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秋之楓名偵探

“各位中四B班的同學，請再次熱烈歡迎我們的新插班生！”美寶老師微笑着，帶頭拍起了手來。

於是班裏的同學也跟着開始鼓掌。

美寶老師是中四B班的班主任。可以這樣說，她是一個只消五分鐘，就可以讓任何學生打從心底裏喜歡的老師。三十三歲的她作為一名老師似乎年輕了點，她矮矮胖胖的，戴着一副挺新潮的粗框眼鏡。可能是曾經做過幼稚園教師的緣故吧，她和自己的學生說起話來永遠像在哄小孩子，而且永遠都面帶微笑，雖說有點威嚴不足，卻讓人愉快。

此刻，在美寶老師身邊的倩倩、婉瑩和均均則點頭接受了眾人的掌聲；在這之前，三人在班主任的邀請下，向同學們簡單地自我介紹了一番。

每個新生都要站在課室講台上作自我介紹，這已經成為秋之楓中學的傳統。儘管這個傳統通常會讓新生感到神經緊張，但它自有它的存在價值——如果把自我介紹後同學們的掌聲由“零零落落”到“如雷貫耳”分成十個階段的話，你就可以粗略推算出新同學在班中的受歡迎程度了。

對於倩倩、婉瑩和均均三人來說，排名如下：婉瑩的受歡迎程度居首，她那美若天仙的外貌功不可沒；而均均的受歡迎程度次之，主要是受益於他的三寸不爛之舌；而倩倩的受歡迎程度則包尾，主要是因為她臨陣膽怯，又口吃，兼且在整個自我介紹過程中低着頭，長髮整個蓋着她的臉，讓她看起來像隻女鬼。

本來倩倩並不是個容易害羞的人，但不知怎麼搞的，面對着台下黑壓壓的一羣人，就立即緊張起來。說不定這是她擔心自己不能適應新學校的一種表現吧。

“好啦，大家都對我們的新同學有初步的了解啦，”美寶老師高興地說，“大家要好好相處哦，現在，該替你們三位找個座位了，讓我看看……趙均均同學，你就和班長徐嘉明一起坐吧。”

中四B班的班長徐嘉明又高又瘦，一頭鬈曲的短髮剪得四平八穩，有一雙大大的門牙，配上厚達2cm的近視眼鏡，怎麼看都給人書獃子的感覺。婉瑩幾乎立即就肯定他是那種循規蹈矩、將學生手冊當成法律的優良學生，不禁同情起這位班長來，因為均均那無比頑皮的行為估計會輕鬆地在半天內把他逼瘋……

“嗯，至於趙婉瑩同學呢，你就和楊麗琪一起坐吧。”美寶老師說。

聽見這話，班裏的同學們立即集體倒吸一口涼氣。

“楊麗琪？”婉瑩一愣，“不會就是那個歌手楊麗琪吧？”

的確，坐在課室角落的正是楊麗琪本人。兩年前，她在香港新星歌唱大賽裏取得冠軍，隨即就有大量唱片公司爭相和她簽約，年紀輕輕就進入樂壇成為新進歌手。她第一張專輯的主打歌《愛情特攻隊》可謂“勁播全城”，連續數星期在音樂下載排行榜中居高不下，同時她也因此紅透半邊天，無人不曉。

不過，楊麗琪聞名於世的除了她的歌之外，還有她的“大架子”。和她同班的學生都知道，她冷若冰霜，對任何人都不理不睬；別說當朋友了，就連跟她說句話也是天大的難事。因此，大家都不敢跟她坐在一起。

現在美寶老師讓婉瑩坐在她旁邊，天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呢。

“好啦！最後，歐陽小倩同學……”美寶老師來回掃視了課室兩遍，“你就坐到温學晴隔壁去吧。”

倩倩這下可傻眼了。

她的新鄰座，正是今早和婉瑩起衝突的女惡霸——温學晴。

“你一定是在跟我開玩笑吧……”倩倩低聲呢喃道。

“好啦，小倩同學，到你的位置去吧，我要開始上課了哦。”美寶老師說。

於是，倩倩只好不情不願地朝那個萬劫不復的新座位走去。

“呃……你好。”倩倩試圖向她的新鄰座示好。

而温學晴則咬牙切齒地低吼了一聲，作為回答。

“嗯，我也很高興認識你。”說完倩倩無奈地躲到自己的座位裏。

這可真冤家路窄。雖說今早和温學晴開罵的是婉瑩而不是倩倩，但她作為婉瑩的朋友，自然也受到了敵視。只見温學晴怒目圓睜地瞪着她看，似乎要把她活生生吞到肚子裏，倩倩只好輕輕把背囊放到兩人之間，阻擋對方不太友好的視線。

運氣好差啊，她心想。

開學第一天的第一堂課，通常都會演變成老師長篇大論式的閒聊，而這次也沒有例外。

美寶老師那關於同學間的互助互愛，和她本人教學遠大理想的演講辭還沒發表完畢，下課鈴便響了，中四B班的同學們迎來了這個學期的第一個小息。

温學晴那嚇人的眼神讓倩倩如坐針氈，小息一到，倩倩就立即像躲開瘟疫般離開自己的座位，打算找婉瑩去。

但是她卻發現自己沒法走近婉瑩半步，因為一大羣人正堵住她的去路。這羣學生男女各半，正把婉瑩圍在中間，仔細地傾聽她的演說。

“……這個錢包嘛，是我一個月前趁名牌時裝店Giorgio Armadillo換季大減價時，提早十二小時通宵在商店門口露營，才好不容易用七五折買回來的。要知道這可是斷市貨，排在我後面的那個OL也想要這一件，於是我們兩個人就在大庭廣眾下搶奪同一個錢包，那叫一個驚險啊！幸好我腕力比她要好，我可是專門為了當天練了幾個星期的拔河啊。結果自然是我贏了……”

“哇，真是太令人佩服了。”圍在附近的女同學們齊聲讚歎。

“厲害，厲害……”而男同學們則不約而同地喊道。

雖說婉瑩的成績差，但如果學校裏有一堂課叫做“時尚潮流課”的話，那麼婉瑩肯定會得滿分。

“還有看看這個，”婉瑩繼續說，“這可是化妝品品牌L'OL的VIP卡。這種白金會員卡全世界只有500張，有錢也申請不了，只有被這個品牌所承認的上流人士才能擁有。呃，當然我不可能是上流人士的啦，這可是半年前L'OL的CEO來港訪問時，我坐在他的豪華房車前面賴死不走，他為了趕飛機才萬般無奈送給我的……持卡者在L'OL可是享有七折優待和貴賓式的服務呢！”

“哇，真是太令人佩服了。”她附近的女同學們再次齊聲讚歎。

“厲害，厲害……”男同學們仍是不約而同地喊道。

這情景看得倩倩目瞪口呆。

才半天不到，婉瑩就已經成為班中的超新星，而坐在她隔壁的楊麗琪倒是被人完全無視了。在學校之外，楊麗琪走到哪裏都是眾人的焦點，沒想到在學校裏竟然有人比她更受歡迎，讓她頓感受到了冷落。

“吵死了！”只見楊麗琪霍地站起，拋出這麼一句話後，拂袖而去。

但是並沒有人理會她。

只見在課室的另一邊，均均的受歡迎程度也不遑多讓，一大羣人正把這小子圍了個嚴嚴實實。

倩倩湊過去一聽，原來他正在講故事。

“……那時候真的好可怕啊！根據那張字條的信息，飛機上竟然被人裝了個炸彈！危急關頭我可不能坐視不理，我不能眼睜睜看着大家的安全受到威脅！於是，我就和剛好在飛機上的一個法國警察共同在飛機上做地毯式的搜查。在找炸彈的同時，我也必須爭分奪秒把放炸彈的兇徒揪出來。”只見均均語不驚人死不休地喊道。

“嘩！你實在太英勇了！”女同學們驚呼。

“真不愧是名偵探！”男同學則自愧不如。

倩倩一拍額頭。

均均所述的這個驚險萬分的故事的確發生過，而當時均均這傢伙也的確在那架飛機上。問題是，到處調查而且“把放炸彈的兇徒揪出來”的人並不是他，而是倩倩，這小子完全把倩倩所破的案件當成是自己的了。

“……還有還有，記得那次在一艘巨大的豪華郵輪上，一個少女神秘地失去蹤影，工作人員遍尋不獲，到底她是不小心墜海了呢？還是被人劫持了？我到底能不能把她找回來呢？欲知後事如何，請聽我慢慢道來。”

雖說均均嚴重侵犯了自己的“版權”，但倩倩卻下不了決心玩“踢爆”，於是也只好接受現實，無奈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去。

可是剛進入自己的座位範圍，隔壁的温學晴那雙眼便“刷”地瞪向了她，把她嚇得急忙往回跑。

唉，她可是哪兒都去不了啊。

對於倩倩來說，這並不是一個很理想的開學日。

一堂課接着一堂課，好不容易等到了午飯時間的鐘聲。

但當她跑去找婉瑩和均均的時候，卻發現他們完全失去了蹤影。明明約了一起吃午飯的啊，倩倩心想不會是把她忘掉了吧……果然，她的手機隨即震動起來，收到了兩個短訊。

短訊A：“無數英俊男生約我吃飯，正在選擇中，你和均均吃吧，sorry！”

短訊B：“同學堅持要聽完我的“威水史”，不和你們吃飯了，待會見。”

啊！這兩個見異思遷的傢伙。倩倩氣得幾乎要把手機吞掉。

環顧四周，同學們都三五成羣、有說有笑地結伴吃飯去了，整個課室空蕩蕩的，只有她是獨自一人無所適從的樣子。

於是，倩倩只好獨個兒離開學校，往食肆集中的商場走去。

這天真是糟糕透頂了。

表面上看，倩倩是一個破案無數的名偵探，但如果要她在驚心動魄的案件，或者多姿多彩的校園生活中任揀其一，相信她肯定會選擇後者。虛構的推理小說似乎傾向於把偵探主角的生活描繪得緊張刺激，案件一件接着一件，讓人毫無喘息的餘地；但至少在倩倩的生活中，探案僅佔了她生活中的一小部分，大部分時間她仍然像個普通人般上學、吃飯、睡覺、放假、玩耍……卸下“名偵探”的光環後，她不過是個需要朋友和同學關心的女學生。

倩倩滿足於以前舊學校的生活，在那裏她有很多愉快的回憶，還有很多知己。雖然當時她已經是個大名鼎鼎、無人不曉的“名偵探”，但大家之所以和她成為朋友，跟她的名聲一點兒關係也沒有，而是因為倩倩善良、成熟、不拘小節的個性。但當年她剛剛升上中學時，一切也並不順利——事實上，倩倩本來就是個比較靦腆的人，最初她就因為不太活潑的性格，而被大部分的同學“敬”而遠之，直至一段時間後讓大家理解、接受，她才終於融入了班級之中。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倩倩才這麼害怕轉學。她本人並不像婉瑩那麼光彩奪目、美麗動人，也不像均均那樣能滔滔不絕、口若懸河，她在外表和說話上缺乏吸引別人注目的氣質，因此每到一個新的地方，她就必須得主動出擊去博得別人的信任，但這偏偏是她最不擅長的事情。

來到秋之楓中學，倩倩剛開始就受到了冷落，似乎一切又要再次重演。

轉校來秋之楓中學真的是一個聰明的選擇嗎？倩倩自問。

秋之楓中學附近的食肆的確不少，但來光顧的人更多，區內幾間中小學都集中在這附近，所以午飯時間一到，這裏就擠滿了飢腸轆轆的學生。

倩倩好不容易在一間“大”字頭快餐店買了個便宜的套餐，卻找不到座位，店裏的每張桌子都坐滿了人，就連桌子旁也都站滿了等位子的顧客；只見倩倩捧着裝食物的托盤，在現場漫無目的地轉了好幾個圈後，仍是沒辦法坐下來。

這刻倩倩可狼狽極了。

“需要位子嗎？你可以坐在這兒。”只聽見身邊傳來一把女孩子的聲音。

倩倩轉過頭去，只見旁邊的四人桌子裏，正坐着一個穿着秋之楓校服的女同學，她有一頭中短的黑髮，一雙小小的丹鳳眼，笑起來臉頰上還有小酒窩。雖然是首次見面，但倩倩不由得對她產生了好感，要知道除了和善的美寶老師外，這是學校裏第一個主動對她表示友好的人。

“嗯……謝謝你，”倩倩連忙道謝，但仍然猶疑着沒有坐下，“我真的可以坐嗎？”

“當然，這桌子除了我之外，就只有另一個同學，他買東西去了。你只管坐下來吧。”

“那就感激不盡了。”說着，倩倩把托盤放在桌子上，鬆了一口氣。

“不用謝，我們都是秋之楓中學的學生啊。”女孩側着頭笑了笑，“我叫李曉培，讀中四A班。我好像沒有見過你啊，你是插班生嗎？”

“對啊，我讀中四B班，我叫歐陽小倩。”倩倩對她點了點頭。

聽見倩倩名字的那一刻，李曉培怔了半晌，然後喊道：“啊！原來就是你！”

“呃，你認識我？”倩倩問道。

“當然，”李曉培的態度突然改變了，變得嚴肅起來，“你的名字他今早不知道跟我談過多少遍了，我怎可能不認識。”

“誰？哪個他？”這可把倩倩弄糊塗了。

這時倩倩背後傳來另一把沒有感情的聲音。

“真是巧啊。”

倩倩回過頭去，只見程傑捧着托盤，正向兩個女孩的桌子走來。

“看來你們兩個都已經互相認識，那我就不用介紹啦。”程傑把食物擺到桌子上，然後坐到李曉培對面。當程傑望向倩倩時，她再次從這個男孩的眼裏看見了敵意，但隨即他就對倩倩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命運真的很喜歡將我們湊在一起，對不對？”程傑一邊攪拌着自己的檸檬茶，一邊對倩倩說，“今天早上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這就叫做物以類聚啊。”

“物以類聚？”倩倩完全不知道程傑在說什麼。

“來，你看看對面那個人。”程傑笑着換了個話題，指了指隔壁桌子上一個正在吃飯的中學生。倩倩看過去，只見那個男生穿着區內另一間學校的校服，似乎並不是秋之楓中學的學生。

倩倩把視線移回來，奇怪地問道：“看見了，那又怎麼樣？”

“我並不認識這個人，但我能僅僅通過觀察，告訴你一些和這個男孩有關的事情。”程傑頓了一頓，然後說，“我知道他的專長是彈吉他，而且有一個很胖的哥哥，家裏養了一隻很大的狗，而且父母其中一個是政府公務員。這都是靠推理得出來的結論，你覺得我的推理正確嗎？”

倩倩吃驚地往那個陌生男孩看去，的確，程傑說得很對。

這個男孩的左手指尖起繭，明顯是長期彈吉他的人才有的特徵；他身上的校服也過於肥大，而且很殘舊，明顯是他比較胖的哥哥留下來的舊校服；而他右手手腕處那條勒痕，說明了他經常用狗鏈拖狗出外散步，而且從勒痕的深度來看那肯定不是小狗；最後他胸前口袋上別了一支刻有箭咀和“HK”字樣的政府專用原子筆，明顯是身為公務員的父親或母親帶回家的剩餘物資。

好強的觀察力！而且僅憑幾個小細節，就可以推理出這麼多的事情，難道這個程傑……

倩倩驚訝的樣子把程傑逗笑了。

“你知道，這個世界上並不是只有你一個少年偵探啊。”他說。

程傑是個偵探？倩倩心想。怪不得早上那個温學晴對他如此懼怕了。

“程傑同學可是秋之楓中學有名的名偵探呢。”這時李曉培插嘴道，“他在秋之楓中學破獲過幾十宗案件！例如“考試答案販賣案”、“電腦室電腦下毒案”、“圖書館紀錄造假案”、“美術學會展覽破壞案”、“情人節情信偷竊案”、“學校傳單偷竊案”、“學校牆壁塗鴉案”，還有……”

“好了，”程傑阻止李曉培道，“我想大名鼎鼎的倩倩同學應該對這些小案件沒有興趣吧，和她比起來，我只是個小人物而已。”

“當然不會，”倩倩連忙說，“同是偵探又有什麼大小之分呢？能認識你我真的很榮幸……”

說着倩倩向程傑伸出了手來，但程傑卻沒有和她握手。

“探案講求的是嚴密的推理，”他兀自說道，“我研究過你所破案件的所有新聞報道和文字紀錄，我的結論是，你的推理根本一點兒都不嚴謹。”

“不……嚴謹？”沒想到程傑會這樣說，倩倩聽得一臉迷惘。

“你能破案，有時是因為毫無來由的靈光一閃，有時則是因為朋友某一句話的啟發，實在是太不嚴謹了；推理講求的是觀察力，以此取得各種蛛絲馬跡，然後抽絲剝繭，就像把洋葱一層一層地剝開，才能越來越接近真相。”他繼續搗弄着自己的飲料，“所以你能屢次破案，不過是恰好遇上好運氣而已，除此之外你根本就是個二流偵探。”

“這……”剛才的冷嘲熱諷還受得住，現在程傑竟然繞着圈子說自己是個“二流偵探”，倩倩只感到氣不打一處來。

剛想回敬幾句話，倩倩卻忍住了，的確，自己從來就沒打算成為什麼首屈一指的名偵探，她只是喜歡抱打不平，而且剛好有一點兒推理知識，當然還有一點運氣，才會讓那些案件水落石出。所以，程傑說得對，她就是個二流偵探，二流偵探又怎麼樣了？

“我同意。”倩倩笑着說，“我的確沒什麼了不起的，什麼名偵探都不過是虛名而已，所以希望你多多指教。”

說着，倩倩再次把手伸了出去。

程傑的本意只是想讓倩倩不要插手學校裏的案件，沒料到她卻說出這樣自貶身分的話來。他愣了半天，只好伸出右手，和倩倩的手握了一下。

“我的意思是，”程傑清了清喉嚨，“學校裏的案件都由我管，你就別來插一腳了，明白嗎？”

倩倩猶豫地點了點頭。

接着，程傑和李曉培便開始自顧自吃午飯，再也沒有理會她了。

雖然同為偵探，但程傑似乎並不歡迎倩倩的到來；於是倩倩只好沒滋沒味地把套餐吃光，早早地離開了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