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半中午的模样，黎新雅和黎洋，坐着周家的汽车来到了嘉善。
难得有汽车进城，嘉善的百姓全都围观过来，叽叽喳喳得谈论起来。
“这是谁家的洋车，这么气派啊。”
“不知道啊，咱们县城里哪有这玩意儿。”
“你看，里面坐着的好像是黎家的大姑奶奶。”
“呦，还真是。”
“那可不是吗，听说黎大姑奶奶的夫家挺有本事的。”
“你们咋忘记黎家老大了？上海的大官。”
“就是就是，有这样的儿子女婿，黎老爷还想把持着小儿子的家，他还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这有什么奇怪的，大点的家里头没点污遭事情谁信啊。说不好啊…”
众人一副我知道我知道的模样。
透过不太严实的车窗，这些话全都传进姑侄二人的耳朵里。
黎新雅气呼呼的一句话不说，黎洋就不一样了，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那都是老想法，黎洋觉得在生死面前声誉都是小事，只要能救小婶的命，黎家臭点就臭点，反正老百姓忘性大，不出一年也就不太会提及了。
黎新雅黑着一张脸，进了黎家。而黎洋则穿着一身裤装，英姿飒爽，风采迷人。
走进正厅，果然看见黎源人还是高高在上的坐在首位，看见女儿和孙女进来露出这几日里难得的笑容。
可是看见黎洋一身裤装不说，黑色的皮靴穿在脚上犹显得脚大。顿时拉下脸，仔细瞧着，黑着脸的黎新雅和父亲还有些相像。
“你怎么回来了？”
“见过父亲。我本想和洋洋一起回来看看你，不想刚进城就听见外面风言风语传的厉害。怕是再不回来，黎家都得搬出嘉善才能逃离这些流言。”
听到这里，本来黎源人好点的心情顿时跌到谷底，这几天他像一个缩在壳里的老龟，排斥着外面的声音，叫下人去查闹得满城风雨的流言，结果下至三五岁黄口小儿，上至七八十岁的妇孺都当这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实在无从查起，索性叫人关上黎家的大门，过起与世隔绝的日子来。
今天又听见外面回来的女儿和孙女说传的满城沸沸扬扬，果然是捂也捂不住，遮也遮不了。
看着黎源人痛心疾首的模样，黎洋就快要笑出声了，还好头脑清醒，要不然露出端倪就不好啦。
黎源人看黎洋也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有气也不好冲大女儿发脾气，吼道：“你看你穿的这是什么衣服，哪有把裤子穿在外面的，一个女孩子家家的，露着一双大脚满世界跑，真是不成体统。”
“祖父有气也不用冲着我来，现在都民国了，女性早解放了，不用裹小脚，也可以穿裤子。再说，如果我以前裹上小脚，还真去不了美国留学，难道祖父不知道留学女生少的缘故吗，俱是因为他们裹了小脚，人家不收呢。如今我还得感谢我这双天足。”说着，黎洋还翘起脚来，在空中晃晃，得意洋洋的看着黎源人，只扎黎源人的眼，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有辱斯文！都是你们害了大清。”
“祖父莫不是忘了，现在是民国，大清早亡了！”
“皇上还住在紫禁城里，那就是没亡！”
“祖父别白日做梦了，父亲大姑父可都是新政府的官员，若要让外人听了去，别连累了他们，趁早断了关系干净！还有，你关着小婶就是犯法，若是传到县衙警察队的耳朵里，估计人家明天就上门了！”
“你，你这个孽障！黎家生你养你，你要和黎家断了关系？还要让警察来？你，你…”黎源人在乎的是有权有势的儿子女婿若真是和自己撇清关系可怎么好，若是警察都要来了，那就更是面子全无。
黎新雅看不下去了，黎源人这是老糊涂了吗？还妄想着皇帝复辟吗，连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可真是要连累全家。她用眼光制止还要说话的黎洋，对着黎源人也是毫不客气。
“我原本想着，父亲关着薛氏不过是她犯了什么错，也就罢了，现在看来，真是父亲糊涂得厉害。刚才的话要真让外面听见，那放在过去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朝代更替本就是历史的顺应，父亲若还想着清朝那是要害了黎家的，从古至今有哪朝哪代复辟成功过，父亲还是谨言慎行，免得真的连累夫君和新循。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父亲应该比我更明白，现在黎家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更不能在错下去，今天就放了薛氏，让那个女人回去。”
仔细想想，刚才黎源人真是被黎洋这个小丫头带到沟里去了，在女儿冷静又冷漠的提醒下，他才惊觉自己刚才说了多么大逆不道的话，顿时有些泄气。可是薛云舒还怀着黎新峦的骨肉，他不能让步，毫不犹豫的反驳。
“不行！”
“父亲难道还看不清形势吗？现在再这样下去，黎家闭门能到几时？洋洋说的不错，这事情若是真传到警察的耳朵里，怕是人家明天就会上门来捉拿父亲，到时候，父亲可就真的颜面尽失了。”
“可薛氏的病会传染的！再说，现在反悔不就等于不打自招吗？”
“那就请大夫治，反正薛云舒那个女人不能再留在黎家。”
“不行！”
看来这个父亲真是顽固到了极点。
“父亲难道是要拉着黎家走向覆灭吗？”
外面的形势，黎源人也不太清楚，黎新雅只能这样吓唬他，不过也有现实的成分在里面，这样的黎家，不仅对黎新循和下一代的影响不好，连姻亲周家也会受到影响。
“薛云舒有了新峦的骨肉！”黎源人像是下定大决心一般，终于说出他不能赶走薛云舒的理由。
黎新雅和黎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嘲笑，果然啊，这种李代桃僵的办法真是死死抓住黎源人的命脉，可是二人很有默契的都不说破，看薛云舒和张华的戏能演到几时。
“那既然是这样，黎家现在的事情就交由我来处理，父亲可有意见？”
“你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怎么好来管理娘家的事情？”
“那黎家就被管成现在这个样子吗？还是说父亲有办法将这件事情平息，对新循不会造成一点影响吗？又或是，父亲觉得黎家的兴衰都无所谓？”黎新雅也真是不想收拾黎家现在这个烂摊子，于是掸掸裙子上不存在的灰尘：“反正我和洋洋无所谓的，大不了我们回到嘉兴和上海，关起门来过日子，眼不见为净，到时候的父亲的死活，我们怕也是鞭长莫及了。”
黎源人狠下心来，毕竟还是自己的命最重要，他还没享够福呢：“那你说怎么办？”
“那就都听我的，父亲不准插手，若是受到什么阻挠，我立马就走，后果是什么，相信父亲也能想到。”
黎源人咬了咬后槽牙：“好吧，就听你的，但是那个孩子要留在黎家。”
“好，如果真是新峦的骨肉，我自会留下。”
黎源人没多想，挥挥手：“你们出去吧，我要歇会。”
姑侄对视一眼，就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