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注定的结局

终于到了熊出没的地带,猎人们决心结束黑栗惊险的恶作剧,让他物有所值。但是他们谁也不敢抓他,甚至觉得靠近他都太过危险,最后有两个向导把他引到了远处一片熊常出没的空地上。看着这个英俊而又桀骜不驯的生灵一跛一跛地渐行渐远,一种怜悯之情瞬间向我袭来。

“你不一起来吗?”向导问我。

“哦,不,我不想亲眼看见他死,”我说。看着他摇晃的头颅渐渐消失在丛林中,我叫道:“嘿,伙计,你们回来的时候,帮我捎些他的鬃毛和尾巴!”

15分钟后,远处传来了枪声,我仿佛看到他那高傲的头颅和俊美的躯体轰然倒地,永不屈服的精神被就此掠夺,无奈地承受着让人不忍注视的肉体的终结。可怜的黑栗,他再也不会被束缚了。他始终在与命运抗争,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在我看来,他那明亮的双眸后面,似乎驻有鹰或狼的灵魂,这个灵魂主宰了他任性的一生。

我试图把这悲惨的一幕挥出脑海,但我并没有花太长时间与这种思想作斗争,甚至连一个小时都不到,因为那伙人回来了。

原来,他们沿着绵长小路将黑栗赶到了西面。这样黑栗没有机会转向,只能前进,跟在他后面的人也感到非常安全。

这是黑栗离开比特鲁河老家后最远的一次行程。这时他刚刚越过高耸的分水岭,正沿着通向熊谷和鲑鱼河的狭窄小路行走,这里离辽阔的哥伦比亚平原还有段距离。他又瘸了,而且郁郁寡欢,仿佛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他光滑的皮毛反射着金色的阳光,甚至比阳光还要耀眼,跟在他身后的人仿佛看押贵族囚车的刽子手。他们一直沿着狭窄的小路前行,直到看见小海狸牧场,那里有繁茂的青草,惹人喜爱的山泉,水边还有蜿蜒的熊路。

“猜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年长一点的人说。“嗯,要么倒在我的枪下,要么他彻底逃脱,”另外一个人自信地回答。等到跛马走到牧场中间,他吹了个短促、尖锐的口哨。黑栗立刻警觉起来,转过去直面让他备受折磨的那些人。他的头高高昂起,鼻口张大,这真是一幅骏马图,是的,他真是一匹非常完美的马。

枪已经瞄准了,正对马头,恰是眼睛与耳朵的交线处,这意味着,一枪毙命,没有痛苦。

枪声响起,黑栗没有倒下,这匹了不起的马转了几个圈,然后直冲出去——神枪手失误了。

这匹野马以最快的速度跑远了,不是奔向东方的家,而是沿着未知的通往西方的路,越跑越远;松树林遮住了他的身影,只留下枪手,懊恼地卸下枪里的空弹筒。

凭着与生俱来的笃定,他沿着小路奔跑,穿过松树丛,跳过深水沟。一小时以后,趟过清澈的清水河清水河(Clearwater),位于美国爱达荷州,全长120公里,源起彼特鲁山脉,沿爱达荷州和蒙大拿州间边界向西流,流入刘易斯顿城。继续前行,他似乎感应到一种莫名的指引,一种来自遥远西方的轻声召唤。他一路奔跑,松树逐渐稀少,雪松逐渐繁茂,浅浅的树间又夹杂着鼠尾草,一直延伸到鲑鱼河平原。黑栗没有停下来,仿佛永不知疲倦般继续向前,黑栗穿过大蛇谷,又登上高高的荒原。他继续跑着,翻过水牛峰,直到远方地平线上移动的斑点吸引住了他的眼球。那片斑点越来越近,他们从黑栗身旁驰骋而过,又转弯兜回来。黑栗高声地嘶叫,呼喊他们,这种高亢、悠长的马嘶是他所属马种特有的“集结号”,在遥远的卡尔迪亚平原上他们就这样召唤彼此,黑栗得到了马群的回应。他们转向、加速、作半回旋,黑栗靠近他们,互相对暗号,直到他们确定——黑栗就是他们的一分子,有着人类无法征服的、充满野性、追求自由的血统。当夜幕降临到这个紫色平原上时,黑栗在历经了黑暗中的种种磨难后,终于归队了,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家。

也许,现在你还能在那里看到黑栗,他健壮依旧,帅气不减当年。骑手告诉我,他们曾在赛卓看到过他几次。在优良的野马群中,他的敏捷和力量依然出类拔萃,他那如波浪般的鬃毛和尾巴让人们从很远处就能一眼认出他来。

在那片长满鼠尾草的原野上,黑栗自由地生活着:夜里暴风侵袭着他光泽的皮毛,冬日里时常有积雪压在他身上,野狼会叼走马群中的弱者,开春时节强壮的灰熊也会来觅食。那里没有人们备好的甘美牧草,没有谷物,除了硬草、劲风、平原,什么都没有,但是在这里他终于找到了他最渴求的自由——这胜过其他的一切。我希望他可以永远自在地徜徉,这样或许我可以再见到他,看着他披着黑鬃毛自豪地在风中驰骋,侧腹上的靴刺伤疤已经褪去,眼里闪耀着祖先眼中的光芒。是的,他们的祖先离开了阿拉伯平原,将敏捷的瞪羚和任何敢于竞争的野兽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威力无边的沙漠风暴可以席卷一切,却挽留不住这些沙漠里的优秀物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