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在人间的帝休时常在想,他存在这世间的意义是什么。
很奇怪,他一个木魂竟然会思考这种问题,自从流落到人间以后,他被无数人类当成普通木材想要烧毁,可无论他们怎么烧都没反应。
真是笑话,凡间的火怎么可能焚毁他?不过看着人类为他这样震惊迷惑,他还觉得挺有意思的。
一块烧不燃毁不掉的木材,那可不就是稀世珍宝吗?这是天降祥瑞,护佑他们的河山社稷啊!
于是就这样,他被人送进了宫,又被皇帝派人斫成琴送给了自己最宠爱的公主。
那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看到他时目光惊奇而赞叹,她很喜欢他,这是他在往后很长一段岁月里得出的结论。
公主小名嫦嫦,自幼痴迷于琴,皇帝为她请尽天下名师,她也不负众望,小小年纪就琴艺惊人,令人惊艳。
可嫦嫦其实很孤独,她没有朋友,身边只有伺候自己的宫人,皇帝对她的宠爱让她被所有人敬畏,也让她陷入了无尽的孤独。
她还是个小女孩,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心思,皇帝将她保护得很好,性子单纯可爱,却也因为这样,让她在这深宫里显得格格不入,于是孤独的她只能与琴为伴,在琴音里寻找共鸣。
她时常会对着帝休说话,说一些她的心事,说这宫里的一切。
她给琴取了个名字,叫相知,意为与她相知。
帝休其实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名字,相比起这样文雅的名字,他还是更喜欢自己的本名,帝休,多么厚重而庄严的名,不比相知好上千倍万倍?
可他没法开口告诉她,于是只好被迫接受了这个名字。
嫦嫦被困在这深宫之中,一眼望得尽自己的未来,不是被她的父亲选个人嫁了,就是为她父亲的江山献出自己的幸福。
对此她倒是没什么怨言,她说自己身为父亲的女儿,自小受尽宠爱,本就应该回报父亲对她的好,她身为公主,受天下人景仰,自然也得为臣民百姓做些什么。
可即使是这样,她仍然会觉得孤独,并且认定自己一辈子都会孤独。
有时候帝休挺想安慰她的,但一来实在说不了话,二来他也不会安慰人,于是只好保持沉默,安静的听她在深宫之中自娱自乐的弹琴,在琴声里获得短暂的宁静。
他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很久,在将来的某一天,他或许会随着嫦嫦一起出嫁,然后看着她一路走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可世事难料,意外总是来得如此突然。
嫦嫦突然病倒了,无数御医来来去去都没能治好她,到最后皇帝甚至开始往宫外寻人,却仍然没有任何作用。
帝休待在窗边,看着无数人往来于宫殿内,看久了就不禁叹气,他知道这些人到头来都只是白忙活,因为嫦嫦这很显然是命里带的劫数,从她病倒开始,他就逐渐感知到了。
她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嫦嫦这一病就再也没能弹过琴,后来她甚至连床都下不了,只经常小脸煞白的转头看他,目光眷恋不舍,悲伤却又释然。
偶尔她也会让宫人把他带到床边,摸摸琴身拨一拨弦,然后忽然就会默默流泪,这样次数多了,宫人也不敢再听她的,怕她哭得太多加重病情,于是帝休被锁进箱子里,再见不到天日。
待在黑暗里的他心里觉得很奇怪,按理来说被锁起来他应该感到愤怒,可是并没有,他心里只有一片茫然。
是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那个小女孩了?等他再次被放出去,会不会她就死了?
死,这个字一出现,带来的是连他自己也预料不到的无尽恐慌。
她怎么能死呢?她还那么小,出生在这个世上还没几年,怎么就要离开了?
她才十一二岁,甚至还没到他们人类所说的及笄之年……怎么就要死了?
帝休在黑暗里想了很久很久,到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让她死,就算是感谢她这些年的爱护,也不能让她就这样离开人世。
可他,又能做什么呢?
帝休被取出箱子带到嫦嫦床边的时候他就知道事情不妙,嫦嫦看起来已经油尽灯枯,很显然再也支撑不住。
见到他以后嫦嫦显得很开心,她挣扎着想坐起来,但最终还是没能做到,于是她只能颤抖着伸出手拨响琴弦,眼泪一滴滴砸落在琴面上。
“我要走了。”
小女孩仍带稚嫩的声音悲伤至极,却又轻松而释然,“以后我不能再给你讲故事,跟你说心事了。”
帝休忽然觉得很难过,非常难过,一直以来他都觉得不过一个人类的生死,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可真到了这一刻,他只感受到深深的难过,真切而刻骨。
“相知,下辈子,我还跟你做朋友。”
下辈子?
对了,她还可以轮回,她还有下辈子!
帝休又升起了希望,但很快这份希望就破灭成泡影,人类轮回以后就不记得前尘往事了,他们会变成一个新的生命,也就是说,下辈子的嫦嫦,就不是嫦嫦了啊。
不行,不能让她就这样死了!
随着这个念头越来越强,帝休身上开始逐渐散发出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强大力量,这样的力量一点点将嫦嫦包裹,吓得宫人们四散逃窜,可他却犹自不觉。
她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绝对,不能死!
后来站在地府里面对阎君的帝休一直在想,自己怎么就能做到逆天改命这一步呢?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这样的力量。
他救了嫦嫦,却也算不得真的救下。
他的力量太强,以至于嫦嫦凡人之身承受不住,最终跟着他一起死了。
可很奇怪,他又没有真的死,按理来说像他这样的木魂根本没有下地府的机会,但事实是他确实跟着嫦嫦一起来了,而且按照地府这边的记载,他甚至还得去轮回。
对此阎君也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天道如此决定,他也没再多想,反正一个人轮回也是轮回,加一个木魂一起轮回也不是什么大事。
对于这个结果帝休倒是坦然,他甚至已经隐隐猜到为什么会这样,最后关头,他的力量与嫦嫦的灵魂融合太深,他茫然无知让嫦嫦死在自己的力量之下,而嫦嫦反过来将他拖入地府轮回,倒也算是因果。
至于轮回嘛,多大点事,他也已经开始厌倦自己无尽的寿命,如今能当个人在漫长岁月里体会不同的人生,也算是件趣事,说不定他和嫦嫦还能再遇到呢。
只是……
尽管还算看得开,但进入轮回前帝休仍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只是从今往后他就没有自己的记忆了。
算了,管他呢,事已至此,随遇而安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