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北,有山拔地而起,山势险峻,层峦叠嶂,奇峰异岭连绵起伏,自西向东八百里,《山海经》曰阴山。
丹水出阴山,涓滴成河,自丹穴口汇聚成河,奔腾而下,向东南方向汇入黑水河。
一轮红日跃出地面,缓慢升腾而起,天色大明。
驾……
晨曦下,尘土飞扬,一支骑军出丹穴口,沿丹水东行。
陇中马、绛红袍、七步弩、直刀……装备精良,正是大唐帝国内卫标准装束。
马队中间,有一辆六乘马车。
天子八乘、皇族及公爵六乘、侯以下四乘、士两乘……
大唐等级森严,非皇族及公侯以上爵位,不得乘坐六乘以上马车,否则以违例论处。
从马车规制看,车内乘客要么是大唐公爵之家,要么就是大唐皇族中人,身份显赫,当非等闲之人。
马车车体宽大,长六宽四,左右各四轮,轮胎宽厚,乃罕见的铁芯天胶制成。
马车行在凹凸不平的官道上,车轮滚滚,仍四平八稳,不见半分颠簸。
马车内,四个角落各放置有一盆冰块,散发丝丝凉气,虽盛夏如火,但马车内依然清凉如秋。
马车居中,蟠龙香炉中熏香正盛,火盛而味淡雅,所燃者正是世间千金难求之龙涎香。
蟠龙香炉旁,一名慈眉善目的老宦官佝偻坐在一个锦墩上,一头花发,脸上褶皱沟壑起伏,双目半眯,头一上一下的打着瞌睡。
蟠龙香炉对面,锦榻上一名少年闭目而卧。
少年年约十一、二,和衣而卧,身上盖着一床锦被,身形壮硕、肤色蜡黄,面上肌肉扭曲、神色狰狞,似正在经历着一场噩梦。
少年脑海里,漆黑的暗室里,一道剑光如电,洞穿身前之人胸膛,赫然插入他的胸口。
啊……
少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嚯”的一下从锦榻上坐起,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听到少年惊叫,老宦官的瞌睡一下吓跑了,身形一拨,迅如闪电、身如鬼魅,下一瞬间赫然出现在锦榻前。
见少年如期醒来,老宦官一脸欣喜,喜道,“唉呀,我的小主啊,您总算醒来了。您再不醒来,老奴可咋向皇上交待啊?”
少年瞳孔无焦、双目无神,一只手揪着胸口心脏所在位置,心痛若绞,似心脏处真插了一柄仙剑,深陷噩梦不得自拔。
“小主......”
老太监见少年无反应,做忍不住又轻轻唤了一声。
“你......谁啊”
少年呆坐了半晌,总算回过神来,看到身前的老太监,忍不住问道。
因长久没有说话,少年嗓子干涩,声音嘶哑,短短三个字,说起来竟有些不连贯。
老太监低垂着头,额上花白头发垂落,让人看不清他脸上动作。
老太监眼珠子上翻,透过缕缕白发观察着少年动静。
榻上少年虽回过神来,却一脸茫然,问出此话时,神色自然,似乎真不认识他。
不应该啊?
虽说他八年未在宫里侍候皇上,但以他身份,少年就算没有见过他,也应识得他才是。
况且他这次西出安邑迎少年回京,本就是皇爷、方正衡、邴不弃三方商量好之事,以少年深沉、多疑之性子,行事前自是会将他查过一番才是。
小主这是怎么啦?
老太监掩去内心疑惑,抬头,满面堆笑,呵呵笑着自我介绍道,“老奴刘如一。前些年在陛下御书房侍候笔墨。小主您进宫时,也是见过几面的。不过那时小主您年龄小,没什么记性,想来没记得住奴才。近几年年龄大了,得陛下恩准,在中官村退养,便没机会拜见小主,所得您不认得老奴。”
刘如一、陛下、御书房、侍侯笔墨、中官村......
听得太老监之言,少年脑海中有些东西浮现出来,先是一个个点状的片段,然后连接起来,形成了一条完整的信息。
刘如一,皇宫前司礼监提督,八年前,在与有“三宝”太监之称的马三保权力斗争中失败,被赶出皇宫,发配到了中官村等死。
这些记忆就似铭刻在他脑海里般,一经人提及,便立马整理成线,形成一条完整的记忆。
少年闭上眼,要把眼前之人与记忆中的人物对上号。
他脑海中浮现很多人的形象,如走马观灯、时隐时现,往往皆是一个片段或镜头。
少年努力欲从这些人物形象中抓出刘如一来,却不知为何他脑海中竟全无刘如一的形象。
少年脑海现就似一团浆糊,稍一思索便脑海震荡、头胀欲裂,心中更是恶心欲吐,着实不能记事。
少年浑身难受,便不敢再多想,暂不理老宦官,闭目调养,隔得半晌,待胃中不翻滚了、头也不胀了,这才再次睁开眼来。
经过短暂的调整,再次睁眼后,少年虽仍双目无神,眼中却多了一丝清明,不再是那种茫茫然,又痴又呆的模样。
少年卧床太久,半坐在锦榻之上,有些不太舒服,便右肘撑床、身子后挪,想退到床头靠着。
不过他大病初愈,身子乏力,手脚发软,折腾一番,以失败告终。
老太监见少年行为,心中有些吃惊。
少年一出生便是人生的巅峰。
身为皇室嫡长子,六岁时被册立为太孙,锦衣玉食,饭来张嘴、衣来伸手,日常起居、衣食住行,打小就养成了被人伺候的习惯,哪会自己动手。
少年久躺病床,一个姿势久了自是不舒服,想换个姿势,以他自小养成的习惯,自是不会自行爬起,而是吩咐奴才才是。
现在他人就在眼前,少年对他却视而不见,就算失败了,也无半分吩咐他的迹象。
小主这一受伤,变化未免太大了吧?
老太监心下存疑,一场重伤,或可对人造成某些影响,但自小养成的习惯也会被改变吗?
刘如一压下内心的疑惑,上前一步,将少年扶起,将他挪到床头,在其脑后加了一个枕头,让他靠在床头。
这一过程中,少年身体明显有些僵硬,似乎不太习惯别人的服侍。
少年大病初愈,身子骨弱、浑身乏力,经不起大的动作,就这么简单动作,就让他喘气不已。
他上半身靠在床头,气喘吁吁,半晌后,方才气顺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