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度没有让她久等,很快将车从停车场开了出来。
她上前几步,拉开副驾驶的门,却看到副驾的座位上堆放了不少的东西。
杨露白自问不算是一个特别喜欢计较细节的人,如果是之前,她肯定不会为了这些细枝末节多心,但是现在她几乎是一瞬间就觉得这是裴玄度不想让她坐副驾的表现,没等他说什么,她就关上副驾的门,到后排去坐了。
“我送你到哪里?”这是车子发动以后,裴玄度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你去哪就带我到哪吧,反正都没差。”
“......你这是什么话,不是说顺路吗?”
“是顺路,因为我有话想和你说,所以不管你今天去哪,我都和你顺路。”杨露白的语气中带上了些怒意,“不要再懂装不懂了行吗?”
裴玄度沉默了一阵才回答说,“我只是不想把关系搞得太尴尬。”
“不想太尴尬。”杨露白重复了一遍他的说法,忍不住苦笑了一声,“所以表现给外界的那些真的都是你的决定和计划,你突然就单方面和我解绑了,是这样吗?”
裴玄度没出声,不过这种时候,沉默就是最直白的回答。
之前一直不敢面对的答案被放在眼前,杨露白心里反而平静了不少。
她转头去看窗外,公路旁的树已经郁郁苍苍。
“那我公司那边你是怎么交代的?”
“是他们在我出事以后首先联系我谈解绑的事的。”
杨露白听着这个答案,心里已经没太多波动了。
她又是那个知道得最晚的人。
“然后你就答应了。”
“嗯。”
“即使你已经有应对措施,你还是答应了。”
“......嗯。”
杨露白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听起来镇静,“与其说是我公司先提出来的,不如说是你心里又已经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打算了,所以我公司那边提出来,你就顺水推舟,是吧。”
裴玄度又不说话,这让她心里更加堵得难受。她又问他,“那微博点赞的事呢?你真的觉得一句手滑就可以解释吗?”
环绕在车子里的是久久的安静,本就封闭的空间被安静衬托得更加逼仄,以至于让杨露白开始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在她几乎忍不住要开口说“你把车靠边停吧”以前,裴玄度终于开了口,他说,“我说过,不想把关系搞得尴尬。”
“你......”杨露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手悬在半空指着驾驶位上的裴玄度,半晌只说出了句,“你气死我算了。”
这话比起刚刚的严肃显得有几分撒娇的意味——虽然她本来并无此意。
于是即使他们都没再说话,车里的气氛也变得没那么紧张了。
路途不近,并且到了后半段的时候,路上断断续续地开始有些堵车。
杨露白坐在后排查着自己今天可以去那边的哪个酒店将就一晚,渐渐地有了些困意。
昏昏欲睡之际,她忽然听见裴玄度在用一种很虚弱的声音一遍遍地喊她“杨老师”,便猛地清醒过来了。
“怎么了?你喊我吗?”
她揉揉眼睛坐直了身子,看到裴玄度正伏在方向盘上,像是学生时代趁着课间趴在桌上睡觉的同学。他的肩膀上下起伏着,如果不是她确定自己听见裴玄度在喊她,恐怕会以为他真是睡着了。
“这是到了?”她依然有些迷糊,不明情况地继续问道。
“还没有,我这是先停在路边了。”裴玄度转过了身,说话的时候声音很明显地颤抖着,“杨老师,你会开车吗?我突然胃疼,怕出事,不敢开了。”
杨露白这才注意到裴玄度的脸色几乎可以用惨白来形容了,他额上还挂着些细汗,看上去真的是非常难受的样子。
她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当初为了偷懒不考驾照,不过因为之前爸爸的指导,她的驾驶技术达到了至少可以把车开走的地步,情急之下,她问裴玄度,“我没驾照,但是勉强会开,你敢坐我开的车吗?”
“这不是我敢不敢坐的问题。”裴玄度弯下身子,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杨老师,这是无证驾驶的问题。”
“可是现在是危急时刻啊,我,我拉你去医院,然后我就去自首,这样总行吧?”
裴玄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别逗我行吗,我一笑就更疼了。”
“那你就快不要笑了啊。”杨露白完全没有开玩笑的心情,稍微冷静了一下以后,她也觉得自己去开车不太行得通——那样很可能就从医疗问题变成车祸事故了。
于是她拿出手机开始叫代驾,找好了代驾,又下了车把裴玄度从驾驶位扶到后排,让他挨着自己坐好。
裴玄度没过多久就又把自己缩成了一个虾米,看得杨露白的心也揪成了一团。
她这个人是特别害怕在意的人生病或者受伤的,比自己生病受伤都害怕。而且她很爱胡思乱想,看着裴玄度这个样子,她满脑子都是几年前的那种狗血影视剧里的桥段,严重怀疑裴玄度是不是生什么重病了。
好在她找的代驾来得够快,没有给她留太多脑内小剧场的时间,用最快速度把她和裴玄度送到了附近的一家医院。
陪着裴玄度做完了胃镜,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陪他等结果的时候,她几乎快哭出来了。裴玄度也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又忍不住笑了,“杨老师,你这幅表情会让我觉得自己快死了。”
“呸呸呸。”杨露白皱着眉,差点伸手去捂他的嘴,“你能说点吉利的吗?”
“好吧好吧。”裴玄度点点头,“我不说话了。”
“对,你最好别说话。”杨露白赌气地说完,又忍不住问他,“所以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呀。这不是在等检查结果吗。”大概是因为身体难受的缘故,裴玄度现在的声音变得轻飘飘的,语气里也没有那种疏离感了。而且他似乎觉得杨露白着急的样子很好笑,一直带着隐约的笑意。
走廊机器上的名字终于滚动到裴玄度的时候,杨露白表情复杂地看向他。
他心领神会,略带无奈地对她说,“我没什么患者隐私,烦请我的救命恩人和我一起进去吧。”
杨露白也懒得计较他话里的调侃,跟着他进了诊室。
诊室里的大夫戴着一个很厚很厚的眼镜,这幅眼睛的眼镜腿大约是有点松,所以她翻看检查结果的时候眼镜不停地滑下来一点、再被她重新推上去。杨露白看着她的动作,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忽上忽下。
焦灼地等了一阵,大夫终于开口了。
她问裴玄度,“最近没少喝酒吧?”
裴玄度“嗯”了一声,说,“最近应酬有点多。”
“尽量少喝吧,你这纯粹是饮酒过度导致的胃溃疡。”
——胃溃疡。
——是胃溃疡啊……
杨露白松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因为这个结论慢慢地放下了。
她微微转头看向裴玄度的侧脸,觉得他确实比之前憔悴了许多。
一个酒量很差的人能为了应酬把自己喝出胃溃疡来,看来他最近也不好过。
大夫在给裴玄度开药,她就默默地拿出手机来看,看到何洛希不久之前给她发的消息:我前面看你上了裴玄度的车,怎么样啊,和他聊明白了?
她抿了抿嘴,打字回复他。
杨露白:什么也没聊明白。
杨露白:但我好像又心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