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騎士

我是騎士，我要保護我的家人。

我的家人有我喜歡的爸爸、媽媽和妹妹，我好想保護他們。

爸爸和媽媽叫我智琛或琛琛，他們經常說我是世界上最乖的孩子；妹妹叫我哥哥，她說我是她的好哥哥。不過，我經常聽到其他人叫我別的名稱，有時低聲說，有時大聲呼叫我，他們叫我垃圾、廢物、廢人、低能兒、白癡、怪物……

我起初不知道那些是什麼，回家問爸媽，他們說那是好的。可是，當他們聽到別人這樣叫我，或者帶我上街時聽到別人低聲笑我，就會生氣起來，爸爸和媽媽都會罵人，他們說：「你們才是低能呀！」

然後爸媽會帶我離開，很奇怪，回到家裏以後，他們會跟我說：「那些姨姨和叔叔開玩笑的，他們跟你玩耍、說說而已，不要理會別人說什麼。」

爸爸和媽媽叫我不要理會別人說什麼，但他們又要理會那些人，還會激氣⁽¹⁾罵人，我真的不明白大人啊！

妹妹年紀小，我忘了她是什麼時候來我家的，只記得她剛來我家的時候，好像彩色圖書裏的小貓，很可愛的。鄰居都說妹妹比我聰明，我問媽媽什麼是聰明，媽媽說：「聰明哩……聰明即是聰明，你長大以後自然知道。」

「什麼是長大？」我再問。

「總之長大了自然知道。」媽媽每次都這樣回答。

「什麼是自然呀？」我再問。

「總之長大了自然知道。」媽媽重複回答。

無論我問什麼，媽媽都說我長大以後自然知道。我已經讀中一了，而且是第三年讀中一啊，不知道算不算長大，但我沒有自然知道一切啊！

我依然不知道什麼是聰明，問妹妹，妹妹說：「聰明即是耳聰目明，耳朵聽得清楚，眼睛看得清楚。」

「為什麼個個都說你比我聰明？」

「你看，我的眼睛和耳朵都比你的大，所以他們說我比你聰明啊！」

哦，我明白什麼是聰明了。

我漸漸知道問爸爸和媽媽是永遠沒有答案的，他們只會說我長大後自然明白，不過問妹妹的話，妹妹會給我答案的。

讀幼稚園的時候，我覺得非常快樂，雖然現在都算快樂，但那時更快樂。我明白老師的話，最喜歡玩玩具和吃茶點時間，放學就等媽媽來接我。

媽媽那時沒有工作，每日在家照顧妹妹和我，經常給我們下午茶點心，十分美味，我覺得好開心。

由小學開始，老師經常有古怪的要求，例如要我們放學後直接回家。

當時老師在黑板畫了學校，然後畫一座房子，用直線連接起來，說：「有家人接回家的要在學校等候家人，自己回家的同學就要直接回家啊！」

我舉手問：「什麼是直接回家？」

全班同學笑起來，我不明白有什麼好笑，老師的樣子很生氣似的，說：「直接回家就是由學校離開，直接回到家中，別在中途四處去。」

我想了好一會，知道我真的不可能像黑板上的直線那樣直接回家的，於是又舉手說：「老師，我不能直接回家的，由學校開始走，要在球場轉彎的，我真的不能直接回家啊。」

同學又笑起來，老師大聲說：「你是否故意破壞上課秩序？」

「我……」我覺得心跳得很快，有點害怕，低聲說，「我不知道怎樣直接回家呀！」

老師要我拿手冊出來，我拿手冊給老師，看見老師在上面寫了一些字，便問：「老師，你寫什麼？」

「我要見家長。」

「什麼是見家長呀？」我問。

同學又笑起來，他們的笑聲幾乎比下課鈴聲還要響。

老師說：「下課鈴聲響了，大家放學回家吧！」

我問：「不用直接回家嗎？」

「黃智琛，你是否有意跟我作對？」

「什麼是作對？」我問。

我見老師的臉色變得很紅，像媽媽買給我吃的紅蘋果，她大聲說：「我要帶你去見校長！」

我還想問什麼是見校長，不過老師已經把我帶到校長室，我才知道見校長是見一個叔叔。我叫他校長叔叔，叔叔笑起來。

校長叔叔跟老師說了許多我不明白的話，然後彎下腰來，說：「黃智琛，你懂得自己回家嗎？」

「什麼是懂得呀？」

「你自己回家還是家人接你回家呢？」

「我自己回家，媽媽和妹妹在家裏的。」

「你回家吧！」

「知道了！」我大聲回答，然後想了想，問，「不用直接回家嗎？」

校長微笑說：「你懂得自己回家就行了。」

我點點頭，覺得校長叔叔說話像我的幼稚園老師，我明白他說什麼。

回到家裏，媽媽跟妹妹正在吃茶點，我覺得好開心，因為我也有兩塊動物餅吃，一塊是獅子，一塊是狗。

妹妹讀幼稚園了，她喜歡拿我的書來看，我不明白功課怎麼做，她就教我做，所以我很開心。

媽媽看了我的手冊，問：「你上學時頑皮嗎？為什麼要見家長？」

「媽媽，什麼是見家長？」

「沒什麼，明天接瑩瑩放學後，我去你學校就是。」媽媽微笑起來，我覺得媽媽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媽媽。

我漸漸知道什麼是見家長，因為在小學的時候，媽媽經常要去我的學校，其實不是見家長，應該是見老師，有時還要見校長叔叔。

妹妹讀小一的時候，同我一起上學，我們在同一間學校讀書，妹妹比我小一歲入學，我讀小二。妹妹讀小六的時候，我讀中一，妹妹讀中一的時候，我又讀中一，因為我要留班。媽媽說乖孩子才有機會再讀一次的，所以，我是乖孩子。

妹妹由小一開始就考全級第一，我坐在禮堂裏看見她上台領取獎狀，開心得很大力拍手，同學都知道她是我的妹妹，他們經常說：「黃惠瑩是資優，黃智琛是豬兜⁽²⁾。」

我不知道什麼是豬兜，不過妹妹是資優，我是豬兜，聽起來很可愛。果然是可愛，媽媽說同學覺得我可愛，才叫我豬兜的。說實在的，我的確幾可愛，難怪個個叫我豬兜啊！

妹妹每年都考全級第一，拿到學校的獎勵金，我也想有獎勵金，不過同學都笑我，他們說：「豬兜將來拿個兜⁽³⁾去乞食⁽⁴⁾吧！」

我問老師什麼是乞食，老師問我為什麼問，我將同學的話說了一遍，老師沒有回答我，只是要那些同學罰抄全本中文書。

這懲罰實在太殘忍了，那些同學自此以後沒有再跟我說話，看見我走近，就說：「我們不和豬玩的。」

全班同學都說不與豬為伍，我又不明白他們說什麼了。

我問爸爸什麼是乞食，爸爸很生氣，問我為什麼這樣問，我不敢再說是同學的話，怕爸爸也罰他們抄書，就說：「我在路邊聽到人這樣說的。」

爸爸說：「你將來長大了，自然會知道的。」

「我不想將來知道，我要現在知道。」

爸爸說：「有爸媽一日，你都不可能乞食的。」

我經常覺得大人很奇怪，無論我問什麼，他們都不會直接解釋的，說了半天，我依然不知道什麼是乞食。

我問妹妹什麼是乞食，妹妹說：「你別理會他們啊！」

妹妹的話開始像爸媽了。

後來，媽媽像爸爸一樣，每天外出上班，我和妹妹放學回家沒有茶點吃了。

媽媽叫妹妹給我動物餅，妹妹每次都讓我先挑選，我喜歡獅子和松鼠，妹妹說她全部都喜歡。

媽媽經常很晚才回家，她說遲了下班——好像叫加班——有多點錢的。我感到很肚餓，但妹妹說每日只可以吃兩塊動物餅。她說專心做功課就不會肚餓的，但我一邊做功課一邊感到肚餓，於是她叫我睡覺，睡着了就不會餓，我就這樣習慣午睡，果然不餓了。

我不喜歡媽媽外出工作，她說不工作的話，怕我將來真的要乞食，我知道乞食是不好的了，但不知道怎樣做才算乞食，大人說話真是難以明白的。

妹妹讀中二的時候，我繼續讀中一，因為我又留班了。

妹妹從讀中一開始就沒有再考第一，整天都在睡覺，我想，她一定經常肚餓，所以睡覺，睡着了就不餓了。

經常有認識和不認識的同學問我要錢，我的錢很快沒有了。媽媽將我和妹妹的零用錢都給了妹妹，我每次吃早餐和午飯都要問妹妹要錢的。

雖然我沒有錢，但仍有認識和不認識的人問我要錢，有時還打我，很痛啊！

如果妹妹看見，她一定幫我的，不過他們有時連妹妹都打。

我好想推開那些人，不許他們打妹妹，但他們很多人又很大力，我又覺得好痛了，妹妹和我都很痛吧！

那些人走了以後，我哭起來，妹妹安慰我不要哭，我說：「我沒有用，我是垃圾，讓你被人打。」

「哥哥別哭，哥哥是瑩瑩的騎士啊，跟哥哥在一起，瑩瑩有騎士保護啊！」

「什麼是騎士？」

「騎士即是正義的俠客，武功高強，保護弱小。哥哥，你一直是瑩瑩的騎士啊！」

我不明白什麼是騎士，也不明白什麼是正義，不過妹妹說好的就是好的，我好高興，我不是垃圾、廢物、廢人、低能兒、白癡、怪物……

我是騎士！

---

(1)激氣：廣東方言，即生氣。

(2)豬兜：廣東方言，對頭腦遲鈍的人的蔑稱。

(3)兜：廣東方言，即碗。

(4)乞食：廣東方言，即行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