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一次行走台湾

2014年3月,我短暂离开了让我手忙脚乱的职场,去了台湾旅行,那是我第一次去台湾,开启了我随性行走的记录。在此之前,我是一个有计划且害怕失控的人。

以下是我当年的回忆录。

飞机抵达桃园机场,我第一脚踩上地面,就兴奋得无以言表,这是个岛呀。活到现在,我还没有去过一个完全被海包围的地方呢。

桃园到嘉义的路上,下起了暴雨。我望着窗外,一刹那感觉很奇怪,好像路还是那样的路,雨还是那样的雨,可分明已经是在海峡这边了。空间上的距离感,把过去在内心里远远抛开。我在一个新的地方,扮演新的角色,做新的事情。这大概是旅行有趣的地方。

1、嘉义

来台湾的第一个夜晚,在嘉义的一个人家。

Ting执意要开机车来车站接我,这是我第一次在台湾坐机车。嘉义的夜很宁静,而我却默默地兴奋。

Ting是个多才多艺又直爽的女孩,她的家人也很可爱,爸爸貌似严肃却又无所不谈,妈妈亲和爱笑,妹妹腼腆。我们在书房里天南地北地聊,Ting的爸爸饶有兴趣地给我讲台湾的细枝末节:垃圾定时上门收集,车辆不按喇叭,司机习惯跟乘客问好和说再见,阿里山的樱花开满山野,七星潭的鹅卵石奇形怪状……我喜欢听,脑海中会浮现一幅幅画面。

Ting有个自己的小书房,里面有很多她的水彩和油画。她爱画画,在申请美国的大学,为此还在不断加强英语。我敬佩这样遵循自己兴趣的人。她泡了茶,我们边喝边聊。自然,我们会聊到彼此的旅行,她去的地方比我多得多,但她一直想去XZ,我答应我去的时候给她发照片。我们的很多想法很接近,彼此有种心心相惜的情怀。

我很喜欢Ting的妈妈,她很有智慧。但她说她并非总是平和的,年轻时脾气不好,很多事情想不明白,放在心里很沉重。后来她去阿里山的寺庙修行,每天念佛吃斋,在山中行走。看起来很简单的事情,却一点点改变了她的心境。她开始发掘自己的价值,每天早晨在市场卖早点,下午有空就去照顾社区里单亲家庭的小孩,她内心因为这样的价值而感到满足。

“像你这样的旅行是很好的。年轻的时候到处走一走,心胸会开阔很多。Ting的妹妹还很小的时候,我们就到处旅行,我把她包在怀里,牵着Ting,都没有什么问题。”我羡慕她内心的富足,希望有一天也能像她一样,有家、有旅行、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去阿里山看樱花,我往返的路上都晕车晕得死去活来,恨不得把肠胃都吐出来,心里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夜晚回到嘉义市区,我走了好几条街还没缓过来,结果一袋盐酥鸡拯救了我。盐酥鸡是个好东西,香茅的气味让我重新对旅行充满兴致。

2、高雄

来台湾的第三天中午,我到了高雄。

从宁静小县,到繁华都市,感觉很不一样。去了驳二艺术特区、旗津岛、六合夜市,最感兴趣的竟然是驳二艺术特区的一个录音作品,关于阿里山乡一场铺天盖地的轰隆隆的暴雨,和雨后夜里篝火旁的丰年祭。想必录音师也是个极自然的人。

Jimmy和Judy比我想象的要年轻很多,五十多岁,看起来仍是四十几的容貌和精神。我猜想会不会是因为他们常年旅行?

第二天早晨,Jimmy为我准备了吐司片和咖啡做早餐,还有他们自制的黑芝麻酱和凤梨果酱,美味极了。他告诉我凤梨果酱要怎么做,他们喜欢怎样涂,凤梨用台湾话怎样讲……我们的话题随意地发散,不知不觉谈到了家庭教育。我才知道原来有个词叫“妈宝”,Judy笑话说:“就是妈妈的宝贝,遇到什么事情都找妈妈,自己什么都不会干。”哎哟,大陆也有很多呢!Jimmy很不喜欢现在大多数家庭的教育方式,太宠爱孩子了,导致现在的年轻人独立性普遍很差。我有很深的共鸣,因为我若不是坚定地从爸妈那里收回主权,推开他们过多的关爱,现在也过着规矩且无聊透顶的生活,同时害怕陌生的一切。

我问他们的旅行,他指给我看墙上大版的世界地图,上面几乎插满了小针,标示着他们走过的足迹。我很震惊,眼巴巴地扫视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字,脸几乎就要贴上去了。很多地名,我连见都不曾见过。我对这个世界还是多么的无知!他们认为年轻人应该多出去看看,世界是很大的。“在我儿子读高二时,我们给他办了休学,带他去世界各地旅行,体验不同的文化。我们觉得那样的学习更实际。”

大概那时候起,我开始想要环游世界。

坐公交的时候,我尴尬了,找不到零钱,只翻出一把千元大钞。明明记得有一大把沉重的硬币,就是不知道塞去了哪里。我极不好意思地跟司机大哥说我没钱了,可否下次乘车时补到别的车上去。他笑了笑,同意了。我还是觉得丢脸,心里揣测,他肯定听出我的口音是大陆人,怎么能让人家有“大陆人乘车没零钱”的印象呢,万一人家误解我故意为之呢?坐下后,我又里外搜了一遍包,无意间碰到裤子口袋,哐当哐当响。嘿,我终于找到钱了!

很不习惯一百以下都是硬币,还那么重,每次拿到就想快速用出去,然而每次又换回来一些硬币,用也用不完。

3、垦丁

第四天,我已经行走在台湾南端的垦丁。阳光很好,风很清新,海很蓝。

我在小湾下车,因为没有太多钱,也不想住在喧嚣的街区,又想要去看更南端有什么,就顺着路继续走。包很沉重,里面还有电脑、单反和三脚架,路上不时有单车青年,冲我喊加油,大概是我的背包真的挺大。上帝派来一位机车男生,载我到船帆石,又派来一位皮卡女生,载我到砂岛露营地。皮卡其实已经从我身边开过去了,却在我前面一百多米的地方停下来,好一会儿还不见走,我便跑过去验证一下我的猜想,还真是在等我。

我在船帆石的海边待了两个多小时,什么都没干,就是看几个台湾人海钓。海水碧蓝澄澈,透明得像水晶果冻,真想咬一口。放眼望去,满眼都是海,从天际线一直铺到脚跟前。海面微微起伏着波浪,阳光碎成一点点。海浪一阵阵涌上珊瑚礁,哗啦啦啦,风玩弄着头发和裤脚,呼哧呼哧。站在那里,简直要忘了自己是谁!

在大陆很少见到这么清澈的海水,广东海岸线最长,可要说去海边观光,真不知道去哪里好,乍一想起来,好像都灰灰的,要不然就是垃圾遍地。这么说有点损自己,我本身也不想。

海钓的人很平静,一声不吭地站着蹲着。浮标半天没动静,他们也无所谓,嚼一嚼槟郎,喝口啤酒,悠哉悠哉。有位大叔撇着一只脚,以“稍息”姿势立在礁石上,一只手握竿,一只手插在裤兜里,面朝大海,一动不动。一个大浪涌上来,海水浸没到小腿,牛仔裤湿了一截,他还是一动不动。我瞅着一个机会,帮他钓了一会儿鱼,准确说,是握了一会儿鱼竿。这真是一件兴奋至极的事情,我竟然在垦丁钓了一会儿鱼!

边上那个男孩抛钩后不一会儿拉上来一条白色的扁平的鱼,这时候大家才出声,谈论了几句。我听不懂,猜想他们在谈论这条鱼。大叔们连番钓上来的都是斑点刺鱼,只有男孩钓起了一条不一样的鱼。男孩什么也没说,脸上露着腼腆的笑。这一海的鱼,他们少不了惊喜。

我决定在砂岛露营地过夜。在所有游客里,我大概是唯一一个不逛恒春古镇和垦丁大街,不住酒店和民宿,却跑来钓鱼和露营的女生。有什么所谓呢,随意就行。

露营地的老板娘是位很朴素的妈妈,说话平实简单,我叫她阿姨。她对我似乎有点一见如故,和我聊她的儿子小翔,屋后山上的野猪,每个月中旬的拜拜,在缅甸的父母……她要载我去最南点看看,我不好意思麻烦她,但她也不多说什么,递给我头盔就让我上车。我一个陌生人在这里,感到受宠若惊。

最南点藏在一片弯弯曲曲的密林尽头,有一段土路,要步行过去。这里还真有点隐蔽和低调,人烟稀少,如果不是阿姨带着,我肯定找不到这里来。钻出密林,眼前是一个不大的观景台,中间一座尖尖的像海螺一样的标志,直指天空。再往前,是一片弧形的珊瑚礁,和一望无际的大海。这就是整个台湾最最最南的那个极点了,真不可思议,我竟然站在了这里,有一种“天涯海角”或“路的尽头”的感慨。珊瑚礁是不让人走下去的,危险,脚步只能到观景台为止。眺望出去,这里的海水不是透明蓝,而是黑得深沉,仿佛可以吞噬一切,她与人保持着距离,暗示着这里是极点,再不能往前走了。海浪从世界尽头奔过来,一阵一阵呈包围式扑打在这个弧形的“点”上,壮观,又不为人知,有那么点孤寂。

阿姨又带我去鹅銮鼻灯塔,还有渔船停泊的港湾。她说以前常常来,后来不了。离开时,她突然说,以前她和她先生常来这里散步。这是我第一次听她提她的先生。

晚上阿姨做完饭,一声不吭给我乘了一碗玉米羹,把我从外面叫进屋一起吃。我不好意思,她把勺子往碗里一插,说:“没关系,做了很多,吃吧。”我实在不擅长客套之词,要给她钱,她拦住,拍拍我的手臂说:“吃吧,我们有缘。”

夜很静,我躺在帐篷附近的草地上,翘着二郎腿。天空中一轮明月,微风吹得椰子树沙沙作响,草地上散发着微微的草香,公路那边传来海浪的声音。真是奇妙的一天。

4、枋寮-台东

枋寮车站很古老,像故事里的车站。我坐在满是岁月痕迹的老木长凳上,细细打量这里的每一个老物件。大厅的墙壁上,写着余光中的《车过枋寮》:雨落在屏东的甘蔗田里,甜甜的甘蔗甜甜的雨……

一辆蓝色火车进站了,很古老,很破旧。我等的就是它,这是台湾最后的柴油动力火车了,相当于大陆的“绿皮车”,但它是蓝色的。放着电气化火车不坐,偏要选择最慢的老旧火车,还要忍受轰隆轰隆的巨响,只因为一个简单的原因:窗户可以打开。

刚走进去,立马被一股闷热包围,再一看,车厢里就两三个人。是这趟车吗,怎么这么空?我退出来问列车员,还真是这趟。这下好了,我几乎承包了整节车厢,想坐哪就坐哪,痛快!车开动了,我抬起车窗,哎哟,真是太爽了,生平第一次坐可以开窗的火车!风呼呼地涌进来,扑上我的脸,摆弄我的头发。我伸出手去,指间流淌着清凉,有种迎风飞翔的感觉。这么文艺的事情,像电影里才有的情节。列车在穿山越岭,我不是在发呆,就是在写日记,丝毫不在意它震耳欲聋的声音。突然某个瞬间,右边车窗亮起来,惊现一片蓝色,海!

火车好像静止了,连声音都消失了,只有海,从左眼到右眼都是海!

5、台东

康乐站很宁静,单独的一个房子杵在荒草丛生的郊野里,能听见风吹草的唏嘘声。我已经感知到了整个台东的宁静。

我竟然联系不上沙发主Cheng,短信没有回复,我便斗胆在他的语音信箱留了语音。斗胆的点在于,我不知道这样的电话费将是多少,会不会瞬间欠费停机。之后,我便坐在车站,呆呆地听郊野的声音,太静了,像从童年时外婆家的田野穿越过来的声音。同时,我也在琢磨着,如果Cheng始终没有回音,我该去哪里。

整个车站只有两个人,售票窗里的大爷,和我。我猜他心里也很奇怪我,这里一天也见不着几个人,突然有我这么一个从天而降的人,还在这里坐下了……

终于见到Cheng的花园了,满园子都是他种的各种花花草草,除了土地里的,还有桌上摆着的、架子上搁着的、屋檐下吊着的。他也不嫌烦,挨个为我介绍这些花草,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特性,甚至从哪儿弄来。他有一种神奇的固体培养基,似乎什么都能栽培,看起来像一坨泥土外面裹了一层苔藓。这样种的植物已经不需要花盆了,系根绳子吊起来就能生长,又干净又省事。不过他还是有很多奇形怪状的花盆:海螺、椰子壳、石板、老木头、小鱼缸……

Cheng除了喜欢植物,还特别喜欢狗。他家有两条狗,都很萌,大的那条酷爱玩飞盘,小的那条总是被大的欺负,然后就窝到人的身边去。有这两条狗在,Cheng上班不在家的时候,他的妈妈就不那么寂寞了。

Cheng的妈妈是位可爱的老人,笑起来很天真。她重听,中风又让她的半边脸有些变形,导致说话有些口齿不清。但我们仍然能聊天,我拉高嗓门,加上表情和手势,她基本能明白。想不到她还挺喜欢说话,所以我比较多听。她说她以前去大陆旅游过,爬了很高很高的山。

第二天离开前,我和Cheng的妈妈一起,给院子里的花草浇了一遍水。我送给她一张明信片,反面写了一段话,她竟然当着我的面就读起来,我多难为情啊。她一边读一边笑,像个孩子。

6、台东-花莲

来台湾第六天的早晨,我坐在台东捷安特单车店门口,啃着鸡肉饭团。单车店九点才开门,我刚好享受早餐。今天我就要骑车了,真是兴奋!不过毕竟一个人,我还是有点小忐忑……

有个男生竟然也过来转悠,直觉告诉我,他也是来租车的。我当然不会放过搭讪的机会,或许是同路呢!很快我们就聊熟了。原来是个新加坡人,叫阿泉,中文竟然说得如此好,一点也不像外国人,让我好诧异。恕我孤陋寡闻,认识他我才知道新加坡人大多会讲中文。他刚从台北坐夜间火车过来,打算从这里骑车去屏东,最后要到高雄去。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来台湾,之前来爬山、徒步,这次想体验骑车。我们很谈得来,只可惜,刚好方向相反。

店里的帅哥很热情地帮我们处理好了单车,又一一给我们讲解路线。听起来,我的路线不仅不难,而且很享受,要么走花东纵谷,看山谷和平原风光,要么走海线,看海。他建议我走海线,因为车少,更安全。阿泉就不那么舒服了,去屏东的路很难骑,后半段要穿山越岭,而且人烟稀少。他很为难,我建议他不如坐火车算了,蓝色火车超爽的。但他还是想要体验骑车。唉,他怎么不从花莲骑过来呢?看来攻略做得比我还少。

我把背包里的东西一件件塞进驮包,心想横竖一个人,那还是快点出发吧,都不知道今天能骑到哪里,弄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就惨了。他突然对我说:“要不然,我跟你一起骑吧!反正我只是想要体验一下骑车,往哪边都行,你也是一个人,我们刚好照应。”他看着我,在等我回答。我一时有点激动,愣了一下:“当然好啦!只要你自己不介意换了方向就行。”车店的帅哥立马叫起来:“啊,这样就最好啦!其实你刚才要骑去屏东,我还蛮担心的。”

呃,于是就这样,我们变成了两个人上路。其实,一开始我心里有种隐隐的内疚感,总感觉是自己连累他改了方向。可他却若无其事,一再宽慰我,“我原本就想要换方向啦,去屏东那么难,我肯定骑不了的。幸好你往这边,刚好解救我!”“我方向感不好,要不是你,我恐怕现在还没出市区!”“幸好往这边来了,风景多好!”……

一路上遇见很多可爱的人:游客、便利店服务员、面馆老板、种地的人、散步的老夫妻、对面骑过来的外国小伙、放学回家的小孩……几乎看到我们的人都为我们加油,让我感动得不得了!某个地方,我们在爬一个缓坡,路边有一家人围坐着在吃饭,那位大叔正在扒饭,一抬头看见我们,饭都没来得及嚼,就举起筷子大喊一声:“加油!”他一家老小都看了过来。

在海岸边的一个观光区,我们遇到一车从台湾西岸来的老年团。我们的单车大包小包很显眼,他们看见我们,都觉得很稀奇。“骑脚踏车哦,了不起哦!”“你们从哪里来啊?”“年轻人就是好哦!我住在高雄,一辈子都还没有环过一次岛呢?”

阿泉说,我们没有必要一定今天赶到花莲去,慢慢骑,慢慢看,晚上骑到哪是哪。这真是太合我意了。显然我比他更喜欢中途停下来看看风景、拍拍照。有时候看到什么,突然想拍照,他已经在前面老远,我就大喊一声:“等一下,我要拍照!”拍完一通,看他在那里等,我又觉得自己好自私,可他又总是笑呵呵像没事人,我心里还算心安。难得遇到合拍的同伴,竟能忍受我这种随意的性格。

当天果然是慢悠悠慢悠悠,悠到了宁埔,一个海边小乡。已经入夜,万家灯火星星点点,涛声更衬托出这里的宁静,那是所有游子在经历长途跋涉后都期待看到的景象。我们住在当地民宿,那家主人很和善,还建议我们第二天可以走玉长公路,换到纵谷线去,这样既看了海,又可以看山。

第二天一早,我们果然一致决定走山线。不过只要遇到爬山,我就累到想死。慢悠悠踩一截,不行,受不了了,休息!阿泉自称体力很差,结果还总是在前面。有时候我绕过一个弯,看见他在前面悠哉地等,刚一过去,他就吓我一句:“好,可以走了!”大概爬了一个世纪,终于到了玉长隧道,也就是民宿主人所说的,过去就是下坡的那个隧道。我们嗖嗖嗖地就滑到了玉里,简直爽呆呆。

在玉里的7-11便利店吃午餐,遇到两个骑行的人,都是专业级装备。其中一个说他最高纪录是三天环岛一圈,用语都是“第一天杀到花莲”“半夜两点开骑”,我和阿泉都惊呆了,简直是天下牛人一大堆!不过我没有志向拼命,只要小打小闹就好了。我说我想要骑苏花公路,但是一路都有人劝我不要骑,很危险,所以我只能想想。他立马蹦起来,兴奋地叫道:“苏花公路,你一定要骑!你绝对不会后悔,特别震撼!没有那么危险啦,没骑过当然说危险啦。我骑过那么多次,那些大车都很尊重骑行的人,都不会按你喇叭的。过隧道前你先让大车全部走完,然后你再快速飚过去,一点问题都没有。”

我瞬间像打了鸡血,暗下决定,无论如何要去骑一骑苏花。

纵谷线醉人,我们穿乡走野,闻了一路柚花香。

到达花莲地界,阿泉体力不行,远远落在后面。我在一座桥上等了二十几分钟还没看见他。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在我不注意的时候骑到前面去了,如果这样,他说不定也等了我很久,说不定已经走了吧。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我们没有任何途径可以联系到对方,果然只是路人。已经近黄昏了,我是该等还是该走?如果他还在后面,我希望有机会跟他说声再见,这样符合我有头有尾的个性,不管怎样我们也一起骑了两天。等吧,再过十分钟他不出现,就不等了,后会无期。

他还是出现了,远远地在后面。我就说嘛,不可能飙到我前面而我还没看见!

他是推车上桥的,似乎快虚脱了,上来后就说:“我体力不行了,待会如果我落下了,你就不要等我了,反正你一个人也能到花莲了,我自己慢一点没关系。”这样有点违背我的义气,我很难做到。他坚持要这样,我也不再多说,看情况吧。其实,我隐约感觉他可能故意想要一个人走,因为迟早也要各走各的,后面这点路没必要非得一起骑了,省去说再见的麻烦。对我这种不擅长说再见的人,倒是一种好事,他大概也是这样的人吧。

不过,我们还是加了脸书。

7、花莲

在花莲的第二天晚上,突然下起了雨,之后几天的天气预报都是有雨。运气真“好”,台风正在掠过。那我的苏花公路骑行怎么办?

第三天,我一大早就起床,可是外面还在下雨,寒风股股,竟然要穿外套了。我开始纠结,难道注定要坐火车吗?坐火车不好吗?一定得骑车吗?不骑车不行吗?纠结一番,我发现自己完全不能理智地思考,脑袋里一团浆糊,于是决定今天继续待在这,晚上再做决定,明天无论如何走人,不管是火车还是单车。网上的环岛骑行游记,大多也在花莲连人带车坐了火车,跳过了苏花公路,那算什么环岛骑行,就没有找到一个勇者来激励我,这让我更加伤感。

我还是花了大半天时间查苏花公路的各种资料,几个隧道、几座山、几个地名、几个乡……甚至,我放大了地图到最大限度,沿着苏花公路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最后,我无奈地决定坐火车。这个一开始就有的愿望,占据了整个旅途一大块意义,只能留作遗憾了,以后有机会再来实现吧——这真是最悲催的事情……

第四天早晨,七点起床看窗外,还在下小雨,看来没有奇迹,我倒头继续睡。八点又起来,雨停了,天上没有乌云,树叶还在微微动。我想到昨晚的决定是坐火车,突然心里失落落的。几乎是一瞬间的决定,我收拾好所有东西,奔下楼来,开始装驮包。

我到底还是踩上了单车。没有什么比这更开心了!

8、苏花公路

在我的心里,骑行苏花公路是一个梦想。我从来不愿放弃梦想,因为放弃一个,就会有下一个。

我给头城的HC发了短信,告诉她我临时改变主意了,决定骑行,可能要很晚才能到。她的回复让我很感动:骑吧,苏花公路不会让你后悔,我们等你。

早餐店的阿婆和她的客人们都在议论我的骑行,一个个惊叹地问这问那。而我却在一个劲地惊叹“在地的古早味”原来这么好吃,吃货瘾又上来了。临走前,阿婆给我装了一袋梅子,让我带在路上吃,“这是我们自家做的梅子,也是古早味,很好吃的!”我再三感谢,这真是最好的礼物。

看到清水断崖的那刻,我知道自己此行值得了。湛蓝的海,撞击着车轮下的崖。太平洋的风,吹走心里的阴霾,即使逆着风也无比畅快。微小的我,在海的视线里,在山的脉络里,一直向前,一直向前……

我在某个地方停下来,用全身力气,向大海喊出了我的心声,那是我最怯弱又最勇敢的表达。

当黑夜完全笼罩下来,我还在最后一座山上爬坡,完全不知道山顶躲在哪一个弯道后面。车头灯渐渐不亮了,整个世界,只有车尾一闪一闪的青蛙灯还在照应我。尽管知道不会有什么野兽或鬼怪,也必定会有个山顶在等我,但身在沉寂的黑暗中,我还是忍不住有种不知道害怕什么的害怕。我摸出包里的户外手电,卡在车前包里,继续艰难地骑,骑不动就推,推累了再骑,一刻也不能停。山上静得吓人,得哼哼歌,虽然上气不接下气,但我实在需要一点乐呵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顺便壮胆。不知道哼了多少遍多啦A梦,我终于瞅见远处山头之上,一片微微发亮的夜空。啊哈,那一定是苏澳的夜空!

当手电灯光终于照到“连续下坡”的警示牌时,我疯狂地长吼一声,然后一路高歌,滑到苏澳。万家灯火真漂亮!

9:19-19:17,我骑完了苏花公路。

坐火车到了宜兰,到头城的火车还得再等一个多小时,索性去夜市逛逛。我正在吃宜兰有名的葱饼,一位大叔带着孙子孙女坐到旁边。他看到我突然叫起来:“啊,我见过你!在山上!”

“啊,真的吗?”

“是的,山上不是有一段设了交通管制吗,就是红绿灯那里。我们都在那里等,我看到你骑着脚踏车。”

我回想红绿灯,那还是在清水断崖的时候呢,天啦,两个轮子的速度和四个轮子的就是不能比!

“你知道吗,我以前也在山上遇到过一个骑脚踏车的,香港来的小伙子。天已经黑了,而且在刮风下雨,他都已经淋成那样子了,都不让我载他,他说他只想问一句,山顶还有多久!”

原来我已经算很幸运了!

9、宜兰、头城

HC一家要去宜兰参加赖青松的插秧聚,一大早就开始准备。

赖青松是谁?

HC开始有声有色地讲述赖青松的故事:“他原先是在日本留学的硕士。有一天他突然想,读到了硕士,但是以后到底想要做什么呢?他想来想去,发现自己最喜欢的还是种地。然后他就回到了宜兰,开始种起有机稻米。很多人都预定他的稻米,他把他们称作‘谷东’。他每年都会邀请谷东们参加三次聚会,三月份的是插秧聚,六月份的丰收聚,九月份的冬聚。今天刚好是插秧聚,谷东们会带小孩下到田里去插秧,这样小孩子们就知道粮食是怎样来的了。我们是青松很久的朋友,每年都会去。那里还可以摆摊卖自家的特色东西,有很多农民的有机食物,外面都买不到那么健康的呢!”

她的先生J接着说:“你看过那个纪录片《看见台湾》没?里面有一个片段就是在青松那里取景拍摄的,很漂亮哦!”

原来还有这样的农民,颠覆了我对种地的世俗理解。

HC和J准备卖高丽菜、自制草莓果酱和烤香肠,而孩子们准备卖纸飞机,爆米花,并配套弹珠游戏。他们从纸箱上裁减了一块块纸板,各自画各自的招牌,明确分工。

我没什么事干,就跟着J去他家菜地里挖高丽菜。J告诉我各种菜的名字,我第一次见到香菜和芹菜本尊,原来长这个样子啊,竟然没认出来。我真是太少见多怪了!还有一大片白花,之前在花东的路上到处都见到。我问是什么农作物,J笑了,说那是野草。“那个叫大花咸丰草,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可能会跟咸丰皇帝有关哦!我们台湾话叫它‘恰杂沃’,这是个不好的词,意思是凶巴巴的女生。”啊,幸亏我不是“恰杂沃”!

“我们挖几颗高丽菜好呢?”J一边说一边想,“八颗好了,挖太多卖不完,会浪费。去年我们挖了很多,结果吃了一个星期的高丽菜饺子!”我说卖不完就降价促销咯,他说不行,“我们不是专门卖菜的,只是去体验一下。如果降价,会扰乱市场价格,会伤害真正卖菜的农民。”我顿感惭愧。

青松大哥的家园在稻田之中,已经来了很多谷东和朋友。终于见到了“硕士农夫”赖青松,他们一家正在门口吃饭。J过去打招呼,竟然还介绍了我:“这是我们家的客人,大陆来的,她也想来插秧。”青松大哥立即伸过手来,“你好你好!欢迎你来!”

屋旁摆了一长排摊位桌,摊主们都在忙着布置,HC家的高丽菜、果酱们也齐齐上阵了。我挨个地欣赏每个摊位,有机棉T恤、手工香皂、陶艺、布艺、明信片、卡通画、有机蔬菜、豆腐花……真是可爱啊,台湾人的生活!

拜拜完菩萨,小朋友们都下田了,拿着竹筐,排队等候青松叔叔派发秧苗。瞬间稀泥漫上小腿肚,一个踉跄,手和屁股都中招了。我站在岸上看了半天,最后还是脱掉鞋袜,卷起裤腿,混入其中。我递过筐去,青松大哥认出了我,微笑着递过来一筐刚挖好的秧苗。偌大的水田,竟然到处都有小孩子和家长“占领”了。我伙在他们中间,接着没插完的秧道插。那些小孩子还真是天真可爱,身上全是稀泥,却一点都不在意,仍然一丝不苟地把一撮撮秧苗插进稀泥里。细看当然是歪歪扭扭,多的多,少的少,但整体看起来,还是有模有样的。我插第二筐的时候,青松大哥突然问我还习惯吗,我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傻呵呵说了句“还行,我小时候也插过。”他说再过两个月,这里就完全不一样了,绿油油的一片,都是那么高的稻子。他脸上洋溢着希望和喜悦。种地不易,却也可以很快乐!

屋后,一个乐队正在弹唱一首美妙的歌,吉他、方鼓和竹笛,清新欢快,朴实自然。唱的是闽南语,我听不懂,只抓住了一句,依稀像是:“种一条长长的瓜……”

HC一家的生活很闲适洒脱。HC喜欢研究各种美食,自己做,既健康又开心。J则喜欢乐器,会萨克斯和乌克丽丽,一张演奏碟能听得如痴如醉,尽管我听起来节奏似乎都一样。两个帅小子当然爱玩,成绩不算好,也没有把老爸老妈加进自己的脸书,但他们都有各自的个性。HC说他们原本住在台北,后来儿子们不喜欢那里的学校,他们大人又喜欢自然,所以一拍即合,搬回头城老家。

头城很小,却很有人情味。

10、台北

Anna是个很有想法的女生,一边上班,一边接待世界各地的朋友。她知道台北哪个夜市有什么特色美食,哪个电影院的座位最大最舒服,哪个寺庙求什么签最灵验,哪座山上可以看海芋……

在台北,我很享受每天去找不同的地方,做不同的事,像寻宝一样。第一天,诚品书店看Jimmy漫画,“微热山丘”吃凤梨酥,找到了《第36个故事》里的朵儿咖啡馆;第二天,台大蹭课,宁夏夜市吃一通;第三天,西门町看一场电影《KANO》,买了一顶棒球帽;第四天,在新北投路边的天然温泉泡脚,爬上象山看台北夜色,把明信片塞进红色邮筒……

庆幸在我第一次毫无章法的台湾之行中,遇见这么多热爱生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