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秋天,周翰的第三个孩子出世,是个女孩儿。
“可惜,这孩子来得有点迟,我本来想要个带着阳光和海水味道的小孩。”澧兰怀孕时,周翰如是说。澧兰娇笑着去踢他。“小心,别抻着,用手打。”周翰拥着她。
“还有你这样的人,教妻子如何收拾你。”
“我生来就为了被你打,打一打,很舒服。你打我是嫌我没努力?海边呆了二十天,你都没学会游泳,怪谁?”
澧兰很喜欢他那涎脸涎皮的样子,“你那么色!”澧兰回想起来又甜蜜又羞涩。
“美人如玉,况且肌肤相亲,我要是能把持得住,我还是男人吗?”
女儿是他于寒冬所得。纽约的冬天很冷,即使穿着妻子亲手为他编制的毛线裤亦不能挡寒。他从外面回来对妻子说,“真冷,坐在车里也不暖和,冻得蛋疼!宝贝。”
“我有一个小窝窝可以帮你暖和暖和。”澧兰贴着他耳朵悄声说。
这名门淑女!他微笑,“好,那咱们暖和暖和吧!”他伸手圈住妻子,他因宝贝来月事已经赋闲一周。
“色魔!我逗你的!大白天的怎么行?”
谁色魔?“我不管,你烧起来的火,你负责给扑灭了!”大白天的怎么不行了?以前在顾园他没少白昼行事。他拽着妻子去卧室。
“等晚上,刚从外面回来,对身体不好。哥哥!”
她长得这样美,偏会撩人!所以他在冬天里频繁要求暖和暖和,尽管第五大道的公寓里温暖如春。澧兰禁不住他。
周翰给孩子取名“德音”,澧兰会心一笑,知道他是忆起当年他们初订婚时从南浔同车回上海。
“彼美孟姜,德音不忘。希望这孩子兼有你的容貌和品性。”
儿女双全,周翰认为人生圆满了,可澧兰略有不快。
“怎么不高兴了,宝贝?”
“我知道跟孩子争宠不好,”澧兰难为情地说,“可是,我担心以后我就不是你最宠爱的女孩儿了。”她嘟着嘴。
“在我心里谁都不能跟你比,宝贝,孩子也不能。”周翰动情地搂着她。她这样的岁数仍肯为他生育,不顾风险,他昨天在产房外焦虑得抓心挠肝,心都要停跳了。
“你好好待我,一心一意,我会奖赏你。”
“什么奖赏,宝贝?”周翰抚着她的发,他很爱她现在这头短发,微卷的、精心修剪的发尾才及锁骨处,性感撩人、娇媚无匹。周翰自澧兰怀孕后就让她剪了短发,他怕她缺钙。
“等你九十岁,我给你找一个比我年轻的女人。”
“我们一定会活到九十岁!”周翰微笑。
“会比我年轻,只是没我皮肤白。”
“没关系,”周翰大义凛然,“你肌肤胜雪,哪有人比得上你!”
虽然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她的身体依然一片春色,美不胜收。她每次怀孕都撒娇说这回可能要长妊娠斑、妊娠纹,跟别的女人一样。可是直到他的第三个孩子落地,他也未能见识什么是妊娠斑、妊娠纹。
来美国后,她时常穿洋装,配上光滑的尼龙丝袜,杜邦公司1939年的出品。第二次世界大战打断了尼龙的生产,战后1946年当百货公司开始重新销售这种光滑的长筒袜时,女士们为购买它而排起长队,几近疯狂。澧兰让女仆几打几打地买回来,因为自从澧兰穿上身后,不知被他扯碎了多少双。
“说好了?”
“嗯!”他郑重地点下头。
“你九十岁时,我八十五岁,我就给你找个八十四岁的黑女人,好吧?”
周翰纵声大笑,他很少这样大笑,“亲爱的宝贝啊!”她真可爱!纵然她已经四十三岁,而且经历战争,她仍然诙谐调皮。
俊杰和他的妻儿捧着一大束花而来,他们现在比邻而居,俊杰在大学里教书。俊杰的房产是周翰赠与的,起初俊杰推辞,周翰便说,“俊杰,我们之间的友谊大概要历经沧海桑田。你和淑君不辞辛苦照料澧兰,一路辗转回护她到昆明。我和经国入伍后,我的妻儿、母亲幸亏有你们照拂,才得以在乱世中存活。我一辈子都感激你们。”
“俊杰他居然敢送花给你!”周翰笑着对澧兰说,他记得他自青年起就是个妒夫,谁也不能对他的女孩儿稍假辞色。
“我寻思来寻思去一晚上,想你年长了,妒性就该消减些。”俊杰打趣,两个女人都笑。
“淑君,你不知道,从我妹妹十四岁起,我简直不能正眼瞧她一下,否则,我不确定有没有命活到现在!”
周翰微笑。
陈震烨推门进来。
“爸,你来了。”
周翰、俊杰和淑君都来打招呼,陈震烨点头示意。
“澧兰,你别着急啊,你妈妈、母亲还没收拾好,过会儿才来。昨天从你这儿回去,两个女人就监督着厨房熬汤,食材减了增,增了减,一会说要补钙,一会说要补血补气,水一会儿多了、一会儿少了,我猜那些厨子们都要疯!”
澧兰笑。
“我不让管彤来,毕竟孩子们需要人照看,洙姬怀孕了,她一个人照应不过来,完全丢给仆人们不放心。她昨天已经来过了,再说你很快就出院,不急在这两天。要不,明天让你母亲跟她换换。”震烨转向周翰,“关系好成这样的姑嫂真是难得,她们俩个整天叽叽喳喳,周翰你都不烦?”
周翰笑。
“爸,别让洙姬照料孩子们,她该好好静养。”
“放心,哪里用得着你操心!朝宗整天围着洙姬转,担心得要死要活的,生意都不管了。医生都说没问题,他还乱。你们顾家三个男子都是情痴。”
大家都笑。
“预产期还有两个月,他就天天‘邦宪’、‘邦宪’地叫个不停,确定是儿子吗?”陈震烨继续埋汰自己的外甥。
“哪个‘邦宪’,叔父?”淑君问。
“‘文武吉甫,万邦为宪’的邦宪。洙姬给邦彦起的名字,朝宗说好,所以这个孩子也要有个‘邦’字。顾家的男人都应了胡适说的‘三从四得’。”
“叔父,胡适之的‘三从四得’是什么?”淑君惊奇。
“看,你不知道吧,俊杰还算是个男子汉,总算没丢陈家的脸。”陈震烨拍拍俊杰。“澧兰肯定知道!”
周翰笑笑。
“淑君,‘三从’是:一、太太出门要跟从;二、太太命令要服从;三、太太说错了要盲从。”澧兰忍住笑,“‘四得’是:一、太太化妆要等得;二、太太生日要记得;三、太太打骂要忍得;四、太太花钱要舍得。”
大家很快乐。
“对,忘了正事,”陈震烨转向澧兰,“我急着来要告诉你个好消息,清扬发电报来,江沅和她、还有孩子们、清扬的父母都要来了。我让朝宗去回电,问他们具体行程。”
澧兰开心得叫出来。
“一个堂兄、一个表兄都齐了,以后周翰有的忙了。”俊杰调侃。
“为什么?”陈震烨不明所以。
“爸,你别听俊杰胡说。”
“啊,我听说过,”震烨恍悟,拍着周翰肩膀笑,“理解!理解!其实,我年轻的时候也忙得很,毕竟你母亲也是百里挑一的美人。”
大家再笑。
“还有,经国和文茵下午从纽约过来。”
“爸,文茵怀着身孕,不要让他们太赶。”澧兰忙阻止。
“没事,经国他们本来周末就要过来,没想到你提前生了。文茵也快生了吧?孩子取名字了吗?”
“叫圭璋,‘如圭如璋,令闻令望’。经国说既然浩初留下这个名字,他的孩子就用上。”周翰回道。
“好!很好!”
这正是波士顿最美的季节,窗外的一树红枫火红得耀眼,在劲松、翠柏、黄檗、皂荚的苍绿和金黄映衬下,点燃他们的生命。这亦是人生最美的季节,品味世态、感怀岁月,通达不惑!
——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