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里正比其他人都更早听见了自己女儿的声音,他一直以来没有表情的脸也终于起了变化,扭身冲着王钏儿,“你来干什么?回家去!”
王钏儿堆出了满脸的笑,“爹,今儿您可是错怪女儿了,刚才那话我可不是胡说的。虽说我嫁离了三岔河村,可您老还在那儿,又照顾着村里头的人,若是出了岔子,女儿哭都没地方哭去。”
“混账!你这说的是什么浑话?!”王里正气的够呛,伸手冲着王钏儿就要扬巴掌。
王家爹娘连忙上前去拦,王家娘边拦还边对王钏儿喊,“钏儿你快说啊,到底是咋回事儿,啥灾星不灾星的,忒吓人了!”
“可不就是吓死人了!他们家前些日子招进去个天生带煞的,那丫头把我大伯子都克死啦,偏那沈泽简要娶!”王钏儿高声答道,“把人都能克死的煞气是一般人压的住的么,我看啊,怕是要把他们家都带煞了,前两天不是还见着——”
她这话音猛的一顿,别人不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但沈大伯还有这会儿已经赶过来的沈泽简则清楚,她大概是要说四妹寻死的事儿。
说来这也多亏四妹没有大碍,若真是有个万一,不说沈家如何悲痛,万绣与李氏怕是再也摆脱不了“煞星”的名头了。
只是这话禁不住琢磨,四妹寻死是因为被退了亲,要真是这种场合说出来,王家也绝占不了便宜去,因此王钏儿才紧急住了口,不敢再往下说。
沈大伯看了她一眼,“你要说这带煞的事儿?那可都是你们家编排出来的。”
“什么叫编排?明明是大师算出来的。”王钏儿对着他不敢拿出副泼妇的架势来,声调降低了不少,听起来像是挺委屈的模样。
“哦?说到大师,吴里正请的那位才真正称得上大师!他不是说咱们江家村顺风顺水,根本没什么煞气?”沈大伯仍旧是不慌不忙。
吴里正有心帮忙,江家祠堂里头的闹剧过去没几天就请了位极有名气的道长来,正是有了这位道长的批算万绣与李氏才能过的太平,否则“灾星带煞”的事情绝不是能轻易翻过去的。只是江家其他人可能只求心安,江李氏一家却始终耿耿于怀,这才是王钏儿过来找麻烦的原因。
她在婆婆面前夸下海口,说今天必要让沈家不舒坦,可现在来看却是连他们的皮毛都没伤到。
她抓着自己的衣襟,下意识的四外看,正瞅见站在一旁的沈泽简,顿时福至心灵,伸手一指:
“要是你家不信那丫头跟她娘带煞,怎么到如今答应了的婚事却是连日子都没定下来?难道不是你们怕了么?”
这话沈大伯还真没办法代为回答,沈泽简则是不能回答。能怎么说呢,他与万绣确实是没打算的成亲的?!
对面一时的沉默让王钏儿觉得抓住了把柄,语带得意的说道:“怎么着,说不出来了吧!你们家那个墨儿跟万绣那丫头来往那么密切,谁知道是不是也染上了煞气,要是我三哥家不退这个亲,你们敢保证不会带累了我们王家吗?!我那大力侄儿又正是科考的时候,谁知道会不会被这煞气影响了?!”
这完全就是没根据的瞎掰乱造,可偏偏却极蛊惑人心。民间对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向来是极为信服的,而对王家来说,儿子王大力所承担的是一家甚至一族人过上人上人好日子的期盼,不仅是王家爹娘对他十分重视,便连三岔河村的不少人都有着沾光的想法。
因此,王钏儿这一番话虽然说的是牵强附会,但仍旧有不少人犯起了嘀咕,王家爹娘更是通红了眼睛开始谩骂,“我说呢!怎么你们家闺女过了十六了都不急,感情是有这么回事儿啊!你,你说,我们家大力跟你们有什么仇,你们要把带煞的闺女嫁过来?!”
王家娘指着沈泽简的鼻子骂开了,“对!一定是你们沈家!你们沈家不是说都会读书识字吗,这么些年了,连个童生都没出过,你们是嫉妒我们大力,怕他以后高中吧!对对,就是这样!好啊,你们真是好狠的心!”
要不说是一家人,这王家娘的思维跟王钏儿也是不遑多让,脑洞大的没边了,随随便便就给沈泽简、沈家编排出了罪名,还说的言之凿凿!
到此时,沈泽简必须要站出来,他可以自己受辱,但绝不能接受因为自己的原因带累了家人。
“我要成亲。”
王钏儿看他脸色紧绷,又是被逼了大半天才说的这话,心觉他必是说谎,继续咄咄逼人道:“说这些没用,一个月前在我们江家祠堂,你也说要娶那丫头。哦,我记得沈族长还说了,我大伯子是万绣的继父,百日里把亲事办了也算尽了孝道。这一月都过去了,可怎么半点儿动静都没有?!”
沈泽简并没有动气,语气仍旧毫无起伏,“百日到就成亲。”
王钏儿被噎住了,她突然回过神儿来,自个儿过来这儿可不是为了让这沈家小子跟万绣定下亲事的……
“那啥,那个……你们啥时候成亲我不管……那啥……总之,那丫头就是带煞的。那个……你家那个墨儿跟她走的近必然也带煞。那……那我三哥当然得退亲……”王钏儿说话开始结巴了,“对对!就是当然得退亲,可你家那个老三昨个儿去闹事儿,这可不行,这是不把我们三岔河村放在眼里。”
挺不容易,终于把话绕了回来!可惜的是,若是她不这么绕回来,其他人也不会轻易注意到她的目的,但这么一绕,大家伙儿也就都明白过来了,什么灾星、带煞的,不过是王家想要赔钱的借口。至于这王钏儿,跟王家爹娘不过是有些远的亲戚,竟然如此帮忙,倒是出乎了很多人的预料。
只王里正心里明白,这该是她闺女的那个婆婆的主意……他心中叹了口气,到了这时却不得不帮闺女一把。
王里正这样想着,上前一步将王钏儿挡在自己身后,“钏儿虽说有些话说的不对,但最后这道理却是没错的。你们沈家人到了我们三岔河村,不分青红皂白便乱砸一气,这事儿必要有个说法。”
里正说了话,三岔河村人们不管是如何想的,这会儿却是都站在他身后表示支持。一时之间,气氛紧张了起来。
正在此刻,院子里又传来了响动,一人匆匆步行的声音传来,待那脚步声到了堂屋,一屋子的人便都转头去看,却见是王大力来了。
“大力?你不在镇上读书,来这儿做什么?”
王家娘吃惊不已,向着儿子边走边问。
王大力显见是匆匆而来,身上穿的还是学馆里头的学生服,脸上也见着不少汗,“娘,你们来这儿是干嘛的?”
王家娘有些讪讪,说起来退亲这事儿王大力一直是不同意的,还是她跟当家的趁着儿子不在家做成的,到如今都没和儿子说……
“娘……”王大力见他娘这个表情,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娘,我听说,咱家退了和……沈家的亲事,是不是?”他特意咬重了“听说”二字。
王家娘不知道怎么回答,嘴里头含含糊糊,声音都听不见。
王大力狠狠闭了闭眼,轻轻推开他娘的手,走到了王里正跟前,“劳里正跑了这一趟,这个事儿是我们家不对在先,不怨阿杵,我家不想追究了。”
“大力!”
王家爹娘同时喊出了声,但王大力却是听若罔闻,仍旧是躬身给王里正行着礼。
王里正心里是实实在在的松了口气,他方才为着女儿强硬了一番,但看沈家态度他便知道这事儿谁都摊不着便宜,如今王大力站出来说是不追究,这便是最好的了。
“好。若是你这苦主不追究,我们三岔河村人也不是小气的,沈族长你看呢?”
沈大伯笑着拱拱手,“自然。方才我便说了,沈家与三岔河村人并无仇怨,我沈家十郎惊扰了村人,我代他给各位赔罪,望各位不要追究。”
王里正冲他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这说法,转身招呼着村人们离开。当然仍有那想要再理论两句的,只是大多人还是跟着里正往外走,最终便也不好独自再说什么了。
王大力将自己父母也劝出了门,之后他转身又到了沈大伯与沈泽简面前,对着二人深施一礼。
“小子实不知爹娘竟未经我同意便退了婚事,二位放心,此事我定与爹娘再行商议,绝不会让墨——”
沈泽简打断了他的话,“不必了,这婚既退了那便是退了,没有反复的道理。你还是安心读书去吧。”
王大力双目睁大,脸色似是白了几分,“阿,阿简……你该是知道的,我与……是有情的。”
“莫要再提这话,坏了我家妹妹闺誉。”沈泽简仍旧摇头,语气重了几分。
他以前也挺看好王大力,性子朴实不骄,又是个有前途的,但见王家爹娘的态度,便是因着王大力的坚持,四妹能嫁过去,也绝对过不得好,何必呢。
王大力明白了他的坚持,嘴唇抖动张和几次最终还是没再说出什么话来。过了片刻,低声开口道了句谢,略显狼狈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