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稻田大学日本史(卷四):平安时代(华文全球史)
- (日)池田晃渊
- 10885字
- 2024-11-04 22:25:46
第3节 征服虾夷
一、征讨虾夷的准备
第一节中藤原绪嗣奏章中所说的“方今天下所苦,军事与造作也”中的“军事”,指的就是征讨虾夷之事。这件事在前一册书中有详细的说明:光仁天皇年间,便有出征虾夷的计划。然而,功业未就,光仁天皇就驾崩了。桓武天皇继承先帝遗志,即位之初便颁下诏书,《续日本纪》延历二年(783年)条记载:
延历二年(783年)四月,辛酉,敕曰:如闻:“比年坂东八国,运谷于镇所,而将吏等,以稻相换其谷,代者轻物送京,苟得无耻。又滥役镇兵,多营私田。因兹,镇兵疲敝,不任干戈。”
稽之宪典,深合罪罚,而会恩荡,且从宽免。自今以后,不得更然,如有违犯,以军法罪之。宜加捉搦,勿令侵渔之徒肆浊滥。
这份诏书中明确表示,此前征东之战,均无功而返,其原因就在于国司、郡司等滥用镇守士兵。所以,桓武天皇为了杜绝这种弊病,申斥了官员。在这份诏书之后,还有一份诏书:
延历二年(783年)四月乙丑,敕坂东诸国,曰:蛮夷猾夏,自古有之,非资干戈,何除民害。是知,加徂征于有苗,奋薄伐于猃狁。前王用兵,良有以也,自顷年,夷俘猖狂,边陲失守,事不获已,频动军旅。遂使坂东之境,恒疲调发,播殖之辈,久倦转输。念兹劳弊,朕甚愍之,今遣使存慰,开仓优给。
在这份诏书之中,桓武天皇陈述了“发兵之举,实属无奈”的情由,以及对天下苍生的体恤怜悯。希望民众可以知悉,此次发兵,原本就是为了治国安民。
当时奥羽地区的情况,文献中没有记载,但《续日本纪》延历二年(783年)记载:
延历二年(783年)六月,丙午朔,出羽国言:“宝龟十一年(780年),雄胜、平鹿二郡百姓,为贼所掠,各失本业,凋敝已甚。再建都府,招集散民,虽给口田,未得休息,因兹不堪备进调庸,望请蒙给优复,将息弊民。”敕,给复三年。
出羽国的雄胜、平鹿二郡,都是山地(与海边相对照而使用的说法),是虾夷最容易出没的地区,常年饱受其害。这份记录的时间是延历二年(783年),自宝龟十一年(780年)出兵讨伐虾夷之后,已经过了两年,从文中“未得休息”一词可知,战争的破坏并未得到恢复。于是,延历二年(783年),桓武天皇颁布了以下诏书,开始为出征做准备,《续日本纪》记载:
延历二年(783年)六月,辛亥,敕曰:夷虏乱常,为梗未已,追则如鸟散,舍则如蚁聚,事需练兵教卒,以备其寇掠。今闻:“坂东诸国,属有军役,每多尫弱,全不堪战。即有杂色之辈,浮宕之类,或便弓马,或堪战阵,每有征发,未尝差点。”同曰皇民,岂合如此?
宜仰坂东八国,简取所有散位子、郡司子弟及浮宕等类,身堪军士者,随国大小,一千以下,五百以上,专习用兵之道,并备身装。即入色之人,便考当国。白丁免徭,仍勒堪事国司一人,专知勾当。如有非常,便即押领奔赴。云云。
正如诏书所说,虾夷原本是野居的蛮民,“追则如鸟散”,但放任不管时,又会“如蚁聚”,团结一致。一旦稍有松懈,之前如鸟兽散的蛮民,又会如鸟兽一般袭来,大肆杀掠;也会如同蚂蚁一般,集结起来,相互呼应。他们的猖獗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与此相对,历来从坂东征发的士兵,却是羸弱者居多,不堪一战。而那些能够骑马拉弓之辈,却不在征发之列,所以屡次出兵却无功而返。于是,桓武天皇颁发了这份诏书,命令散位及郡司等地方豪族的子弟加入征发之列,让这些强健善战的人去服兵役,以增强军队的实力。
延历三年(784年)二月,朝廷派兵出征虾夷。从三位大伴家持任持节征东将军,从五位上文室与企为副将军,外从五位下阿倍猨岛墨绳为军监。这位大伴家持,出身将门世家,父祖以上,数代都是征东大将军或者镇守将军,而阿倍猨岛墨绳则是入间宿祢,这两人都非常了解东北地区的状况。
延历四年(785年),陆奥国小田郡大领正六位上九子部胜麻吕,因为之前征战有功,被授予外从五位下,可见是对这次出征军功的褒奖。然而,大伴家持等人这次出征的具体状况,正史中没有记载。不过,他们抵达陆奥国之后,商议征讨策略的情况,可以从《续日本纪》延历四年(785年)的记载中了解一二:
延历四年(785年)夏,四月,乙丑朔辛未,中纳言从三位兼春宫大夫陆奥按察使镇守将军大伴宿祢家持(即大伴家持)等言:“名取以南一十四郡,僻在山海,去塞悬远。属有征发,不会机急。由是,权置多贺、阶上(现本吉)二郡,募集百姓,足人兵于国府,设防御于东西,诚是,备预不虞,推锋万里者也。但以徒有开设之名,未任统领之人。百姓顾望,无所系心。望请建为真郡,置备官员。然则民知统摄之归,贼绝窥窃之望。”许之。
然而,同年,即延历四年(785年),大伴家持薨逝。不久之后,因受“废太子之狱”(详见本章第二节)连坐,大伴家持的子嗣被流放,可见他这次出征可能没有立功。
而朝廷方面,由于当时正处在迁都的重要时期,再加上“废太子之狱”这一重大事件的影响,所以大伴家持去世后,朝廷并没有下旨任命继任者,只在延历五年(786年)八月,派佐伯葛城前往东海道,纪楫长前往东山道,分别配置判官、主典各一名,为出征虾夷检阅军队、验视兵器。
延历七年(788年)三月,朝廷命陆奥国将军粮三万五千余斛运往多贺城,又下令东海、东山、北陆各国,延历七年(788年)七月之前将干粮二万三千余斛和盐一起运往陆奥国。同时,命东海、东山、坂东各国,于次年三月之前,将步兵骑兵五万二千八百余人送往陆奥国多贺城。
后来,桓武天皇又再次下诏,对征兵进行了详细指示:征兵时,首先征用以前从过军打过仗的,其次是常陆国的神贱(常陆国的鹿岛神社自古以来就是习武之地,所以神社领地内的百姓从小修习武艺。鹿岛神社供奉的神也因此被称为武神),最后便是以上两种人之外懂得骑马射箭的人。
二、纪古佐美战败
延历七年(788年)七月,参议纪古佐美任征东使。延历七年(788年)十二月,纪古佐美拜别桓武天皇,离京出征。《续日本纪》记载:
延历七年(788年)十二月,甲戌朔,庚辰,征东大将军纪朝臣古佐美(即纪古佐美)辞见。诏召升殿上(桓武天皇命其上殿),赐节刀,因赐敕书曰:“夫择日拜将,良由纶言,推毂分阃,专任将军。如闻:承前别将等,不慎军令,匿阙犹多。寻其所由,方在轻法。宜副将军有犯死罪,禁身奏上,军监以下,依法斩决。坂东安危,在此一举,将军宜勉之。”因赐御被二领,彩帛三十匹,棉三百屯。
从文中可以看出,桓武天皇对纪古佐美十分器重,这样优渥的恩宠,可算史上少有。这位纪古佐美是武内宿祢第十三代孙,还曾于光仁天皇宝龟十一年(780年),作为征东使中纳言藤原继绳的副使,一同出征东北,因此,他对东北地区的战况及民情也十分熟悉。
延历八年(789年)三月,朝廷收到“各路大军会师多贺城,并兵分几路进入虾夷境内”的奏报,于是,朝廷特地派遣使者前往伊势神宫,告知征讨虾夷之事,并献上奉币。这次出征的战况,可以参见《续日本纪》中的记载:
延历八年(789年)五月,壬寅朔癸丑,敕征东将军(纪古佐美)曰:审比来奏状,知官军不进,犹滞衣川。去延历八年(789年)四月六日奏报称(该奏章未见于正史):“延历八年(789年)三月二十八日,官军渡河,置营三处,其势如鼎足者。”自尔以还,经三十余日,未审缘何事故,致此留连。居而不进,未见其理。夫兵贵拙速,未闻巧迟。又六七八月者,计应极热,如今不入,恐失其时。已失其时,悔何所及?将军等,应机进退,更无间然。但久留一处,积日费粮。朕之所诧,唯在此耳。宜具滞留及海军消息,附驿奏来。
桓武天皇在诏书中责备军队停滞多日,不合兵法,要求大军尽快出兵开战。不过,桓武天皇似乎没有意识到,东北的气候与京都大不相同。敌寇的据点在陆奥国胆泽郡,那一带当时(五月)依然是极寒之地,比现代更甚。京畿地区在阴历三月已经是暮春时节,但东奥山间人迹罕至的地方仍然是积雪遍地。到了四月,山间的积雪才开始慢慢消融,但各处河川也因此泛滥,人马难以通行——这应该就是军队滞留不前的原因。至于诏书中所说六七月极热之类,按照前文分析的东北地区的气候特征,六七月虽然热,但不会热到难以用兵的程度,所以不能因此断定纪古佐美仅仅是因畏惧而不敢出兵。
不过,或许是受到这份诏书的勉励,不久之后,大军开始攻打敌寇,却不幸战败而归。对于当时的战况,《续日本纪》记载:
延历八年(789年)六月壬申朔,甲戌,征东将军纪古佐美奏:副将外从五位下入间宿祢广成(即入间广成),左中军别将池田朝臣真枚(即池田真枚),前军别将外从五位下阿倍猨岛臣墨绳(即阿倍猨岛墨绳)等议:“三军同谋并力,渡河讨贼。”约期已毕。由是,抽出中后军各二千人,同共凌渡。比至贼帅夷阿弖利为之居,有贼徒三百许人。迎逢相战,官军势强,贼众引遁。官军且战且烧,至巢伏村,将与前军合势。而前军为贼被拒,不得进渡。于是,贼众八百许人,更来拒战。其力太强,官军稍退,贼徒直冲。更有贼四百人,出自东山,绝官军后。前后受敌,贼众奋击,官军被排,别将丈部善理、进士高田道成、会津壮麻吕、安宿户吉足、大伴五百继等并战死。总烧亡贼居十四村、宅八百余户、器械杂物如别。官军战死二十五人、中矢二百四十五人、投河溺死一千零三十六人、裸身游来者一千二百五十七人。别将出云诸上、道岛御楯等,引余众还来。
桓武天皇收到奏报后震怒,当即下旨责罚众将。圣旨内容如下:
于是,敕征东将军(纪古佐美)曰:审比来奏云,“胆泽之贼,总集河东,先征此地,后谋深入”者。然则军监以上率兵,张其形势,严其威容,前后相续,可以薄伐。而军少将卑,还致败绩。是则,其道副将等计策之所失也。至于(丈部)善理等战亡及士众溺死者,恻怛之情,有切于怀。
正如圣旨所言,官军完全没有战略战术,事先没有整顿军容,相互联络呼应,而是各行其是:军士之中勇敢之辈,眼见贼寇势弱,就轻进深入;而怯懦之徒则蜗居在后方,踌躇不前。结果前军一败,就全线崩溃。战败之后,全军上下也没有立刻重振士气,而是借口运输不便,不等桓武天皇的裁决下来,就已经休战退兵。《续日本纪》延历八年(789年)六月条记载:
延历八年(789年)六月庚辰,征东将军(纪古佐美)奏报:胆泽之地,贼奴奥区,方今大军征讨,剪除村邑,余党伏窜,杀掠人物,又子波(现紫波)、和我(现和贺),僻在深奥,臣等远欲薄伐,粮运有难,其从玉造塞至衣川营四日,辎重受纳二日,然则往还十日。从衣川至子波地,行程假令六日(往昔也是如此),辎重往还十四日。总从玉造塞至子波地,往还二十四日程也。途中逢贼相战,及妨雨不进之日,不入程内。河陆两道,辎重一万二千四百四十人,一度所运糒六千二百十五斛,征军二万七千四百七十人,一日所食五百四十九斛,以此支度,一度所运,仅支十一日。臣等商量,指子波地,支度交阙,割征兵,加辎重,则征兵数少,不足征讨。加以军入以来,经涉春夏,征军辎重,并是疲敝,进之有危,持之无利,久屯贼地,运粮百里之外,非良策也。虽蠢尔小寇,且逋天诛,而水陆之田,不得耕种,既失农时,不灭何待?臣等所议,莫若解军遗粮,支拟非常,军士所食,日二千斛。若上奏听裁,恐更多糜费,故今月十日,以前解出之状,牒知诸军,臣等愚议,且奏且行。
于是,桓武天皇谴责官军怯惰,颁发了下面的圣旨。收录在上文之后:
敕报曰:今审先后奏状,曰贼集河东,抗拒官军,先征此地,后谋深入。然则不利深入,应以解军者,具奏上,然后解出,未之晚也。而曾不进入,一旦罢兵,将军等策,其理安在?的知将军等畏惮凶贼,逗留所为也。巧饰浮词,规避罪科,不忠之甚,莫先于斯。又(入间)广成、(阿倍猨岛)墨绳,久在贼地,兼经战场,故委以副将之任,伫其力战之效。而静处营中,坐见成败,若入裨将,还致败绩。事君之道,何其如此?夫师出无功,良将所耻。今损军费粮,为国家大害。阃外之寄,岂其然乎?
从圣旨中可以看到,桓武天皇对于这件事的痛斥。特别是,“巧饰浮词,规避罪科”一句,可以看出桓武天皇完全洞察了出征将领的心思,至于“不忠之甚,莫先于斯”及“事君之道,何其如此?”两句,桓武天皇认为,打了败仗的将领,本应该羞愧至死,但他们居然还敢花言巧语,可见他们的“巧饰浮词”并没有起到作用。《续日本纪》在前面这段文字之后,还有下面一则圣旨:
延历八年(789年)七月辛丑朔,丁巳,敕持节征东大将军纪古佐美等曰:得今月十日奏状,(该奏状未见)尔所谓胆泽者,水陆万顷,虾虏存生,大兵一举,忽为荒墟,余烬假息,危如朝露。至如军船解缆,舳舻百里,天兵所加,前无强敌,海浦窟宅,非复人烟。谷山巢穴,唯见鬼火,不胜庆快。飞驿上奏者,今捡先后奏状,斩获贼首八十九级,官军死亡千有余人,其被伤害者,殆将二千人。夫斩贼之首,未满百级,官军之损亡,及三千。以此言之,何足庆快?又大军还出之日,凶贼追侵,非唯一度,而云大兵一举,忽为荒墟。准量事势,欲似虚饰。又(池田)真枚、(阿倍猨岛)墨绳等,遣裨将于河东,则败军而逃还,溺死之军一千余人,而云一时凌渡,且战且焚,搜贼巢穴,还持本营。是溺死之军弃而不论。又(多治比)滨成等,扫贼略地,差胜他道,伹至于天兵所加,前无强敌,山谷巢穴,唯见鬼火。此之浮词,良为过实,凡献凯表者,平贼立功,然后可奏。今不究其奥地,称其种落,驰驿称庆,不亦愧乎?
之后,桓武天皇将征东将军纪古佐美等人召回京城,同时,于延历八年(789年)八月下旨,免除陆奥国参战军士该年田租,并恩赐准许延期两年上缴之前所欠田租。同时,桓武天皇体恤牡鹿、小田(今远田郡内)、长冈、新田(今栗原郡内)、志太(今志田)、玉造、富田、色麻(富田、色麻在今加美郡内)、加美、黑川十郡与贼军领土相接,因战乱而导致田地荒芜,准许延期缴纳田租。
延历八年(789年)九月,纪古佐美等人回到京城,归还节刀。延历八年(789年)九月十九日,桓武天皇下旨给大纳言藤原继绳、中纳言藤原小黑麻吕、从三位纪船守等,命他们在太政官的曹司审问征东将军纪古佐美、副将军入间广成、镇守副将军池田真枚、阿倍猨岛墨绳等,核实官军逗留及退兵等的状况。所有将领全都认罪,于是,桓武天皇颁布了如下处罚,《续日本纪》记载:
(大意)于是,诏曰:正四位下纪古佐美朝臣(即纪古佐美),受命出任大将军,前往陆奥国讨伐虾夷之乱,却不遵筹谋,未能究尽贼巢,败军费粮而归。本应依法问责赐罪,念其前功,赐免其罪。
又,镇守副将从五位下池田真枚、外从五位下阿倍猨岛墨绳等,愚顽畏拙,进退失度,阙怠军期,本应依法判处阿倍猨岛墨绳斩刑,并革除池田真枚官职,剥夺位阶。念在阿倍猨岛墨绳有长期驻守边地之功,特此赦免其死罪,改为革职并剥夺位阶。池田真枚有于日上川救助溺水士兵之功,所以改为只革职,保留位阶。
其余有小功之人,按其功劳大小,略行赏赐。无功有过之人,若情节轻微,便不予追究。
如以上诏书所示,此次出征,虽然损兵折将,浪费军粮,却毫无军功。但桓武天皇仁德,不仅赦免了原本应依法处斩的人,还封赏了立下小功的人,对于犯下小错的,也一并宽恕,不予追究。
三、再征准备
纪古佐美等征东失败以后,同年,即延历八年(789年)十月,桓武天皇任命从五位下巨势野足为陆奥镇守副将军。次年,即延历九年(790年)闰三月,为了再战虾夷,桓武天皇下令诸国造革甲两千件,并命令东海道骏河国以东、东山道信浓国以东各国,按人数另行课税(具体人数未见于正史),为期三年。此外,还向东海道相模国以东、东山道上野国以东各国征收军粮十四万斛。同年,即延历九年(790年)十月,朝廷对之前征讨虾夷立功的士兵四千八百四十余人论功行赏。对于以上各种出征准备,当时的大臣曾提出一些建议。《续日本纪》延历九年(790年)十月条记载:
太政官奏言:虾夷干纪,久逋王诛,大军奋击,余孽未绝。当今坂东之国,久疲戎伤,强壮者以筋力供军,贫弱者以转饷赴役。而富饶之辈,颇免此苦。前后之战,未见其劳。又诸国百姓,元离军役,征发之时,一无所预。计其劳逸,不可同日。普天之下,同曰皇民,至于举事,何无俱劳?请仰左右京、五畿内、七道诸国司等,不论土人浪人及王臣佃使,检禄财堪造甲者,并其所蓄物数及乡里姓名,限今年内,令以申讫。又应造之数,各令亲申,臣等职参枢要,(中略)奏下之。
当时坂东各国,因连年征讨虾夷,颇受征发之苦,疲于奔命。但富庶之家,却能免于战争之苦。虽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样的事情古今皆同,但在日本的王朝时期,这一弊习尤其严重,这也是“部民自治”导致的结果。
正如这则奏章所述,各国有制造兵甲的任务。朝内官员也不例外。延历十年(791年)三月,右大臣以下、五位以上,都需要制造兵甲。特别是五位以上官员之中,家境富裕者,则需加倍。以二十件为限,之下是十件。同时,京畿、七道的国司、郡司也需要制造兵甲,不过,具体数量在《续日本纪》等史书中没有记录,只有“各有差”的记录,可见是根据官位级别,多寡不一。延历十年(791年)六月,朝廷将三千件旧铁甲分发至各国,命其将旧甲修理如新。延历十年(791年)十月,朝廷下令东海、东山两道各国,制造长箭三万四千五百余支。延历十年(791年)十一月,朝廷再次下令,命坂东各国准备干粮十二万余斛作为军粮。
当时正逢延历八年(789年)十二月皇太后(新笠)驾崩,所以延历九年(790年)还在国丧期间,长冈新都也还在修建之中,宫中事务十分繁忙。但朝廷依然能如此周到详细地安排征东的准备,可见藤原绪嗣奏折中“(征东之事为)方今天下所苦”这一评价并不为过。
延历十年(791年)七月,从四位下大伴弟麻吕出任征东使,正五位上百济俊哲、从五位上多治比滨成、从五位下坂上田村麻吕及巨势野足为副使——一干人等,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其中,坂上田村麻吕是坂上苅田麻吕的儿子,各类书籍对他记载颇多,说他身高五尺八寸,胸厚一尺二寸,目如苍鹰,胡须与金丝一同编织,体重可以随意变化,出战之时可以重达二百斤,想轻的时候又可以降到六十四斤。怒目而视,鸟兽畏惧,平时谈笑起来,老人小孩都和他亲近,是一个不同凡响的大人物……他的父亲坂上苅田麻吕在宝龟元年(770年),因告发僧人道镜的阴谋有功,被封为正四位下,后来又晋升到从三位,兼任左京大夫和右卫士督,担任宫廷的守卫。因为父亲的功绩,坂上田村麻吕一出仕就被任命为近卫将监,随侍在光仁天皇左右。他的才干得到光仁天皇的赏识,被升为少将,并被任命为征东副使。光仁天皇时期,坂上田村麻吕与大伴益立一同担任副将,跟随征东将军纪古佐美领军东征,却铩羽而归。
坂上田村麻吕
此次任命,以大伴弟麻吕为征东使,无非是因为他的出身门第。其余众人,多治比滨成是因为曾经担任纪古佐美的副将,立过一些战功;百济俊哲是因为曾经参加过征东的战事,比较了解东北的形势。可以说,全军的希望几乎全都寄托在坂上田村麻吕一人身上。
延历十一年(792年)十月,桓武天皇将两名陆奥俘虏封为外从五位下。《日本纪略》中记载“怀外虏也”,桓武天皇在严惩败军的同时,也施以恩泽,可谓“恩威并行”。不过,这两名俘虏被俘多年,只知道以前的事情,对于现在的军情一无所知。桓武天皇只是因为他们久居京畿地区,安顺守法,才给予特别奖赏,其实他们并没有履行相应的公务职责。
延历十二年(793年)二月,征东使更名为征夷使。当月,坂上田村麻吕从京都出发。
延历十三年(794年)正月,征夷大将军大伴弟麻吕接受桓武天皇御赐节刀,从京都出发。这是日本第一位征夷大将军。
不过,早在《日本纪略》延历十一年(792年)闰十一月中,就有大伴弟麻吕拜别桓武天皇,离京出征的记录。但直到延历十三年(794年),他才正式领节刀出征,想必是延历十一年(792年)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滞留京都。不过,副将坂上田村麻吕延历十二年(793年)才离京,大将比副将先离京,并不符合常理,所以这个“延历十一年”的记录可能有误。
延历十三年(794年)正月,朝廷向山阶、田原的皇陵奉告征夷之事,又派参议大中臣诸鱼为奉币使,前往伊势神宫祈愿征夷成功。
四、坂上田村麻吕的军功
延历十三年(794年)六月,坂上田村麻吕率军攻打虾夷,捷报频传。《日本纪略》记载:
延历十三年(794年)十月庚子朔,丁卯,二十八日,征夷将军大伴弟麻吕奏:斩首四百五十七级,捕虏一百五十人,获马八十五匹,烧落七十五处。
这只是战争初期的战况报告,其后的战况书中没有记载。
不过,延历十四年(795年)正月条中有“征夷大将军大伴弟麻吕朝见,进节刀”的记录。延历十四年(795年)二月七日条有“诏曰云云:征夷大将军以下,加爵级”的记载,然后就是“论功行赏”的叙述,可见征夷一事到此算是告一段落。
延历十四年(795年)五月,俘虏大伴部阿弖良等,连同妻儿族人共六十六人被发配到日向国。《日本纪略》中还记载,同为俘虏的外从五位下吉弥侯部真麻吕父子二人被处斩首。可见这场战争的俘虏因其情节轻重被处以不同程度的刑罚。从“大伴部”的姓氏和“外从五位下”的封号来看,这两人应该都是虾夷的豪族,将他们发配到西部边陲,就是为了完全切断他们与旧部的联系。
在这场战争中,朝廷的官兵中也有胆怯懒散之辈,《日本纪略》延历十四年(795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条记载:“逃军诸国军士三百四十人,特宥死罪,配陆奥国,永为栅户。”由此可见,这场战争赢得并不轻松。“栅”,就是后来的寨关,栅户就是寨关的守卫,也就是后来的屯田兵。
《日本纪略》延历十五年(796年)十一月条记载,将相模、武藏、上总、常陆、上野、下野、出羽、越后等国国民九千人迁往陆奥国伊治城,同样作为守城士兵。
延历十六年(797年)十一月,坂上田村麻吕出任征夷大将军,可见他应该是在前面的战争中立下了战功。当时,还任命了副将等职,不过,史书中没有记载详细人名。当时,虾夷虽然战败,但依然野心不死,从《日本纪略》延历十八年(799年)十二月“陆奥国报:俘囚五人,野心未改,往返贼地,故而拘禁,发配土佐国”的记载中可以知晓。不过,当时已经攻下了所谓的“贼巢”——胆泽,所以,这里说的“贼地”应该是指更偏远的东北边陲,即现在的青森县附近。
被俘虏的虾夷族国司、郡司等依然没能真心臣服,《日本纪略》记载:
延历十九年(800年)十一月庚子,六日,遣征夷大将军近卫权中将陆奥出羽按察使从四位下兼行陆奥守镇守将军坂上大宿祢田村麻吕(即坂上田村麻吕)检校诸国夷俘。
次年,延历二十年(801年)二月,坂上田村麻吕拜领节刀,从京城出发,再次征讨虾夷。《日本纪略》延历二十年(801年)记载:
延历二十年(801年)九月丙戌,二十七日,征夷大将军坂上宿祢田村麻吕(即坂上田村麻吕)等言:臣闻云云,讨伏夷贼。
延历二十年(801年)十月,丁巳,二十八日,征夷大将军坂上田村麻吕,进节刀。
延历二十年(801年)十一月己未朔,乙丑,诏曰云云,陆奥国虾夷等,历代涉时,侵乱边境,杀掠百姓,是以遣从四位上坂上田村麻吕大宿祢等,伐平扫治,云云。授(坂上)田村麻吕从三位,已下授位。
《日本纪略》延历二十一年(802年)正月记载:
延历二十一年(802年)正月甲子,七日,陆奥国三神加阶,缘征夷将军(坂上田村麻吕)奏灵验也。
延历二十一年(802年)正月乙丑,八日,加征夷军监以下军士以上位勋,各有等级也。
可见此次征夷取得了成功。从坂上田村麻吕的位阶自“从四位下”越级晋升到“从三位”这一点来看,这次战争应该是大获全胜。《日本纪略》延历二十一年(802年)正月十一日圣旨中用了“官军薄伐,辟地瞻远”(圣旨全文见下一小节)这句话来形容他的功绩,可以看出,这次官军长途跋涉深入了以前从未涉足的地区。
当时的虾夷,和现在北海道鲁钝、近乎野人的阿依努人并不是同一族群,虾夷人身形魁梧,有一定的文明程度。其中豪族大家占据各地,与朝廷对抗,他们率领族人,劫掠侵扰当地百姓。相关记录可以参见《日本后纪》延历十八年(799年)二月条相关记载:陆奥国新田郡(今栗原郡)百姓弓削部虎麻吕,及其妻丈部小广刀自女等被流放到日向国,他们的罪名是:久居贼地,通晓虾夷语,多次言语煽动虾夷俘虏作乱。
前面记载中出现的“坂上田村麻吕奏请封赏的陆奥国三神社”,(《日本纪略》延历二十一年(802年)正月记载:“甲子,七日,陆奥国三神加阶,缘征夷将军奏灵验也。”)现在已不可考。不过,《清水寺观音缘起》中记载:
延历十四年(795年),桓武天皇欲命坂上田村麻吕征讨奥州反贼恶路王、高丸等,桓武天皇对延镇(清水寺开山之祖)说:“我将派兵出征东夷,望得高僧法力庇护。”
之后大军开赴奥州,当时高丸攻占了骏州清见关,听说了坂上田村麻吕出兵的消息后,就回到奥州,与坂上田村麻吕对战。两军相接,官军箭矢用尽,无箭可用。这时来了一个小和尚,将散落的箭都捡了回来。坂上田村麻吕用小和尚捡来的箭继续作战,终于获得了胜利,并在一个叫作乐冈的地方射杀了高丸,斩了恶路王。
后来,坂上田村麻吕回到京城,对延镇说了这件事。延镇说:我施了法让胜军地藏和胜敌毘沙门与你同行,应该是法术的作用。坂上田村麻吕听了之后,大为感慨,于是,在胆泽郡修建八幡宫,将小和尚拾来的弓箭供奉其中。还在高丸住过的一个叫作达谷窟的地方修建了精舍,云云。(此段为概述,中间有省略)
这段文字中的灵验故事,可能就是从坂上田村麻吕的奏报中附会出来的。
此外,羽后古志王神社中也供奉有坂上田村麻吕将军的箭头。《集古十种》(松平定信编纂)中还有箭头的绘图。不过,笔者亲见了实物之后,对其真实度表示怀疑。
延历十八年(799年), 《日本后纪》中还有“停止向出羽国的山夷下发赏赐,今后不管山夷海夷,均需论功行赏”的记录。这里的“山夷”应该是指雄胜城等地的臣民。
五、胆泽及志波建城
前一节说到,为了平定虾夷之乱,更好地巩固北部边防,进一步控制北部区域,延历二十一年(802年)正月,朝廷派坂上田村麻吕前往陆奥,在敌方老巢胆泽建城。《日本纪略》记录当时的圣旨如下:
延历二十一年(802年)正月戊辰,十一日,敕:官军薄伐,辟地瞻远,宜发骏河、甲斐、相模、武藏、上总、下总、常陆、信浓、上野、下野等国浪人四千人,配陆奥国胆泽城。
延历二十一年(802年)正月庚午,十三日,越后米一万六百斛,佐渡国盐一百二十斛,每年运送出羽国雄胜城,为镇兵粮。
虾夷等为朝廷的气势所震慑,延历二十一年(802年)四月,虾夷首领大墓公阿弖利为、盘具公母礼等,率领五百族人前往胆泽城投降。延历二十一年(802年)七月,坂上田村麻吕将阿弖利为和母礼二人带回京城,百官上表祝贺虾夷平定。
关于俘夷的处置问题,《日本纪略》延历二十一年(802年)八月条记载:
延历二十一年(802年)八月丁酉,十三日,斩夷大墓公阿弖利为、盘具公母礼等。此二虏者,并奥地之贼首也。斩二虏时,将军(坂上田村麻吕)申云:“此度任愿返入,招其贼类。”而公卿执论云:“野性兽心,反复无定,傥依朝威,获此枭帅,纵依申请,放还奥地,所谓养虎遗患也。”即促两虏,斩于河内国植山。
这两名贼首的“某某公”的名号,是他们自己取的称号,可见他们应该是当地的豪族,绝不是鲁钝、原始的阿依努人。
如前文所述,为了平定虾夷,延历二十二年(803年),朝廷在陆奥国志波筑城。延历二十二年(803年)二月,桓武天皇命越后国送去米三千斛、盐三十斛,供筑城士兵食用。延历二十二年(803年)三月,坂上田村麻吕前往督查修建事宜,向桓武天皇辞行时,得到桓武天皇赏赐彩帛五十匹、棉三百屯。
志波城完工之后,朝廷准许了出羽国的奏请,废秋田城,改设为郡,因为秋田城建成以来四十余年,土地贫瘠,无法耕种,且地处偏僻,如果碰到紧急情况,救助不便。
就这样,出羽国的雄胜城,与陆奥国的志波、胆泽两城一起,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共同镇守,防备虾夷的叛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