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维骏知道爸爸做了劈刺教练后,便请舅舅给自己买一把木剑,天天跟小伙伴们比试。维骏很替爸爸骄傲,因为奶奶说爸爸无论做什么都有模有样、尽善尽美。澧兰在信上说。做教练是不是就不用上战场?澧兰希望周翰一直都呆在蓝姆迦基地训练士兵,直到战争结束。周翰笑笑,可爱的宝贝们!他现在可以频繁收到家信,捎信的人不仅包括龙绳武的信使,还有俊杰委托的西南联大的学生。
澧兰托清华大学校长、西南联大校务委员会主席梅贻琦的儿子梅祖彦带给他厚厚一封家信,一沓美金、她和孩子们的数张照片。
“波湛横眸”、“眉共春山争秀”,澧兰深情地凝视镜头,微笑着。隔着照片,周翰也能感受到妻子娇艳欲滴的无边春色。旗袍极好地衬托出她的体态,凹凸有致、轻柔纤丽,周翰把手在上面抚摩。澧兰在信上对他说“感郎千金意,惭无倾城色”。若是他颜色非凡的妻子算不上倾城,他质疑当今世上是否还有倾国倾城的女子。6个月大的小囝在母亲怀里,眼睛亮亮地看着他,笑意盎然。维骏长大了些,嘟嘟着小脸,像一头幼虎。澧兰说维骏不仅外表像极了他,且很有他从容有度的风范。
周翰摩挲亲吻照片,一张张,一遍遍。澧兰是嵌在他身体里的,支撑起他四肢百骸,支撑起他为人。他抚一下自己的胸腹,好像澧兰就在那里,被他揣在怀里。
他回想从前,从前他日日亲吻爱抚澧兰,“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
“周翰,你在想什么?”一个年轻女人问。
周翰没听到,她就把手搭在他肩上娇声再问。
“想我妻子。叫我‘顾周翰’!”周翰躲开她的手。
她是国内话剧团的演员,来蓝姆迦慰问演出,周翰猜她大概有顺便劳军的想法。他厌烦透了,碍于她的身份,他不能像从前对付那些风月女子一样,扯蛛网般把她扯掉。女人在男人的营房里自由来去,“矜持”这两个字她大概不认识。
她大声与周翰的战友们说笑着,妄图挑起他的妒意。
“你去哪儿?”
周翰没言语,他走向厕所,女人只好在营房出口站住等他。
“经国。”
顾经国向这年轻女人点点头。又来了,他替周翰皱眉,这两个小明星凭着有几分姿色专来撩拨周翰。那个还好,尚知进退;这个简直没廉耻。
“经国,”他宁可她称呼他“顾经国”,“你嫂子什么样子?”
“她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她不化妆也美艳不可方物。”经国在岗头村见到兰姐时,她纵使穿着棉布衣服,脂粉不傅,她的风姿也令他一时愣怔住了。新月清晕、花树堆雪,美极了!他本不该对这女人谈及兰姐,他想帮周翰解围。
“长嫂如母,不是吗?”他见她脸上闪过一丝暧昧的神情,心头火起。
“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不是吗?”她仿效经国的用语,她猜以顾周翰的年龄,他的妻子应该红颜老去了。
“有些女人的容貌超越时光,家嫂看上去才二十几岁。”
“老式女子跟不上时代。”女人带着妒意冷冷地说。
“我嫂子是英国剑桥大学的硕士,会四门外语,极流利。不过,家嫂在男女交往上确实很老派。”经国忍不住讥讽她,她质疑他和兰姐之间姐弟之情的龌龊念头让经国很恼火。天天来纠缠,好说歹说都劝不走。他很想说兰姐是上海滩的第一美人,他压制住了,他怕暴露了周翰和他的身份。这女人若是知道周翰曾是上海滩的顶级富豪,恐怕要全身扑过来。
“经国,打球去!”周翰走回来拍拍经国的肩。“别跟那女人说澧兰,她不配,怕她脏了我妻子。”待和那女人拉开距离后,他低声说。
“好。你还敢打球?她一会儿又要送水、递毛巾给你了。”经国笑。
“唉,”周翰叹气,“男女授受不亲,她难道不知道?”
“像余美颜。”
“谁?”
“就是把自己的三千情史立书作传,后来在轮船上跳海自杀的那女人。”
“居然有这种人?写的什么书?”周翰骇然。
“你看过?”
“嗯。”
“什么时候的事?”
“1927年,1926年出版的书。”
“1927年?你才16岁!怪我,我没引导好你,”周翰摸摸下巴,“净看些乌七八糟的书。”
“你别装!你书架上的书干净?我启蒙的书都是从你书架上翻来的。”
周翰咧开嘴笑,“要不,不打球了,省得烦。我们去镇上。”
“做什么?”
“吃饭,买书。”
“我不确定能不能翻到,很早以前的书了。再说,这穷乡僻壤未必会有。”经国看着哥哥笑,“她跟着我们怎么办?”
“我当着你的面跟她彻底说清楚!”
他们顺着简易的公路往镇上走。相较从前,基地已经扩大了很多,总面积接近70平方英里。这里有许多兵营,用不同编号表示。每一个相对独立的兵营都有可以供一个团居住的营房、办公室、军官宿舍、停车场、运动场和食堂。
营地和营地之间是简易的公路、树林,山丘和河流。此外,除去常规训练场,他们还有巨大的、可供汽车、坦克、火炮演练的场地。如果不借助汽车,住得最远的士兵走路到司令部大概需要两个半小时。从国内来参加训练的官兵们接踵而至,所以营房周边还有许多临时搭建的帐篷。基地里建起了球场、游泳池和电影院等娱乐设施以满足官兵生活需要。
不出经国所料,那女人果然跟上来。“周翰,你们去哪儿?”
“叫我‘顾周翰’!”
“你们去哪儿?”
“去镇上。”周翰不理,经国只好开口。
“我跟你们一起去。”
“不方便!”周翰断然拒绝。
“我有东西要买,一个人去不安全。”她娇声说。
兄长不应声,经国只好再开口,“这是军营,没什么不安全的?”经国皱眉,她跟别人撒娇也许有用。跟周翰?从前在上海,在百乐门,再风骚的女子贴上身,周翰都会一把推开。
“你看,路边有树林,我怕里面藏着人。怎么会安全?”
她大概是随时准备幕天席地的人,会怕不安全?“找你的同伴一起去!”
“她们先走了。”
“那你随便吧。”经国追上大步向前的兄长。
“你们两个不要走得那么快,我跟不上!”
谁让你跟着了?兄弟两人的脚步丝毫不放慢。
“哎呦.......哎呦......哎呦!”女人惊叫。
“她怎么了?”经国问兄长。
“演戏吧?电影里经常有脚崴了的桥段。”
“那我们......”
“没听见!”
两兄弟继续走。
“周翰,你们没听见我叫吗?”女人追上来。
她若是不能正常叫他的名字,他便不开口!
“什么,你叫什么了?没听见。”经国一脸讶异。
“撒谎!你怎么没听见?我叫得那么大声!”女人愤然。
“战场上到处是枪炮声,耳朵早就被震聋了。”
“那我跟你正常声音说话,你怎么能听见?我大声呼喊,你反倒听不见了?谁信?”
“就是这大声呼喊我们听不见,正常声调没问题。你想,在战场上,你要是老想听着枪炮声,还敢不敢打仗了?你要把它们忽略掉!你是没上过战场,不明白。”
周翰想他这个弟弟很能瞎扯。
女人不是傻子,知道经国胡编,“慢点!慢点!我叫你慢点,顾经国!你怎么不听?”
“天天越野,走习惯了,慢不下来!”
既然他们慢不下来,她便需要人来挽着,她伸手挽住顾周翰的手臂。
周翰立刻甩掉她的手。
“怎么了?”
“男女有别!叶小姐,你自重!”
“老掉了牙的观念!现在谁还讲究这个?”她再挽住周翰。
“我讲究!”周翰再甩开她,“经国,你走开五十米。”
周翰停下来,看着弟弟走远、并在五十米开外处站定,他转向女人,“我知道你想要干什么,我不是那样的人,我有妻子,她是我一生所爱,我这辈子只爱我妻子!我妻子是绝色美人,才貌无双,谁也比不上我妻子,谁都入不了我的眼。我的年龄跟你的叔伯差不多,你别来找我了,对你影响不好!”
他撇开女人,大步向前,去与经国会合。他听见女人在身后喊,“周翰!周翰!顾周翰!”
经国正与18号营地大门边的卫兵们说话,周翰冲那两个卫兵打声招呼。他认识其中的一个,在蓝姆迦基地的篮球比赛中,他与卫兵对抗过。
他们继续往前走,拐弯的时候经国忽然说,“途中一狐,缀行甚远。”
周翰明白弟弟指什么,那恬不知耻的女人仍旧尾随着他们。“是‘狼’!她怎么配是狐狸?”他的小猫猫才是只妖娆的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