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森比马浩然大了十几岁,也比他早来了十几年,虽然职务始终停留在二级初等,但对镇里的情况最为熟悉,文字功底也算深厚,在镇政府也算是占有一席之地,一直以河东镇的“文胆”自居。
毕竟到了关键时刻,镇领导还要仰仗于他。
两个月前,艾森晋升一级初等职员的事落空了,他就开始闹起了情绪,时常抱病请假。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镇里只有两个名额,跟他一起竞争的,一个是镇长的牌友,经常陪着镇长打牌,已经无法计算被镇长赢了多少钱。另一个就是县长老婆的嫂子的外甥。
艾森无异于分到了死亡之组,自然是没有丝毫优势。
昨天,有人给艾森通风报信,说乔治副县长要来听镇里的汇报。他故意等到了今天早上才现身,目的就是想让镇里着急一阵子。
在艾森看来,除了他,没有人能写好这篇汇报稿。
他已经打算好了,这一次如果镇长不亲自请他,主动给他晋升职级,他就袖手旁观,看镇里的笑话。
艾森进来之后,面对马浩然的问好,丝毫没有回应,只是抓起门口的报纸,泰然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读了起来。
这时,门口又响起了脚步声,这次是杜普走了进来。他见到正在看报的艾森,并没觉得意外。
杜普这个老江湖,对于艾森的这点小伎俩,他分分钟就能看穿。
如果放在以前,杜普可能会立即满脸堆笑地过去嘘寒问暖,然后画下一张张大饼,让艾森赶快把材料准备出来。
可是今天,杜普明显没有理睬艾森的意思。
他把手里的汇报稿交给马浩然,故意朗声地说:“小马呀,你的这篇汇报稿,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只是有个别的字句,不太符合皮镇长的语言习惯,我已经标注了,你修改一下,打印好交到我的办公桌上,昨晚你熬了一夜,今天好好休息一下吧。”
“好的杜主任。”马浩然接过汇报稿,按照杜普的意思修改过来,然后又打印了两份装订好。
这期间,马浩然用旁光看了看坐在窗户边上的艾森。此时,刚刚升起的朝阳正好从窗户投射进来,在光线明暗的交界处,空气中的灰尘清晰可见。
艾森虽然正在看报,假装对杜普和马浩然的对话置若罔闻,但是他手中报纸却无声无息地出卖了他。
报纸上已被抠出了两个小洞,向外投射出两道光柱,正朝马浩然的方向照射过来。
马浩然心中暗笑,拿着打印好的汇报稿来到杜普的房间,工工整整地放到他的桌子上,转身走向镇政府大院的后墙,穿过那个小门,三步并做两步地上了山,来到守山人的房子前。
房门半掩着,屋里传出早间新闻的声音。马浩然敲了敲门,里面回应一声之后,他推门走了进去。
守山人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头,正躺在床上看电视,镇政府大院的人他全都认识。见到马浩然,他嘿嘿一笑:“哎哟小马呀,今天怎么这么有空啊?”
马浩然刚要回答,突然发现屋里的摆设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模样,一张破床,一把破椅子,墙角处有一个破柜子,上面摆着一个老式的电视机。
哪里还有书桌和电脑的影子?
马浩然吃惊地问:“大爷,你屋里的电脑?怎么不见了?”
“电脑?”守山老头一阵疑惑。
“昨天晚上十一点多,我来过你这里,看到你屋里有个电脑,就摆在这个位置上。”马浩然一边说,一边比划着。
“晚上十一点多?怎么可能,那个时间我早就睡下啦,你怎么可能进得来?”守山老头摆着手说。
“什么?”马浩然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可是你屋里亮着灯,门也开着,屋里根本没有床。”
守山老头从床上坐了起来,脸色也有些异样:“孩子,你不会是遇到‘鬼挡墙’了吧?”
“鬼挡墙?”马浩然明显感觉头发已经竖了起来。他当然听过“鬼挡墙”,但从来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马浩然强做镇静地问:“我来河东镇三年了,从没听说这山上闹鬼。”
“唉。”守山老头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当然了,除了我,半夜也没人到这山上来,当然也就没有人遇到过。”
“十五年前,镇政府有一个叫作鲍华德的人,是专门给镇长写材料的,也算是你的前辈呢。那时候电脑还是新鲜玩意儿,人们写东西还都是用笔和纸哪。”
“鲍华德?”马浩然想起来了。他刚到镇政府的时候就听过这个名字,是艾森的上一任,后来病死在了岗位上。
“你们后来的人都知道他是病死的,其实呀,他是上吊自杀的。就在旁边的一棵树上。”守山老头惋惜地说。
马浩然听了,感觉一阵发晕,全身上下好像布满了静电,所有的毛发全都竖子起来。
他瞪大了眼睛瞅着守山老头。
“写材料这个差事,又累又不讨好。鲍华德心眼直,不圆滑,不但经常受人排挤,领导还经常让他写一些粉饰问题、歪曲事实的材料。他为了这份工作,不敢得罪领导,只得违心去写。生气的时候就到山上来溜达,所以跟我很熟,也经常跟我诉苦。”
“那也不至于死啊?”马浩然有些不理解。
“他身体熬坏了不说,职位也没熬上去,经常被人‘弯道超车’。再加上他经常夜里加班,老婆还偷偷跟了别人。后来因为一篇假材料,县里追究下来,领导却把责任都推在了他身上。所有的事赶到一起,这个老鲍一时想不开,就寻了短见。你昨天撞见的,可能就是他。”
“可是,人们为什么要说他是病死的呢?”马浩然壮着胆子继续问。
“老鲍死后被发现的时候,他的脚下还有一个正开着的笔记本电脑,上面写了许多镇里见不得人的事。镇里怕被宣扬出去,给了几个知情的人好处,就把这事瞒住了。”
马浩然越听越害怕,他下意识地摸向兜里的钥匙串。那上边挂着的U盘里,还存着从鲍华德电脑里拷来的文件呢。
守山老头说到这,眼睛猛地一亮:“你刚才问我电脑,难道说,昨晚你见到了?”
马浩然已经被吓得浑身发抖,冷汗直冒。
守山老头慢条斯理地说:“不用怕。老鲍是个好人。好人死了就算变成鬼也不会害人的。”
尽管守山老头如此说,马浩然还是回不过来神,完全处在一种懵逼状态。
突然,马浩然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掏了半天,才把手机掏出来。
电话是杜普打来的。马浩然手上发抖,一不小心竟然按到了结束键。
不一会儿,杜普又把电话打了进来。这一次,马浩然把手机放到椅子上,费了好大劲才按准了接听键。
“小马啊。你在哪呢?你到我这里来一趟。”杜普的话传了出来。
“什什什…么么?”马浩然上下牙齿打着架,根本说不出话。
“你怎么了?没事吧?我在办公室里等你啊。”杜普说完就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