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斥西人同僚

我在警察學校時,有位受訓的英國見習督察(與我同期同級),很喜歡參與賽車運動。有一天午餐時,他在等候保險公司回覆他的電話,告訴他是否可以在香港賽車。期間,他顯得十分緊張,站在警官餐廳的公衆電話旁一直等着。當電話鈴聲響起,他便馬上搶着去接;我那陣子剛坐在電話旁邊,只見他聽到對方講廣州話,便將電話交給我,及駡了一句:‘Bloody Chinese!’(「死中國佬!」)我聽到後,十分憤怒,他怎可以這樣沒有規矩,侮辱中國人。我當着六十多人面前(其中有教官及高級人員),跳起來拍枱大駡他歧視中國人。他很驚奇地望着我,不知所措,不敢吭聲,連電話也不等便離開飯堂。事後我感到很有壓力,畢竟在警校紀律是非常嚴格的,這樣做,必定闖禍。

第二天,校長(華籍警司方奕輝先生)果然要見我,我心想:「一定是為了當眾責駡西人的事,大不了被革職吧。」於是便挺起胸膛去見他,見到校長,我便立正見禮,早有預備會被教訓一頓。方校長說:「我聽到昨天在飯堂發生了一件事,是什麽事?」我如實向他報告及解釋。他說:「你用不着解釋,我叫你來,不是要責駡你;我覺得這裏的中國人常自覺是二等公民,西人高高在上。雖然不是所有中國人都是這樣,但大多數是有點自卑。我要讚揚你不怕在西人面前大聲駡他,若然警察或中國人都可以挺起胸膛與西人說話,不要覺得自己是二等公民便好了。」我聽了他的訓話後,也不知是凶是吉。到畢業時收到評語,其中有一段指我為了正義,無論對方是什麽國籍,都不怕與他理論、辯駁,或加以斥責。上述事件發生時,我並沒有想到有什麼後果,但事實上竟意外地對我的事業很有幫助。後來有某警司亦看到有關此事的報告內容而讀給我聽,他說:「想不到你有膽識這樣做。」

這件事情發生後,有一位從非洲來香港加入警界的同事說:「我來香港前,以為中國人和非洲的土人差不多,凡事都受我們支配,甚至騎上大象的時候,土人警員通常都跪在地上,讓英籍警官踏着肩膀騎上大象。想不到這裏的中國人並非我們想像中的『弱者』。」這件事的始末,使我產生了一個不同的人生觀:凡事都要本着正義去做,雖然許多時會「撞板」,但起碼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後來我亦常常這樣教導我的下屬。我並非要倚仗這件事去吹噓自豪,亦不是因此而偏去找麻煩,只是有些情況下是不可避免的,例如我後來有幾次與某警務處處長及警司爭辯,但因我所持理由充足,雖然職位懸殊,我亦化凶為吉。

作者曾於一九五二年代表香港童軍出席泛太平洋童軍在澳洲舉行的大露營,此圖乃出發前所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