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序幕:悲劇的降臨

一陣冷風掠過,小宇感到一陣寒意,人也清醒了起來,用力搖搖腦袋,摸摸頭後的秀髮,連忙逃開了。

小宇步進班房,沒看任何人一眼,就放下書包。她坐下來,打開抽屜的密碼鎖,拿出第一堂要用的書本,又從書包拿出功課,檢查做齊了沒有。

——讓自己盡量忙碌,不讓自己有一秒鐘停下,不讓任何人有跟自己說話的機會。

一陣腳步聲慢慢移近,小宇垂著的頭能看到那雙屬於清怡的黑鞋,她吃力的抬起頭問:“報告出了,是吧?”

“是的,我爸爸請你今天放學後,立即到他的醫務所一談。”

小宇吃力的點了點頭。

清怡見著小宇的神情,不禁關心問:“小宇,要我陪你去嗎?”

小宇沒有望向清怡,倔強地回答:“不用了,我能應付。”

清怡拍了拍小宇的肩膀,始終不忍的說:“我們放學時一起去。”說完,也不待小宇推辭便走開去了。

小宇沉默著,看著清怡的背影走遠,心裏油然生出一陣感動。她口裏說不,其實,心裏總希望有人陪伴左右,清怡真的太清楚她的性格。

坐在小宇鄰座的,是個饞嘴的女生,她有一個諷刺的名字:葉知音。

葉知音偷聽到小宇和清怡的對話,一知半解地連珠發問:“小宇,你生病了嗎?是什麼病?嚴重嗎?會傳染嗎?”

小宇討厭別人多管閒事,葉知音正是她討厭的人之中最討厭的一個,所以,她根本不想理會她,就當什麼也聽不到。

葉知音像想到什麼大線索,得意洋洋說:“據聞,清怡的父親是腦科和精神科專家啊!”

小宇站起身,鐵青著瞼的步出課室,但她幾乎立刻聽到葉知音在身後,把這個大新聞迅速廣播開去。

她束手無策,但也根本無法阻止,只怕愈描愈黑。她感到一雙雙的目光在背後注視著自己,直至逃出課室,那種被監視的感覺,才告一段落。

走上一層,確定沒有她熟悉的同學,她才安心下來。倚在走廊的欄杆上,俯視著離地足足四十尺的操場,突然想到:縱身跳下去,頭顱先著地,便什麼也不用想了……

一陣冷風掠過,小宇感到一陣寒意,人也猛然清醒了起來,她用力搖搖腦袋,摸摸腦後的長髮,慌忙的逃離欄杆。

多待半分鐘,心一灰意一冷,她可能真的跳下去了。

在洗手間洗一把臉,小宇佯裝什麼事也沒發生的返回課室。

甫進班房,本來議論紛紛的女生們,像見到什麼厲鬼般,立時鴉雀無聲,小宇默默忍受著這種無聲的欺凌,在自己座位坐下時,葉知音又逗她說話:“一場同學,我很想能夠幫助你——”

小宇截斷她的話,露出一個笑容說:“那麼,就請閉上你的鳥鴉嘴吧!”

葉知音被一盤冷水迎臉潑,還沉浸在熱心之中的她(起碼對她自己來說是如此),一下子掉進冰河,她的臉立刻掛下來,厚著面皮打圓場:“好的,沒問題,我知你心情不好……我們是好同學嘛!”

小宇假裝感激地向葉知音笑了笑,便別過頭去,板起了臉孔。

葉知音望住小宇的側面,在小宇沒留意的時候,對她流露了一個兇狠的神情。

放學時,清怡在座位中,轉頭看了小宇一眼,小宇會意地點一下頭,欲站起身,正執拾著書包的葉知音壓低聲音說:“小宇,希望你吉人天相啦!”

小宇的心給刺了一下,一陣痛楚的感覺傳遍全身,但她叫自己忍耐了,裝作沒有聽見,背起書包離開。

清怡和小宇甫走下樓梯,清怡忍不住的說:“小宇,真對不起,今天早上,我叫你到醫務所的話,似乎給葉知音聽到了。剛才,竟有個鄰班的女生,走過來問我關於你的事。”

小宇看到清怡滿臉歉意,反過來安慰她:“沒關係,世上總有一些人,一生人最大的成就,就是講別人的壞話。”

清怡嗯了一聲,還是心中有愧。

小宇笑著,心裏卻像是有一塊鉛,重重地壓著。很快地,她就會知道自己的病情報告了。

抵達清怡父親的醫務所,清怡著她坐下來,走到登記處跟護士談了幾句,護士答應一聲,清怡趕忙坐到小宇旁邊,拍一下她手背,對她笑了一下。

“不會有事的啦。”

“誰知道呢。”

“你有可能只是精神太緊張。”清怡說:“你知道啦,你一向也是緊張大師,尤其在考試之前。”

小宇只能笑笑,她心裏有不祥之兆。她真確地感到自己身體發出生病的警號,只是不知道毛病出在哪裏。

這時候,護士喊了小宇的名字,小宇的心猛烈跳一跳,兩腳軟下來。清怡見她猶豫,想扶她一把,這令她更像被判刑前的殺人犯——說明是殺人犯,就必定知道自己有罪,無論怎樣逃,也逃不過死罪了,只有接受最後宣判。既是如此,此一去又有何意義呢?

滿心雜亂的小宇,只想到了這些。都是一些古怪的想法。

“我不進去了。”小宇突然使勁甩掉清怡的手,在醫生房門前站住,衝口而出:“我不是殺人犯!”

此言一出,候診的病人和清怡,全都呆住了。

“我走了!我根本沒事!如果我有精神病,怎會這麼清醒的!”小宇發狂地大叫大嚷。

在小宇身邊的清怡,也不禁退開了一步,她的臉變得蒼白,一時間也失了打算。

“小宇。”一把沉厚的聲音從醫生房門前傳出,是清怡的父親。他用足以令小宇鎮靜下來的語氣和眼神說:“小宇,你進來吧。”

小宇看著他,只是點點頭,一下便信任了他,與清怡一起踏進去。

清怡父親關上了門,請兩人坐下,從辦公桌上一個大大的公文袋中,抽出一疊X光片,把它們逐個掛在牆上的一個燈箱上。

小宇靜靜坐在那裏,心裏很寧靜,自信她會沒事的。她不斷告訴自己,十分鐘以後,她就會開開心心離開這裏。

清怡的臉卻愈來愈煞白,像天花板上的白光光管。

當清怡看到那一張一張的X光片以後,她再也無法忍受,揚聲地說:“爸爸,你弄錯了X光片!”

清怡父親的面孔上掠過一層陰影,從西裝上袋裏取出眼鏡,動作緩慢地戴上,把眼睛移正在燈箱。

整個房間,彌漫一片可怕的死寂。

清怡雙眼紅了,因為,父親教她的東西不少,她已很清楚發生什麼。

小宇閉上眼睛,吸一口氣,再睜開眼時,對清怡父親說:“我準備好了。”

清怡父親把目光抽離X光片,雖然他每天面對著許多生生死死,但對於只有十五歲、她女兒最好的朋友,他竟一時不知如何直說下去。

小宇再說一遍:“我知道自己生病了,我想知道自己生什麼病。所以,我準備好了。”

清怡父親點點頭,看著X光片,用平淡的語氣說:“小宇,你會看到,X光片上顯示了,你頭顱裏有一團深黑色,那是一個腫瘤,腫塊很大。”

清怡別過了頭,不忍看下去。

小宇木然地直視著燈箱,在每幀X光片裡,自己大腦的正下方,也有一個乒乓球般大小的黑影,在灰白色的頭殼中清晰存在。

這是個無從否認的事實。

清怡的父親說下去:“上次,你告訴過我你的事,其實,並非由於你有精神緊張,也不是精神分裂,甚至精神病。最關鍵的是,由於腫瘤生長的地方,正正壓著言語及分析的大腦神經,才會令你不時產生幻覺,不自覺地想像自己變成另一個人,做出意想不到的事情。”

“爸爸。”清怡用手掩著口鼻,哽咽地說:“你別再說下去了!”

小宇卻說:“世伯,請繼續,我想知道一切。”

“我的建議是,你盡快告訴家人關於你的病。”他說:“因為,你是清怡的同學,我才會作主張替你進行檢查。但說到動手術,尤其這個腫瘤的位置,是在主要的神經線上。把它切除是項大手術,需要和家人商量,得到家長簽署同意書才行。”

小宇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突然想到了什麼,笑著說:“也許,說到手術費,和家人就沒商量了。”

小宇這個開玩笑的反應,教清怡和清怡父親不知該如何反應。小宇問了一個很實際的問題:“世伯,萬一要動手術,手術費用如何?”

清怡父親說出了一個驚人數字,教小宇的心直沉了下去。

“如果不動手術呢?”

“後果很嚴重。”他說到這裡便停止。

小宇也明白,也就無必要再問下去了。她的語氣變回了平淡:“世伯,不好意思,麻煩了你,我要走了。”

清怡憂心地看著小宇,小宇愈是表現得平淡冷靜,她就愈害怕。她一直以為,做了四年同學,小宇的所思所想,也會在自己的掌握之內。但她發現,她再也無法了解小宇在想什麼了。

她突然感到,自己跟小宇的距離愈來愈遠。

小宇站起身來,清怡父親也不阻止,只是叮囑著說:“在一個星期內,你要請家人作出答覆,病情不可再拖延下去了。”

小宇點一下頭,自顧地打開門離開,清怡看著父親,他示意她快追出去,要給她一點朋友之間的支持。清怡點一下頭,趕緊跟在小宇後面,與她離開了醫務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