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识卡斯特罗

一、卡斯特罗做客记

2005年11月12日，抵达古巴的第四天，我在使馆与来古巴访问的国家环保总局局长解振华共进工作晚餐。

大约晚上8点左右，卡斯特罗主席突然到访。当我得知消息时，卡斯特罗的随身警卫已在敲门了。

这太出乎大家的预料了！

以往卡斯特罗到中国使馆做客，都是提前半天古方安全人员就先行来使馆进行各种检查、布控，使馆门前街道也早早就有士兵守卫了，安全防范工作十分到位。而这次，不打招呼人就到了，绝对是老卡的即兴之作。这种卡式“突然袭击”，真搞得我们既紧张又兴奋。

我们急忙赶到门口迎接。

卡斯特罗独具特点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一点不陌生。他还是那副神采奕奕的样子，高大的个头，挺直的腰背，红润的脸庞，浓密的美髯，迷人的双眸，挺阔的军装……尽管已接近80高龄，却没有一丁点老态，依然是个十足的美男子，浑身上下散发着无穷的魅力。

只见他大步上前，一边与我们亲切地握手问候，一边惬意地调侃：“我这是一石二鸟啊，即看望了解局长，也见到了新大使。只是不请自到，是不是太打扰你们了？”

他满脸笑意，就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透出的分明是得意和满足。

我们不禁都笑了起来，见到国家最高领导人的拘谨一扫而光。

进入客厅，大家坐下来聊天。

老卡的善谈能辩是出了名的。他的演讲从不需要稿子，就那样口若悬河，5、6个小时是常态，而且听众绝不会感到厌烦、困倦。他的话题广泛而跳跃，却能时时抓住人心，令你不知不觉间跟着他的演讲前行，受到鼓舞和震撼。他那篇著名演说《历史将宣判我无罪》不是时至今日还被广为流传，列为佳作吗？！江泽民主席访问古巴时曾对卡斯特罗做过如是评价：思想清晰、认识敏锐、思维敏捷、逻辑严谨、语言丰富，具有很强的魅力，是一个有吸引力的政治家。

这次老卡依然谈兴甚浓，话题海阔天空。从国际形势、刚刚在阿根廷闭幕的美洲国家首脑会议中各国元首的表现，到古巴派医疗队去巴基斯坦、萨尔瓦多救灾、古巴国内节约能源运动；从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2004年对古巴的访问，到古中关系的现状及经贸合作，还鲜有地主动提到中国和古巴关系历史上的曲折以及前苏联对此的影响……林林总总，讲了4个多小时！我们认真地听着，也不时回答他的提问，谈话进行得非常尽兴。

卡斯特罗对胡锦涛主席2004年对古巴的访问记忆犹新。他对胡主席的访问和胡主席本人都给予了极高的评价。他说，胡主席访问古巴非常成功，给我留下了深刻和美好的印象。胡主席年富力强，充满睿智，用“以人为本”理念治理国家，赢得了全世界的尊重。

在谈到中国经济的发展时，卡斯特罗也是大加赞扬。他说，中国近年来已成为世界经济的发动机，对世界的影响越来越大。中国经济的发展潜力巨大，竞争力很强，美国对此无可奈何，印度也赶不上中国，因为印度没有优越的社会制度。

卡斯特罗说，目前两国保持着友好、密切和成熟的关系，这很好。他建议两国在今后可在几个方面加强合作：

一是节约能源方面。他说，中国的产品质量好，能耗低，价格上又有优势。资本主义不给我们贷款，我们愿与中国合作。希望中国能提供援助，帮助古巴节能计划的实施。古巴愿从中国进口冰箱、轿车、机车、发动机等节能产品替代现有高耗电、耗油产品。

二是医药领域。他说，古巴生物技术发达，医生培养充分，在医药方面有所长。我们愿在这方面向中国提供帮助，如在中国中、西部省份合作建立眼科医院，为那里的人民做白内障摘除等手术。

三是为中国培养西班牙语人才。他说，随着古巴和中国关系、拉美和中国关系的不断发展，将来中国将需要大量西班牙语人才。古巴愿为中国免费培养成百上千的西语人才以应对这种需要。

在谈到两国经贸合作时，卡斯特罗还特别强调，古巴从中国进口产品绝不会赖帐。

卡斯特罗还坦率地谈到了中国和古巴两国关系因当年社会主义阵营分裂而经历的曲折。

他说，过去古巴与前苏联关系较为密切。中苏论战时期，苏联把自己的观点强加给古巴，在一定程度上损害了古中关系。古巴在处理中苏关系问题上是有经验教训的，古中关系也曾有过一段困难时期，但现在这一切都已过去了。让我们一起向前看。

卡斯特罗率众于1959年推翻古巴前政权，将古巴引向社会主义道路；1960年便与中国建立了外交关系，成为拉丁美洲第一个与中国建交的国家。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中国和古巴曾经历了两国关系最初的蜜月期。六十年代中期，随着中国和苏联因意识形态分歧而展开的关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和马克思主义理论的论战愈演愈烈，古巴从调停者慢慢转向苏联一边，中国和古巴的关系也随之逐渐冷淡，后来发展到时有相互攻讦，这种局面随着苏联的解体而结束。之后，两国都为发展双边关系做出努力。1993年，在古巴最困难的“特殊时期”，中国国家主席江泽民访问古巴，成为当年访古的唯一外国国家领导人，令卡斯特罗十分感动；1995年，卡斯特罗访问中国，亲眼目睹了中国改革开放所取得的成就，对中国的发展有了更加切身的体会。坚持社会主义不动摇的共同信念更是把两国紧紧联系在了一起，两国关系再次变得亲密无间。

卡斯特罗在我们初次见面就谈及两国关系的这段曲折，是那样坦诚，那样率直，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我们一边聊天，一边吃着干果小吃。老卡很喜欢各种干果。核桃仁、花生米、开心果、腰果，他都喜欢，大把大把地吃着，看那神情很是享受。我悄悄让招待员备几盒给他带走，让他回去慢慢享用吧。

老卡是个美食家，且酷爱中餐。他对很多中国菜了如指掌，有空闲时还亲自下厨做上个中国菜。鱼翅汤、烧海参、松花蛋都是他的最爱。还有茅台酒和桂花陈酒，也是爱不释手。到中国使馆做客是他工作闲暇的一种享受，因此，中国大使总是多了别国大使所没有的荣幸，可在自己家里款待老卡。而有些国家大使，一任下来也未必能就近见到他呢。

但这次实在是来不及做他心仪的菜肴了。我对他讲，中国菜肴讲究色香味形，很多菜准备工作繁杂，有些还要提前几天就准备，今天实在来不及了，请他原谅。他笑呵呵地摆手，一再表示，不为吃饭而来，不用准备。但我还是让厨师给他下了碗鸡汤馄饨，聊表心意吧，真感到怪对不住他的，只能和他约好，下次再来使馆吃饭。

临走时，他乐呵呵地向我强调：你是驻古巴大使中第一位还没有递交国书就见到古巴最高领导人的大使，这在古巴外交史上也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这表明古、中两国确实是好朋友，是一家人。

不经意间，我摘取了一项第一，很是荣幸，不失为一段佳话。这也为我今后在古巴的工作打下了一个良好的基础。

老卡离去已是子夜时分。4个多小时的谈话，海阔天空，要时刻紧随他的思路，又要回答他提出的各样问题，搞得我筋疲力尽。刚到古巴，本来时差还没有倒过来（哈瓦那和北京的时差是13小时，整个一个日夜颠倒），这两天睡眠一直不好，这下子高度兴奋的神经一时半会平静不下来，夜深人静之时却毫无半点睡意。

送走老卡和代表团后，我一人在使馆宽敞的院子里散起步来，一圈又一圈。呼吸着加勒比清新的空气，思绪连篇。回想多年来我与古巴的渊源，真的很有意思。

卡斯特罗，是我自儿时就已知晓的人物。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一曲由中国人填词作曲的《美丽的哈瓦那》曾风靡中国的大江南北；“要古巴，不要美国佬”的口号也曾响彻中国的四面八方；那个英俊魁梧的“大胡子”形象早已深入人心。那时还没有“粉丝”这个词汇，但尚在懵懂年龄的我，与我们那一代人一样，已将卡斯特罗视为崇拜和景仰的偶像！

进入外交部，我外派工作的第一个使馆就是古巴。那是八十年代初叶，那时，中国和苏联在意识形态上的对立分歧还没有结束，社会主义阵营中，古巴还站在苏联一边；而我们的改革开放才刚刚开始，卡斯特罗对中国搞市场经济侧目而视，认为背离了传统的社会主义。我那时任大使翻译，每每陪同大使出席古巴举行的活动，都要竖起耳朵，在卡斯特罗长达数小时的演讲中捕捉有关中国的信息，一有不利我们的言辞，要马上提醒大使退席，以示抗议。

九十年代，苏联解体，东欧社会主义国家陆续倒台，美国曾预言，不久的将来倒下的下一张多米诺骨牌定是古巴！此时我在外交部拉美司主管地区调研工作，古巴是我们工作的重点之一。卡斯特罗面对世界共产主义运动的低潮，面对苏联和东欧的失败，认真思考，对中国的改革开放也重新审视和认识。对社会主义，他依然抱有坚定的信念，并开始根据新时期、新变化不断校正自己的认识，跟上时代的步伐。此时的中国再次成为他事业的伙伴和信任的朋友。

再度来古巴工作，我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卡斯特罗，而且是以这样一种形式！这分明是老卡对我工作的支持。这一点马上得到了证实。

第二天见到古巴外交部同仁，我向他们讲起前一天晚上老卡到中国使馆的造访。他们都惊讶地睁大眼睛，像看到外星人一样的瞪着我，连呼“太意外了！”“不可想象！”随后大家一齐向我祝贺，我成了众人羡慕的目标。

连古巴外交部主管官员都不知道卡斯特罗已来过中国使馆，这也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古巴和我们一样，国家领导人在外事工作中的行程，是由外交部来具体安排落实的。看来这次老卡来中国使馆真是临时动意，想到就做了，除了他身边的警卫人员，谁也没有打搅。老卡的这种行事风格真是和毛主席他老人家当年有一比了，都是到了自由王国，可以天马行空了，怪有意思的。

主管亚太事务的罗德里格斯副外长把我拉到一边，郑重地告诉我，卡斯特罗已有指示给他们，让外交部全力配合中国大使的工作。副外长说，他们会认真按此执行，并嘱咐我，有任何问题直接找他就是了。

卡斯特罗如此重视中古关系，考虑的如此周密，这让我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