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三管齐下

顾川这头制造自行车与说服凹脸商人,川母那头在创造那“马可波罗”存在过的痕迹。

人的痕迹好创造,因为活着的人总是相似的。物的痕迹不好创造,因为不存在的物是难想象的。

最后,这对母子相聚于返城前夕的烛光前。

“你和凹脸商人谈好了你那个车的生意了?”

顾川吃饭的时候,川母问他。

“……还没全好,还没有做好纸面上的约定,等进城了,我们要去找公证处,公证处外,私下也要做私下的契约。”

顾川说。

“公证处好,安全,有议事会的监督,好!”川母听罢,又拧了拧顾川的换洗衣物。这些是他回来的时候换下来的,等明天出发的时候又要带上的。水滴沿着布料的皱褶不停地滴到底下的盆里。川母又停手,落入沉思,光滑的脖颈在衣领里犹如干净山泉。

“那他不做他的炼金了?”

“他现在看到真金的生意……炼金……”顾川撇了撇嘴,“狗都不炼了!”

川母吃吃地笑了起来。

夜已经很深了,川母感到困倦,用手掩住嘴唇,打了一个困困的哈欠,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带着一种孩子气的撒娇说,“能给我详细讲讲你们的事情吗?不用太久,就讲个大概、讲一会儿嘛……”

“当然可以呀!”

志得意满的少年人露出洁白的牙齿,对着这一世的母亲清爽地笑了。他不慌不忙地开始讲起关于企业的股份、投资与贷款的事情。这是哪个社会都普遍存在的概念,也就是借钱,给钱与合作的拓展。但这个世界还不像顾川的上一世将金融游戏完善到一种常人难以涉及的精致的高度,一切还都是崭新的。

接着,他说:

“自行车的技术,我决定全部出售给凹脸商人,来套现一笔巨大的款项。如果单以这笔巨款出售给凹脸商人,他是决计不肯的。因此,我和他绕了一个弯。”

“绕了一个弯?”

“这笔款项已经谈好了,一共是一百万的变色石币。但他没有钱,那怎么办呢?我和他一起宣布,他向日照村借了一笔一百万的钱,然后向我买下自行车的技术和支持,在未来十年内分批归还。”

一百万这个数字把川母吓到了。

这得多少钢镚啊!不要把这间屋子给彻底塞满了!

“交易需要凭证,凭证我们用的是深地家族所用的奇券的形式。”顾川先是向川母解释起城里的一些雏形金融,川母认真地在听。然后这小孩子才说道:“但我们的就不叫奇券了,这是深地家族的名字吗!我们的就叫股券。他向我贷款一百万,自己资产入股一百万。这便是总共二百万的变色石币。我们将其分割成二百张奇券。其中一百张作为贷款质押,由我持有,实际上就相当于我技术入股一百万,他则持另一半股券。这股券代表着对即将开展的自行车生意的控制权和分红权,而我和他就是股东。”

准确的说,凹脸商人确实持有一半,另一半却并不仅在顾川的手中,其中十张还分给了同样参与自行车设计的村中人。这些村中人也行将前往落日城。

“在之后的每个节气,他具有优先的权利以一定价格从我这里回购一定数量的股券,直到全部回购为止。如果他的钱足够多的话,他可以把我的股权全部买走,把自行车变成他独一无二的一个人的,而我只享有冠名权。”

这一连串把川母绕晕了。她其他的都没听懂,只听懂一百万这个字眼:

“凹脸商人有一百万变色石币!我们也有一百万变色石币了!”

川母吓了一大跳。

整个日照村能不能凑出十万的变色石币都是个大问题!

一种孩子突然致富的感觉带给川母持续数秒钟的自豪与幸福感,但很快就变回了担忧,让她站起身子,翻找可以藏东西的地方——这么多的钱要存在哪里呀!罐子和墙里好像塞不进去,要不埋进地里去?

顾川摇摇头,咧嘴笑道:

“哪里有啊!没有,我们哪有那么多的钱,怎么可能有。也许只有内城的家族才可能有百万以上的积蓄吧?”

有个例子是深地家族。深地家族用自己的奇物交易市场作为赌注,向全落日城募资,也不过千万变色石币之数。

“啊……小川,你不是说凹脸商人入股了一百万的变色石币吗?”

川母不解。

顾川笑着继续说:

“我们谁都没有这么多钱,我既没有真的一百万万钱借给他,要让那老板拿出一百万资产,他全副家当都不够哩!我们只是……虚空做了这么一个交割,只是姑且订了这么一个金额,只是我们会这样对外宣称。”

落日城没有强大的金融机构,是无法对金融活动进行监管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就叫川母更疑惑了,“你们就合伙做生意,一人取一半不就好了。我们日照村里凑一凑,虽说没有那凹脸商人的家底殷实,但也不输给这凹脸商人的!”

顾川抿着嘴偷笑,带着一种孩子气的狡黠:

“妈妈,你有想过吗?我们真的要把自行车厂做大吗?我们需要用几年或几十年专心耕耘,把这个自行车做成我们的基业吗?万一中途有人要买或者强行参与这个自行车的生意,怎么办?尽管,我认为,自行车一定会成为落日城的焦点……是的,总会有些发明成为落日城的焦点的。”

川母愣住了。

“但自行车到底能不能流行起来也说不准,毕竟这车子问题多了去了啊,随时橡胶管会被扎破,没准一会儿车身就会散架了。就算是流行起来了,难道偌大落日城恐怕几十万的工匠,就仿造不出来吗?说不定比我们造的更好呢!好的,就算工匠都仿造不出来,我们的钱能买多少设备,雇佣多少员工才能挣最大化的钱而不被别人竞争倒!哪有那么多可信的人手呀!就算我们有钱雇佣人,又可以买很多设备材料,自行车这个产业能在未来制造数百万、数千万的收益,但是在我活着的一辈子中,真的能制造一百万变色石币吗?”

凹脸商人有意想把自行车做成自己的家族基业。

就像新水家族的船与渔业,圆塔家族的建筑或者深地家族的奇物交易。

所谓的家族基业就是代代相传下去的东西。凹脸商人大概率会把自己的亲戚朋友,血缘关系者大量的安插入即将开展的自行车事业中。

顾川也会这么做,但他从未想过把这东西代代相传。

一辈子太久,他等不了那么久。

他放下筷子。筷子像是被推倒的棋子连续地落在桌上:

“但我不想,也没想过一直做这个生意,我们要的是钱,要的是尽快套现……可是技术总结下来不过几张纸头,只有换成实实在在的厂子,才叫人侧目。可既然换成了厂子,那又由谁来对这厂子进行估值呢?现在,我们要把这个估值尽早地掌握在我们的手里,这就是一百万的意义。”

这已经进入到了川母从未想过的领域。

她所接触过的生意大多简单,大多是小个体的商铺。这朴素的母亲还总是认为一个人总能靠自己把一件事情做大,而从未想过阻拦、模仿、抄袭与借鉴的存在。

川母并不太懂顾川所说的一切,也不知道这孩子究竟要走向什么方向,只觉得自己的孩子得意洋洋,也特别好看:

“你在做你想做的事情,是吗?”

这问题简单,却叫顾川顿住了。

他好一会儿才郑重地点点头,可以毫无犹豫地说道:

“是的。”

“那也很晚了,你快睡去吧,明天要有精力才能做好事,又要走商队路了!我这边再帮你整理一下衣服,也要睡了。”

川母抱起自己拧干的衣服,铺在砧板上,又捂着嘴唇,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顾川盯着川母,不知为何,心底升起一种无以言状羞赧,叫他侧过头去。他不自觉地看向窗外的河流,河水清澈,卵石光圆。然后他就穿着宽松的更大的大人的衣服,站起身来,跑进房里,手靠在门上,才转过头,小小地嗯了几声。

河流边上的村庄依旧宁静,风声尚未起,几户人家传出寒砧捣衣之声,几户人家又作分别。

第二天,大暑节气已过,商队里做天气的说是个温暖的好节气。

少年人们就又要上路了。

再次往落日城去的心情与第一次一样兴奋,却不再是同一种兴奋了。

“怎么说?”

顾川骑在自行车上,举起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指,眺望远方。远方的丘陵笼罩在一片雾的阴影里,看不清楚详细。

山桃这男孩子气的女孩坐在敞篷的马车上,嘻嘻笑道:

“第一次的兴奋来源于探索的好奇,第二次的兴奋是来源于立业呀!”

少年人们还不是最兴奋的,最兴奋的是凹脸商人。

凹脸商人几天几夜睡不好觉,生物时钟乱得不成样子。在少年人们说话时,他才悠悠醒转,刚醒就问长工九斤:

“自行车,自行车还在吗?”

九斤回答他:

“老爷,还在的,你看川少爷正在骑乘呢!”

自从顾川和凹脸商人谈完交易后,长工九斤对顾川的称呼就变了,他再也没敢像原来那样抬头看顾川一眼。

顾川发觉了这个不知觉中的情况,凹脸商人只当是寻常。

他抬起头来,看到顾川正骑着自行车,在商队之间,与羊马一起走,他就放下心了。

“好呀,好呀!”

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自行车好呀!”

凹脸商人也想学自行车,顾川就教他。

可骑在上面,左边没有支脚,右边也没有支脚,这车就悬在地上,两个轮子一前一后,凹脸商人立刻慌了神:

“我会不会摔倒?要不要像马戏团里演员一样……保持身体平衡。”

凹脸商人想起小时候看的从远方来的卖艺的人走在空中钢丝绳上的样子。

“不会,我骑了那么久,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还放手了,自行车倒了吗?”

顾川笑道。

可他还真难解释自行车为什么不会倒。

因为现代科学都无法给出尽善尽美的解答……据说一开始有人认为是陀螺效应和后倾效应,结果哪里的百家号对顾川说没有这两者、自行车也能保持平衡,巴拉巴拉还有二零几几年的论文。再之后,顾川也没接触过,把最开始自己了解的知识也全忘光了,只知道框架车轮设计好了,它就是因为一大堆物理学原因不会倒。

凹脸商人还是慌,说:

“我只是做卖自行车的生意,切不用骑自行车的。”

顾川笑他:

“你说你要把自行车做成你家族的‘基业’,你一个基业的创始者连自行车都不会骑,你好意思吗?”

这就跟做手机的不用自己手机,做汽车的不用自家汽车,造房子的不敢住自己造的房子。

“这就是要落人口实的呀!老板。”

凹脸商人一下子脸揪紧了,几乎要陷进去了。

自行车和马车都停在土路上。

“再不想好,就要拖延时间了。”

顾川在自行车边上,对凹脸商人说。

谁知这时凹脸商人下定决心:

“学,我就要学。你没倒,我也肯定不会倒。”

顾川诧异地放开把手,让凹脸商人抓好:

“那好呀,你小心了。”

凹脸商人开始学起了自行车。凹脸商人任性,因为练习自行车,叫这商队一会儿快、一会儿慢、一会儿停下来,等他停车。别说,这人的平衡感真不差,没几下就上手了。然后,迎风驰骋,好不快活。

大盘带动小盘齿轮的清脆的响声,叫凹脸商人兴奋不已,一路直要把羊马车都甩在身后。然后这路上颠簸,把试做的橡胶管子扎破了,颠得他屁股生疼,他也当是种非凡的乐趣。

“哈呀——”

骑着,凹脸商人忽然发出一声少年人才有的畅快的怪叫,叫他的雇工、日照村的工匠,还有真正的少年人们都笑了起来。

这可不得了,凹脸商人的脸立刻绿了,转过头来,严肃地扫过自己的雇工。那群雇工立马压住了自己的笑声,把脸憋得发绿。

马车上,河岸挪了挪屁股,靠近顾川,问他:

“这就是你的转换一下手法吗?”

他可没忘顾川所说的“银行”的概念。顾川说他们需要为做银行做点准备。

可顾川没有回复他,而在眺望远处。

商队已经极接近落日城的边郊了。于是那崎岖的地貌,条状或小块状的农野,还有那绵延漫长的城墙,以及建筑上必然有的眼睛的符号又一一在暮光中显现了。

天上还飘着些奇妙的建城节余留的带子,叫地上的人啧啧称奇。

地上,顾川远远看到大批大批来自各个村落的年轻人、少年人或者父母带着儿童,正在出入落日城。

有被商队捎上的,有成群结伴驾车来的,也有自己一个人跑来的。

这时,顾川问:

“河岸,你有看到什么吗?”

少年人们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了过来。

河岸实诚地答:

“人,很多很多的人。”

“这倒是没错……”

顾川笑了笑:

“德先生说,从历代记录来看,建城节后的两个节气,是落日城人口流通最繁密的时候……会有很多的新的人来到落日城。”

落日城的建城节,有点像顾川熟知的春节,人口会发生大规模的流动。

“可他们进城是为了什么呢?”

“小川,这就和我们一样,打工呗,有的打工,还要交一笔学费呢!”

“河岸你说得对。”

顾川平静地答道。

不知何时,路上起风了,新生的草和快死去的草,都在随风摆动。日照大河贯穿了落日城,圆圆的太阳在水上,无限艳红。

他低声又道:

“我们也收一笔学费,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