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鲍尔吉·原野的散文集《银说话》,就看见一幅图画,四五岁的小姑娘,一张红彤彤的小脸,头上包着红头巾,穿着一件蓝色的蒙古族长袍。一张笑脸,像花儿在清晨遇见太阳一样。她张开大嘴,似乎在呼唤妈妈回家。
在她身后是一望无际金色的原野,身旁端坐着一匹骆驼,伸长了脖子,高贵从容,也张着大嘴巴向远方呼唤。它一定听见小女孩呼唤妈妈,就忍不住也呼唤它的妈妈回家。
作家鲍尔吉·原野是蒙古族人,他写草原的文字清澈如水,诗意流淌。如果,孩子在苍茫的暮色里用天籁般的童音呼唤妈妈回家,那么,鲍尔吉则是用文字的脉络,织就一条回草原的路,回家的路。
读他的散文,就如同置身绿绸缎一般的草原,让人眼睛湿润,心灵明亮。胡四台是他的故乡,隐藏在碧绿草原深处,他笔下无限柔情都给了那里的花草、马儿、羊群、落日、亲人。读他的文字,让人想起日本作家德富芦花的《自然与人生》。
只有内心干净的人,文字才简洁干净,他有一颗天真未泯的心,一个内心浮躁的人是写不出这样的文字的,他的文字流淌着诗一样的柔情,有着田园牧歌的意境。
他的文字犹如一条清澈的大河静静流淌,有时,又像一曲蒙古长调,有黄昏一般的惆怅、大山一样的苍茫。他写过:“忧伤背后一定有一个没有实现的巨大的愿望,我想就是回到草原去,盘腿坐着喝酒,眯着眼睛看门外的牛羊……”
在牧人眼中,马儿从来都是草原的王子。他这样写马儿:“白马站在门前,阳光洒在身上,好像盘算一天的农事”;“马向我们致眨眼礼,睫毛俊美”。是啊,鬃毛飘飘的马群,背着落日回家。读他的文字,人不由得抬起头来,将目光投向远方,你看见梦里的草原,绸缎般的草原,悠闲的羊群,金色的落日,袅袅的炊烟……
他的文字,让有韧性的人慢慢来读,那是用手指和心灵揣摩着的一块碧玉,温润、暖心。他的文字是给潜心写作的人来读的,不写作的人大概没有那份耐心,而好文字从来都是耐得住寂寞,经得起细细琢磨的。他蹲在蒙古包前喝酒,喝到酒醉微醺之时,顺手拈来天边一块云霞,写下:“在胡四台,草木山川甚或人的相貌都是为蒙古民歌而设,苍凉恒远,像天空飘来的绸子。”
他关于音乐的文字同样才情非凡。他写道:“听巴赫的时候,我想起麦浪的馨香,有秸秆的甜味。麦子整整齐齐站在平原,云的黑影不断从上面降落并升起。尖锐的麦芒长在麦子身上竟很和善。麦浪使空气暖烘烘的。使人想站在麦浪的岸上脱帽致敬。”好文字从来都是感性的、舒展而从容。
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与自然亲近起来,泥土、青草、云朵、蛙鸣、花香。我在鲍尔吉的文字里,回到生命的最初。爱默生也认为:“劳动是上帝的教育,它使我们自己与泥土和大自然发生基本的关系。但是,在这个世界上,有一部分人,一生从未踏上土地。”所以,胡四台是一枚藏在草原深处的珍珠,鲍尔吉·原野是有福气的人,他的根永远在这里,因为他是草原的一棵青草,他熟悉这里的牧人、羊群、落日、民歌,仿佛他与草原从未分离。
真正对人类有意义的好书,往往是有固定的读者群,它孤清、有格、有节。如同一个人,不矫情,不随波逐流,不做媚世之态。我以为,鲍尔吉·原野就是这样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