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姑爷……,顾先生的车一直在外面。”乳母韩氏进来说。
“嫲嫲,他愿意就随他去吧。”
“大热的天,没有遮挡,车子里很热的。”
澧兰看了看窗外的烈日。
“大少爷,大少奶奶出来了。”
正在看文件的周翰立刻抬头、下车,看着聘聘婷婷、姗姗而来的澧兰,心想她怎么能那么美!青白底色带艾绿暗条纹的家常旗袍穿在她曼妙的身上,浓密的乌发随意挽成髻,清爽的脸上半点脂粉也不施,却目若星辰,唇染樱色。
“上海消闲的地方应该不少,不止我家门前。”澧兰看着周翰亚麻西装上汗湿的地方。
“这里清静。”周翰态度诚恳。
“我今天再不出去了,你走吧。”阳光太炙热,澧兰抬手遮了下,周翰见她肌理细腻、凝脂若雪肤,不由情动。他转到一侧,替她挡住骄阳。
澧兰蓦地忆起陈家老宅闹红一舸上的时光,心酸不已。十一年了,立在水色天光里的少男少女历经世事沧桑,情根深种的女孩儿始终心意如一,那少男与她并肩偕行了一段后离开,兜兜转转再回来。事过境迁,旧日情怀可追溯吗?
婆子端凉茶过来,周翰欣喜,伸手去取,澧兰拦住,“给长根的。”
“我的呢?”周翰不死心。
“你刚才又吃又喝,不需要。”
“长根也吃喝了呀。”
“他没你那么酣畅。”
周翰知她讥讽自己磨蹭时间。
“两人都有,我拿了两个杯子。”婆子赶忙说。
今天什么日子?家人们集体叛乱,澧兰叹气。
“端茶送客你懂吧。”澧兰瞧他着实渴,连喝了三杯。
“你是心疼我在烈日下烤着?”周翰涎着脸问。
“下愚莫揣上智。”澧兰转身走了,周翰看着她背影微笑。
“姑娘,顾先生还在门外,没走。”乳母韩氏说。
还有完没完了!澧兰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我去赶他走!”
“姑娘,不好吧,你是大家闺秀。”
对,他就是欺负我是大家闺秀,不能撕破脸!澧兰思量该去哪儿,引开这个瘪三,这么毒的太阳,她实在怕他中暑。
周翰瞧着澧兰一身骑马装束走出来,心动不已。他以前从未见过她穿裤装,卡其色短袖男式衬衫掖进同色系的上宽下窄的马裤里,脚蹬棕色长靴,衬出苗条的身段,潇洒又从容。她因为要骑马,把发式改了,将一头乌发向后梳,在后颈处挽成髻。“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周翰不信还有谁比得上澧兰的花容月貌。她手里拿着蕾丝长手套和束带帽子,依然是郑妈随侍。
“你家的车子都在南京,坐黄包车去骑马终究不好,我送你。”
澧兰站着没言语,一会儿一辆汽车开过来,周翰才知道她叫了车。司机刚停稳车子,还没等下来,周翰就上去付了一堆银洋,“叫错了。你走吧。”不干活比干活拿得还多,司机一溜烟地去了。长根替少爷担着心,看少奶奶的颜色,不知下一刻少爷还有命在不。
她若有马鞭在手,必狠狠抽他一下!澧兰抬头看看白芒刺眼的炽日,上天有好生之德,承天意以从事,为了顾周翰这条命,她暂且忍下。周翰疑惑她看什么。她转身上车,甫一进车,热浪就迎过来,她皱下眉,他们还一直开着车门。“去静安寺路,长根。”
在静安寺路东端,沿着护界滨有一片占地近500亩的跑马场,马场周围建有板球场、棒球场、网球场,还有高尔夫俱乐部。古典主义风格的跑马厅楼高四层,马具储藏间、男女宾休息室、餐厅、酒吧等一应俱全。跑马厅底层有售票处和领奖台,二楼是会员俱乐部,三楼则是会员包厢。
彼时静安寺路跑马场是远东地区最好的跑马场,每逢赛马季,这里人潮汹涌,万马齐喑,欢呼喝彩此伏彼起。除赛马外,这里还经常举行各种体育赛事。
他们居然没有侧鞍,澧兰困住了,以她所受的教育,绝不好意思跨骑。她后悔出门仓促,没带自己的马鞍。“给,我专门给你买的。”周翰拿着侧鞍过来,他是这里的会员,他早就从英国买来侧鞍替澧兰备在这里。鬼才信!不知是给谁买的,澧兰想。
“用了我的马鞍,今晚陪我吃饭?”
“赢了我再说。”这是她出门后第一次跟他说话,她把马鞭拿在手里比了比,寻思他哪来这么多废话。
等周翰换好衣服,澧兰已在场上溜了几圈。他确实不能跟她比,她骑得太好了,十八年的马上功夫真是了得。她纵然偏鞍侧骑,也又稳又快,背直直挺着,姿态优美。
实在太热,她去看台阴凉处休息。周翰买了水来,澧兰老实不客气地接了,都怪他,害她大热天还在外面骑马。她不是没想过室内项目,下午茶、看电影、听音乐会、去画廊?她不愿在室内跟他纠缠,她看到他仍会紧张。
周翰特意贴着她坐下,澧兰起身挪了挪,不骑马了,她就把手套褪下来,周翰凝视她光洁的玉一般的手臂,帽子束带下的柔嫩肌肤像刚剥开的荔枝,还有她樱花一般粉润的唇,心里一阵阵翻腾。一如从前,澧兰总能一下子撩起他的欲望。他为她禁欲多年,他们之间有过那么美好的过往,他始终记得她丝绸般滑嫩的肌肤,玲珑的曲线,怯雨羞云情意。
澧兰注意到周翰的情绪变化,起身再去骑马。这个流氓!她猜他在乌七八糟地想她。场地一侧有马术障碍设备,澧兰驱马过去,她刚跳过一轮障碍,就被周翰喊住,他奔过来,一把攥住她缰绳,脸色铁青。
“干什么?”
“我不许你跳障碍!”
“为什么?”
“危险,容易摔着。以后永远不许再跳!”
“你管我?偏跳!”
摔死才好!澧兰想,她恨自己怎么就不能对眼前这个人断情绝谊,他那样伤害过她!曾有五年的时光,她像狗一样缩在角落里默默舔她的伤口,岂止五年,后来的日子呢?她现在想起过往,还止不住心痛。她居然还担心顾周翰中暑!
她一回马,周翰没提防、没拉住,她又去跳了一轮,她总算发现能气到他的事情。她刚停下马,就被周翰再次攥住缰绳,他毫不客气地把她从马上拎下来,直接拥入怀里。她刚才吓死他了!才不久,他险些失去她,绝不可以有第二次。
软玉温香又再次抱满怀,真好!周翰双手揽住澧兰的腰和背,头俯下来,她身上的处子清香令他迷醉。九年了,他想这一刻想得发疯。他的怀抱宽阔厚实,澧兰这时都不觉着天热。暌违多年,她差点舍不得推开。
“放开!”
周翰松了手,转身去把马鞍卸下来。
“哎,你……”
“我的马鞍!”周翰让马童把鞍子收起来。
澧兰又看了一眼天,去看台上休息,周翰奇怪她为什么总看天。周翰挨着她身边坐下,她就站起来顺着看台往别处去。她这么美,骑术这么好,难免有人注意,她走了没多久,就有两人要过来搭讪,澧兰赶紧往回去,周翰在远处看着不对,也赶过来。澧兰挽住周翰的胳膊,十分乖巧,周翰心神一荡,微笑看她,“之前不是还躲着我吗?怎么这会儿……”
“两害相权取其轻。”他自找的,谁叫他废话多。她面上虽淡淡地,心里却跳得厉害。
周翰笑。
“哎,是顾老板啊。这是……”
“我未婚妻。你们也来消遣?”
猪才是你未婚妻呢!这个天来骑马的都是精神病,澧兰想。
周翰跟他们略谈了几句,就挽着澧兰去会员包厢。那两人很佩服顾周翰,要不就不近女色,一近就近了个绝色!
刚进包厢,澧兰就松开手,她怕时间久了,周翰感觉出她心里的异动。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周翰感叹。
“对,兔死狗烹!”她把他比作狗。
周翰笑笑,他才不介意,她是他的宝贝,他宠她都来不及。
“谁是你未婚妻?猪才是你未婚妻!”谁让他占自己的便宜。
“你不要妄自菲薄。”周翰微笑。
她待要挥手抽他一马鞭,寻思一下,用马鞭还是疼,她想找个称手的工具,她四处扫了几眼。
“没事,用马鞭就行,我不嫌疼。”
他居然猜中她的心思,她就不好意思再动手。
周翰的包厢里有个小书架,上面放些书,澧兰拿起来翻看,都是介绍欧洲各国的书,她去过的地方,他这里都有了,澧兰沉默不语。她不知道,周翰这样的书备了好多套,放在家里和会所里,他很忙,只能利用零碎时间翻看。他也并不嗜好骑马,只是澧兰喜好的运动他一定要涉猎。
“哎,给我讲讲英国好吗?”
“时间太久,忘了。”
“法国呢?”
“也忘了。”
“说说德国也好。你刚从那里回来。”周翰不死心。
“我健忘!”
“挺好!”周翰微笑。
澧兰迷惑地看他一眼。
“你这么健忘的人,还记得我,四年了。”周翰叹息,他真不敢回想这四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还有之前的五年。九年!他一点也不快乐!可澧兰呢?至少他一直知道澧兰是爱着他的,从未忘怀,他有希望在心头。澧兰却不知道他始终爱她如一,任凭岁月变迁。她心里大概是无尽的暗夜,他万分怜惜她。
“澧兰,”他哑着嗓子说,“我想要你知道,从你小时候起,我就深爱你,一直到现在,从未停止过!”
她放下书,起身走出包厢,周翰追出去。
“几点了?”她问。
“五点十分。”
她又看看天,“我想回去了。”
“长根,少奶奶为什么总看天?”周翰目送澧兰进去,转向长根。
长根想了想说,“少奶奶是不是担心天太热,少爷等在外面会中暑?”
是了,他这个蠢货!这么热的天,她哪里是真骑马,她是给他找个阴凉去处。周翰心花怒放,他想这才是七月底,肯定还会热上一阵子,他很知道自己周末该干什么了,如果澧兰一直不理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