嗎?
不,我是瘋狂愛上她了!
我喜歡你。
你有女朋友,我還是喜歡你。
我才不願意像人魚公主般靜靜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