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毁灭

送走了去EEDS的特别行动小组,叶知秋静下心来,开始苦思冥想。他埋头看一张纸。纸上,有他画的密密麻麻的图形和符号。原来他在用数学筛选法寻找自己的心理盲区,只有找到盲区,就有可能知道贾兰到底藏在什么地方了。

“用数学筛选法找人?这倒挺新鲜!处长,有收获吗?”岳丽走进办公室,看见叶知秋正在用功,便问。

叶知秋摇头回道:“还没有!你帮我分析一下,我的心理盲区是什么?”

“处长,你先给我讲讲什么是心理盲区。”

“据我分析,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块盲区。你想不到的地方,被你的心理筛查所遗漏的地方,也就是最容易被敌人利用的地方。”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理盲区?”

“我没有仔细研究过,它可能与每个人的幼年、童年、甚至于婴儿时期的心理伤害有着密切的关联。”

岳丽突然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处长,咱们处里不是有很多画册吗?我把卓资山各个地方的照片让你看一遍,也许会有所收获呢。”

叶知秋同意试一下。岳丽让人从资料室里抱来了许多画册,然后,她一本接一本地打开那些画册,让叶知秋一张一张地观看着。

一张张自然风景照片和卓资山镇的有关建筑照片从叶知秋眼前闪过。

岳丽耐心地翻着照片。当她翻到第十三本画册时,叶知秋喊了一声:“停!翻回去,再让我看一眼刚才的那一幅照片!”

岳丽翻回到上一张图片——那是教堂。

“教堂?”

叶知秋激动地点头。不错,就是教堂!教堂是他的心理盲区。叶知秋从小就对教堂有敬畏之感,归绥城的那座阴森森的教堂给他的童年留下了沉重的明影。他喜欢在将军衙署玩耍,却不愿意跟着姥姥去教堂。有一回,笃信基督教的姥姥拉着他去教堂参加一个葬礼,他目睹了一具尸体——那尸体的脸部被炸弹给炸得稀巴烂,极为丑陋。叶知秋被那具尸体吓坏了,从此,他再也不去教堂了,甚至不愿意去想它……而这教堂,恰恰是董心洁的地盘。按照逻辑推理,贾兰就应该藏在这个教堂里!

“我马上带人去教堂!”岳丽雷厉风行,立即行动,带一伙特务出来上了车,两辆车急奔梅力盖图而去。

岳丽出去后,叶知秋急忙给田中打电话汇报情况。他没想到,他的电话却被石田给监听了。石田放下耳机,忧心忡忡地看着渡边,告诉他说:鹫巢的人去教堂抓贾兰了!

渡边吓了一跳:“我们得马上通知贾兰啊!如果她被捕了,你和八路军团长见面的事情,就有可能泄露出去。”

“不能让贾兰落在他们手里。”石田思忖着说,马上抓起电话:“喂,请给我接梅力盖图教堂……”

梅力盖图教堂的电话是贾二河为董心洁安装的。为此,还专门拉了一根电话线。二爷安电话是为了和董心洁联系方便,没想到,这电话到后来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董心洁接听了石田的电话之后,知道情况不妙,十万火急,放下电话,就匆匆走了出去。

那时,在修女们居住的房间里,苏菲正捧着一本书看着,却不时望着窗外等候着贾兰归来。忽然附近隐约传来一阵嘈杂声。她听得出来,其中有—个声音是董心洁的,她大声叫着:“干什么?教堂是神圣的地方,你们不能随便乱闯。”

苏菲一惊,知道出事了,急忙跑到窗前向外张望。她看见院子里,岳丽带着几个特务,正在到处搜查。他们闯进一间修女的房间,传来修女们的惊叫声。他们又要闯进另外一间宿舍,董心洁拦住他们,不让她进贾兰住的那个房间。岳丽一把将董心洁推开,带两个特务闯了进来。

苏菲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停止跳动了。

岳丽死死地盯着苏菲,她想起了这个美丽的犹太姑娘:“你的同屋,叫什么名字?”

“叫李楠。”

“李楠?她人呢?”

“她前两天回归绥了。”

岳丽怀疑地四下扫视着:“不对吧,她应该是叫贾兰吧?”

苏菲沉着地说:“什么贾兰?我没听说过。”

“你别跟我装糊涂!快说,这张床上住着的是不是贾兰?”

董心洁这时跟进来:“我以上帝的名义作证,苏菲说的是真的,以前这里住着的一位修女嬷嬷是叫李楠,她已经回归绥城了!”

岳丽狐疑的目光在房间里搜寻了半天,没发现什么破绽,带人走出了房间。从各个房间里搜查的特务纷纷窜出来,向岳丽报告:没有发现贾兰……岳丽下令:“就在这里设下埋伏,严禁任何人出人。贾兰真的住在这里的话,她还会回来!我们给她来个守株待兔。”

而在贾兰的房间里,苏菲和董心洁都非常着急。怎么办?必须得想办法给贾兰送信啊,她还不知道这里的情况,也许她正在往回走的路上,只要她一回来,肯定会被他们抓走的!可是这时候谁也出不去了,没有办法把这儿的情况告诉她呀。董心洁双手合十祈祷着:“上帝保佑,但愿贾兰别回来……”

可是苏菲却再也坐不住了,她突然起身大步向外走去。董心洁吃惊地跟了出去。她在院子里呼喊着苏菲。但苏菲根本不听,依然快步小跑着向附近教堂的钟楼奔去。

与此同时,岳丽也发现了苏菲,她命令苏菲站住!苏菲不理睐岳丽,继续向前飞奔。岳丽情知不妙,对手下特务说:“她要去报信儿,快追!”

有个特务急忙掏枪,瞄准苏菲欲射击,被岳丽把枪打飞:“浑账,不能开枪!枪一响,贾兰还会回来嘛!”

苏菲很快跑进了教堂钟楼。岳丽带人追进了钟楼里。苏菲沿着陡峭的楼梯,飞快地向上攀登。岳丽带人追来,她抬头看了一眼,似乎意识到什么,急忙向楼梯方向奔去。苏菲的脚在楼梯上飞快地奔跑着,下面楼梯上岳丽和特务们也在奔跑。

苏菲终于爬到钟楼顶上,她不顾一切地抓住那根横杠,猛地向那口大钟撞去——大钟发出一声雷鸣般的轰响。

苏菲用力撞着,悠长的钟声传得很远……而已经走到教堂门外的贾兰,正是听到这钟声,马上意识到危险,掉头走向附近的原野。

岳丽冲上楼顶,看着正在撞钟的苏菲,恶狠狠地举起枪来。苏菲不理睬岳丽,继续撞钟。岳丽开了一枪:砰……

苏菲中弹,慢慢倒下。她的胸口涌出了青春的热血。她美丽的眼睛始

终那样睁着,显得睫毛很长很浓。她倒在青石板的地上,保持着一个永恒的姿态,那是犹太女人特有的姿态,优雅而凄美。她的血沿着青石板流淌着,流进了石板的缝隙间,滋润了中国北方那片肥沃的土地……

钟声戛然而止,只有余音还在回绕着。一群受惊的鸽子呼啦啦飞上了夜空,把蓝色的天空染得一片苍白。

暮色中,升起了一轮月亮,很亮。

……

当岳丽将情况报告给叶知秋之后,叶知秋恶狠狠地给了岳丽一个大嘴巴:“贾兰跑了?妈的,你怎么搞的?为什么没有抓住贾兰?”

岳丽有些委屈地捂着自己的脸:“要不是董心洁救了她,我们百分之百能抓住贾兰……处长,怪我办事不力。”

“这么一来,我们只能从董心洁嘴里,挖出贾兰和奇剑啸的下落了!”

“处长,董心洁我已经把她带回来了,她会不会真的是共产党?”

“我一直怀疑董心洁是共产党绥中地下组织的重要负责人!现在可以证实,我的猜测没错。”

“她会不会是胡杨?”

“她要真的是胡杨,那可就是逮住了一条大鱼啊!”叶知秋有些亢奋起来,他让岳丽马上去审董心洁。

岳丽刚走,办公室的门便“嗵”的一声开了,是石田站在门口。

叶知秋虚假地笑着说:“哎呀,石田君,稀客……”

石田阴沉着脸,走到叶知秋面前质问道:“你为什么公报私仇?”

叶知秋假装一脸的茫然:“这话是从何说起?”

“别装了,你为什么抓我干妈?”

“我正想通知你呢,石田君!你干妈董心洁帮助贾兰脱逃,我们怀疑她是绥中的地下党。”

石田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叶知秋,你有气有恨尽管冲我来。抓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

“石田君,请坐!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石田坐下,“你要和我谈什么?”

“首先,我得向你做个解释,对你太太的死,我感到非常遗憾,不过,照片的事情我并不知情,那都是我手下的人干的……”

“这种哄小孩子的话,你以为我也信么?”

“信不信由你。不过,据我所知,最近,你好像和八路军独立团的奇团长见面了,是吧?

石田一惊——这事儿他已经知道了?他的消息好灵通啊。

“叶知秋,你想给我栽赃,把我也抓到你们鹫巢来,是吧?”

“岂敢!石田君,这么跟你说吧!卓资山的一切,都在我们鹫巢的掌控之中,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们不知道的。我希望你好自为之,最好说出贾兰和奇剑啸的藏身之处。我给你三天的时间,你不说,你干妈的性命就难保了!”

“你在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忠告。如果你还念着你干妈的情意,就应该配合我们行动!”

“叶知秋,你会后悔的。”

“我这么做,是为了让你将来不后悔。”

“我告诉你叶知秋!我干妈受到任何伤害,我都不会放过你。”

“你放心!她不仅是你的干妈,也是我妻子的姨妈。我怎么会让她老人家受委屈呢!我会给她无微不至的照顾。”

石田看了叶知秋一眼,知道跟他再也无话可说了,便大步向外走去。

……

寂静的小树林里,只有石田和贾兰二人。秋天的阳光不屈不挠地穿透树叶的缝隙间,投射到林间的草地上,也落在人的身上,形成了斑驳陆离的光影。林间充满了青草腐烂时的气息。

石田的神情非常激动:“……我不能再等了,一想到干妈在鹫巢忍受着残酷的折磨,我一分钟也坐不住了。我想带特高课的几个人,出其不意地把干妈从鹫巢里救出来。”

贾兰摇头说:“叶知秋早有防备,你这样硬拼硬打,正好中了他的奸计,他巴不得你现在带人去攻打鹫巢呢!”

“那我就这样干等着?”

“这样你看行不行!你先回宪兵队,让你的手下去找田中,就说鹫巢抓住了一个绥中地下党的重要人物,可叶知秋与这个人有亲戚关系,他可能会偏袒她,甚至于放了他,应该把她交给你们特高课来审。”

“这办法好!只要能把干妈从鹫巢提出来,我就能救她!”

方案形成了,石田急急忙忙地离开了贾兰,返回到宪兵队。

却说董心洁被岳丽抓进了鹫巢,叶知秋马上去看望她,并且假惺惺地装出一副十分焦急的样子,一面连连自责,怪手下办事不力,一面扶着董心洁坐下。

“董姨您瞧,我出差不在卓资山刚一两天,他们就把您抓进来了。这些人太不会办事了,我要严惩他们,必须得严惩……不过,您既然来了,不妨住上一两天,咱们也好拉拉家常。”

董心洁只是淡漠地看着叶知秋,没有说话。其实她心知肚明,跟这种人,她实在是无话可说。

叶知秋有几分尴尬:“董姨,我知道您对我们心里有气。可实在是没有办法!干我们这行的就是不能徇私,希望您能理解……董姨,你说句话啊!”

“我不是你的姨,别这么叫我。”董心洁冷冷地说。

“那我叫您董院长行吗?”

“随你的便。”

“院长,贾兰潜伏回卓资山,是你一手安排的吧!不然的话,你也不会这样冒死去救她的吧?”

“贾兰是我们贾家的人,我当然会冒死救她了。”

叶知秋盯着董心洁,突然话锋一转:“您就是绥中地下党负责人胡杨,对不对?”

董心洁没有说话,神情漠然。叶知秋从她的面部看不到任何的表情,所以也就无法判断她对这句问话的态度,是承认,还是否认?

“你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叶知秋有些恼羞成怒:“董院长,只要您说出贾兰和奇剑啸现在藏在什么地方,我马上送您回家。真的,您那个日本干儿子急坏了,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们不想伤害您。”

董心洁依然不语。

叶知秋无可奈何地说:“看来,您是一直要跟我装哑巴了。”

岳丽在一旁说:“处长,用刑吧!”

“董院长,这可是你逼得我啊!”看着董心洁还是无语,叶知秋气恼地摆了一下手。

两个打手将董心洁推了出去,旁边就是刑室。岳丽亲自上阵,用皮鞭抽打着董心洁,直到将她的外衣抽成一条条一缕缕,才作罢。董心洁始终咬着牙一声不吭,没有发出一句呻吟来。这倒使岳丽害怕起来——这个女人,难道她的皮肉没有疼痛的感觉么?难道她没有神经么?早已经皮开肉绽了,却一声不吭,这太可怕了啊!她曾经给多少人用过刑,她知道鞭子抽打人的哪个部位最疼痛。其中有五大三粗的硬汉子。他们不过十几鞭子,就哭爹喊娘的叫开了,有的人甚至于管她叫奶奶,哀求她手下留情。可像董心洁这样一个能够忍受得住痛苦的,今天却是头一回遇到过。

一个时辰后,岳丽气鼓鼓地回到叶知秋的办公室里,她头上满是汗水,身上带着血迹。叶知秋看着她微笑着说:“我估计你是无功而返。”

“这个女人,她身上好像根本没有神经,再残酷的刑罚用在她身上都不起作用,她哼都不哼一声!我审犯人这么多年,还从来没碰到过一个像她这样的人。”

“那就更说明问题了——她意志坚强,受过专业训练,更像是共产党的顽固分子。现在就看石田的了,他不想让他干娘死在我们手里,这一两天之内,就会有所行动。”

“处长真想处死这个女人吗?”

叶知秋点头说:“对!贾家像轰一条狗一样把我轰出来。我要杀了董心洁,给贾家一点儿颜色看看!”

“董心洁在绥远的名气很大,杀了她,会不会引起公愤呢?据说就连德王都非常赏识这个女人呢?”

“那我们就秘密处决,让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叶知秋恶狠狠地说。

……

在石田的朋友当中,渡边是个非常讲义气的男人。为了帮石田救出他的干妈,他不顾一切跑来找田中。田中透过金丝边眼镜,用一种不可捉摸的目光瞟着渡边问:

“这个女人真的那么重要?”

“她可能是共产党在绥中的重要负责人,我们把她要过来严加审讯,也许会摸出一张绥中地区地下情报组织的大网。”

“这么重要的事情,叶知秋为什么没向我汇报?”

“叶知秋跟这个女人是亲戚关系,他是知情不报。”渡边添油加醋地说。

田中冷笑了一下,拿起电话,接通了鹫巢叶知秋的办公室。他问叶知秋是不是抓了一个共产党嫌疑人。得到叶知秋的肯定回答之后,田中接着问那女人是不是绥中共产党的重要负责人?叶知秋急忙说:现在还不能确定她就是绥中地下党的负责人,所以没敢向您汇报!田中让叶知秋马上把董心洁送到宪兵队来,让特高课审这个女人。叶知秋一听马上急了,说:这个女人也许不那么重要,我们可能抓错人了!再说,她是你们宪兵队石田秀吉的干妈,由他们来审,恐怕不合适吧!

田中听了非常吃惊:“你们抓的女人是石田的干妈?既然这样,特高课理应回避,那就由你们来审吧!不过,你要随时把审讯的结果吿诉我。”

叶知秋放下电话,心中非常不快。幸亏田中及时改变主意,没让他把董心洁送到特高课那边去。他知道肯定是石田得到消息,才找了田中,想把董心洁弄到特高课去。他对站在面前的岳丽冷笑着说:“石田这个混蛋想通过田中来压我,把董心洁弄到他那去,我让他的如意算盘打不成!”

“石田会不会狗急跳墙,跟我们来硬的。”

“谅他也没有那个胆子!对了,贵宝他们走了几天了?”

“今天是第三天。”岳丽说。

“怎么还没有消息?我担心‘黄羊行动’进展不顺利。”

“贵宝办事比较稳妥的,今天应该会有消息!”

叶知秋依然忧心忡忡的样子:“我担心,弄不好会出事儿的,我们得做好两手准备啊。”

他的预感并没有欺骗他,巨大的危险正在一步步向他逼近……

……

奇剑啸和他的小分队飞奔到东滩村,与贾兰见面。东滩村离卓资山镇已经很近了。但是日伪军把主要的注意力放在西部和北部,却对东部有所忽略。相对来说,这里是敌人防范的一个死角,暂时是安全的。

一见面,贾兰顾不上对奇剑啸说别的,马上说起了如何营救董心洁的事情来。

“团长,石田现在救人心切,咱们让他带宪兵队的人去鹫巢强行提人,如果叶知秋不给,他们就动武。”贾兰提出了自己的方案。

奇剑啸马上摇头否定了这个方案:“不行,叶知秋肯定调集人手做了防范,只凭石田他们一两个人强行动手,只怕是难以成功。”

贾兰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鹫巢不是有个特务小头目在我们手上嘛!能不能利用他做个筹码?”

令奇剑啸高兴的是,每一回,贾兰总是能和他想到一块儿去,贾兰的提议也正是他所想的。他之所以把贵宝带过来,就是想利用他。

“看来你已经有计划了。”贾兰感觉自己在奇剑啸面前,永远是个小学生,他永远比自己要高一筹。

奇剑啸深思熟虑地说:“这次营救董院长,贵宝是个关键的人物,我们得想办法做贵宝的工作,让他配合我们行动。”

大嘎子摇头说:“那家伙是个死顽固,他肯定不会跟我们合作的!”

贾兰说:“那也不见得,只要抓住他的软肋,就能让他乖乖地听话。”

柱子问:“这个贵宝的软肋是什么?”

奇剑啸把目光投向贾兰。他相信贾兰已经做了大量的工作。果然,贾兰对大家讲了当初她在鹫巢做卧底时,曾听岳丽说过,贵宝是个孤儿。卓资山镇有个青帮老大叫黑皮八爷,他从小收养了贵宝,对贵宝恩重如山。贵宝只听黑八爷的话。”

“我们只要能找到黑皮八爷,说服他出面,贵宝也许会配合我们的行动。”贾兰最后总结性地说。

可是谁又能和黑皮八爷说上话儿呢?贾兰想起了一个人——三哥。那一回,三哥赶车送她和小五子回到红召,她就看出这是一个非常可信的人。她记得小五子说,三哥曾经在帮会里干过,为人非常义气。如果找到他,他可能会帮着他们见到黑八爷。

这天,奇剑啸与贾兰二人装扮成一对刚刚结婚不久的小两口儿。贾兰完全是一副刚刚过门儿的新媳妇儿的打扮,像当地所有的小媳妇一样,她斜着身子坐在毛驴儿上;而奇剑啸则打扮成一位乡下土头土脑的小后生,拉着毛驴儿,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泽。二人进了卓资山镇,一路上惹得不少人向他们注目,有的小媳妇悄悄地对身边的男人说:看人家,那才叫绝配呢,女的喜人,男的英俊哩……贾兰听见了,忍不住与奇剑啸逗趣儿,问:

“剑啸,你啥时候真的娶我啊?”

奇剑啸全然没有把这句话当成是玩笑话,他很认真地对贾兰说:“等到我们胜利了,打跑了日本鬼子,我肯定娶你。”

“一言为定?”

“长生天在上,可以为证。”

贾兰的脸上充满了幸福的憧憬。她相信奇剑啸是个说话算话的男人,只要是从他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那肯定是会实现的。

混进县城非常容易。那些守城的绥蒙自卫军一个个非常懒散,并不认真检查每一个行人。当贾兰和奇剑啸走在东街上时,贾兰看着家乡那些熟悉的建筑物,看着那熟悉的热闹和繁华,她心中忍不住泛上一阵亲切的感觉。尤其是从远处看见幽兰阁的房顶时,她甚至产生了一种想跑回家的冲动。她多想带着奇剑啸一起回家啊!如果她把奇剑啸介绍给家人,估计爹爹和母亲还有姐姐都会乐疯了……哦,姐姐,她现在怎么样啦?叶知秋那个混蛋还去骚扰她吗?听董姨说,父亲准备让母亲和姐姐离开卓资山镇,去归绥城的公馆住一段日子。虽然那里也是日占区,但毕竟离开鹫巢远一些,不会受叶知秋的迫害……但愿他们现在已经离开了卓资山镇啊……

奇剑啸似乎看出了贾兰的心思,低声说:要不然,你回家看一眼?我在外面等你?”

贾兰很果断地摇了摇头。自从上一回二后生被杀之后,她已经学会了用理智来约束情感。她知道此时此刻,鹫巢的特务肯定会蹲守在幽兰阁的门外,密切地监视着每一个进出贾家的人。如果她进了家,鹫巢马上就会知道,那么一来,岂不是坏了营救董姨的大事儿?

其实奇剑啸也是在试探贾兰,看一看她是不是已经成熟了。看见她如此坚定果断地摇头拒绝了他的建议,他欣慰地笑了一下。这一笑,也暴露了他刚才那番话的用意。贾兰瞟他一眼,说:“你可真坏,故意试探我吧?

看我的立场是不是坚定对吧?”奇剑啸也不否认,只是笑笑而已。

他们来到了最热闹的戏园子门前。贾兰隐约记得听小五子说过,三哥

一直在戏园里给人家看场子。他们把毛驴拴在戏园门前的一棵树底下,然后奇剑啸过去买了两张戏票。他拉起贾兰的手向戏园子里走去。贾兰装出羞羞答答的样子,低着头往里走。其实她是怕撞见熟人,被熟人认出来,那可就麻烦了。

幸亏白天听戏的人不多。戏园里稀稀拉拉没有几个观众。贾兰和奇剑啸刚刚在座位上坐下来,台上的锣鼓家什就响起来。贾兰紧握住身边奇剑啸的手,低声说:“还是头一回跟你一起听戏哩。”奇剑啸意味深长地说:“往后,我们一起听戏的机会多着哩。”贾兰说:“这种感觉真好。”奇剑啸说:“别忘了我们到这儿来的目的是什么,别当是真的来听戏的。”贾兰笑着说:“当然不会忘啦。”其实自从进了戏院,贾兰的目光一直四下寻找着。戏开了一会儿,她很快发现了三哥。

戏演到一半儿是要休场的。贾兰便离开了座位,走向三哥。她知道三哥姓马,低低地叫了一声:“马三哥……”

马三哥看见贾兰,目光里流露出惊诧:“贾小姐?”

这时奇剑啸也走了过来。贾兰把他介绍给马三哥:“这是俺男人,这是三哥。”

奇剑啸问三哥:“能找个安静些的地方吗?”

马三哥做个手势,示意跟他走。不一会儿,三哥把奇剑啸和贾兰领到了旁边的一间休息室里。贾兰想了起来,小时候她跟父亲到这儿来看戏,休息的时候,父亲就带她到这儿来喝茶。这是一间专门为有钱人准备的休息间,在这谈些重要的事情再好不过了。

贾兰低声问三哥:“三哥,你知道卓资山有个叫黑皮八爷吗?”

“知道,他是这儿的常客。”

“他今天来了吗?”

三哥摇头说:“今天还没来。八爷谱儿大,晌午要睡觉的,估计得下午才能过来。”

“那我们等会儿!他来了,你马上告诉我们!”贾兰说。

贾兰和奇剑啸回到戏园子里,继续听戏。那时的戏园子演的是流水戏,一演就是一整天。园子里有茶水有点心,还可以叫馆子里的饭菜。戏一直演着,中间穿插着一些插科打诨,观众也是一拨儿一拨儿的,不时有来的,有走的。贾兰看得有些累了,就把身子倚在了奇剑啸身上。奇剑啸急忙提醒她:“农村小媳妇哪儿有你这么大方的?坐直了。”贾兰只得坐直了身子,低声说:“真想在你的怀里好好睡上一觉啊。”

约莫到了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马三哥快步走过来,对贾兰他们低声说:“他来了……”

奇剑啸和贾兰抬头望去,看见几个兄弟簇拥着一位老大走进来。那老大黑绸缎中式衣装,秃头,手里玩着两颗钢球。一位小伙计把他们领到了最前排显眼的位置上坐下。

贾兰和奇剑啸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

贾兰低声说:“我去和他谈谈。”

“千万小心!谈不拢你马上就走,我掩护你。”奇剑啸叮嘱道。

贾兰丝毫也不畏惧,她心里知道,黑皮八爷并没有像其他青帮那样投靠蒙政会,说明他这个人还有点儿中国人的良心,应该不会有问题的。但是奇剑啸了为了防万一,还是暗中把手枪取出来,藏进了袖筒里。

贾兰一直走到黑皮八爷的跟前,却被他手下的保镖给拦住了。

“我要见八爷,有要事相谈。”贾兰大声说,没有一丝畏惧的样子。

八爷听见,摆了摆手,手下让开。八爷对贾兰招手:“来来,这么漂亮的小姐要见我,怎么能拦着不让见呢!请坐。”

贾兰举起手来让保镖搜身,保镖确定她没带武器才让她过去。贾兰大大方方地走到八爷的座位旁边坐下。

“这位小姐,请教芳名?”八爷问。

“我姓贾,我是贾二河的女儿。”

八爷吃了一惊:“哎呀,原来是莜面大王的千金!失礼了。敢问贾小姐有何见教?”

“八爷,我是为贵宝的事情来见你的。”

“贵宝,那浑小子又怎么了?”

“贵宝投靠鹫巢,做了特务,这些情况,八爷知道吧?”

八爷却有些意外地:“什么鹫巢、特务?那小子跟我说,他在一个什么联络处里当差呢……”

“那个联络处,就是蒙政会的特务机关!”贾兰说。

八爷听了有些恼怒:“这小子居然敢骗我!当年他就想去投奔德王,我没答应。想不到他还是混到蒙政会了。贾小姐!贵宝招你惹你了吗?”

“他倒是没招我惹我,可他招惹八路军了!他为鹫巢卖命,被我们抓住了,现在,能救他的只有八爷你了!”

黑皮八爷吃惊地看着贾兰:“被你们抓住了?你是什么人?”

贾兰低声却字字掷地有声:“八——路——军!”

黑皮八爷的脸色顿变,从怀中唰地抽出一把手枪来,拍在桌子上:“好大的胆子,八路军居然敢到这儿来找我,你不怕我把你抓起来送给鹫巢吗?”

奇剑啸坐在后排,却将前排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他觉得不对,急忙把枪取出用一张报纸遮住,枪口对准了前边的八爷。

贾兰神色坦然地说:“八爷,你可以抓了我,把我送到鹫巢去邀功请赏。这么一来你就成了汉奸,将会被世人唾骂!八爷难道愿意做一个恶名在外的汉奸吗?我相信你不让贵宝当汉奸,自己更不会当汉奸了,是吧?”

“你……你居然敢这么跟八爷说话!”黑皮八爷样子很凶地说。的确,在黑道儿上混了多年,自从当上了老大,每个人对他说话都是毕恭毕敬的样子,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儿。

贾兰却是不惧,依然口气强硬地说了下去:“我劝八爷好好想想,贵宝还在我们手里呢!你把我抓起来,贵宝就是死路一条了,你好歹也抚养了他一回,难道你真的不珍惜他的生命吗?”

黑皮八爷思忖着收起桌子上的手枪,神色也变得缓和起来:“贾小姐,你说吧!我能做些什么?”

“你跟我去见贵宝。”

“我跟你去!你们会放了贵宝吗?”

“只要你能说服他配合我们行动,我们一定放了他!”

“好,一言为定!我跟你去见贵宝。”

坐在后排的奇剑啸看到这里,才松了一口气。这时马三哥走到奇剑啸身边,低声说:“事儿成了……”其实马三哥刚才也是紧张得不得了,出了一身的冷汗。

“三哥,谢谢你啦!”

“这算不了什么!你们在我心中,都是大英雄……”

……

日头西斜时,秋天的田野到处都是金色和暗红色。没有风儿,还没有来得及收割的麦穗不再摇头晃脑。已经捆好的莜麦捆子直立起来,晒了一天的太阳,显得愈发金黄了。这个时候如果你突然将那麦捆子挪开的话,下面会有几个惊慌失措的田鼠跑出来,逃命般地四下窜去。原来它们把这儿当成了乐园,躲藏在麦垛子下面,又有香甜的麦粒儿可以食用,养得肥肥胖胖。再过些日子,它们就要躲进深深的洞穴里去冬眠了,直到明年春天才会再次抛头露面。

贾兰带着黑皮八爷及他的两个保镖来到了东滩,走进了一户农民的院子。院子门口,持枪守卫在这里的大嘎子和柱子急忙迎上前去。奇剑啸和贾兰走了一整天,他们一直挂念着,有些着急,看见他们平安归来,显得特别高兴。

贾兰用委婉的口气请黑皮八爷把他带来的保镖留在外面,八爷一个人

单独进去。黑皮八爷犹豫了一下,知道八路军也有自己的规矩,就让手下留在外面等着,自己跟随着贾兰进了院子里。

贵宝被关押在这里,大嘎子已经给他松了绑。他低头坐着在想心事儿,贾兰和八爷进来,他居然没有听见。

“贵宝,你看谁来了?”贾兰说。

贵宝抬头看见黑皮八爷,感到十分意外,赶紧起身拱手:“八爷?”

“贵宝,你这浑小子,怎么不听我的话,还是去当了汉奸特务?”八爷愤怒地骂道。

“八爷,我没当汉奸,蒙政会是曲线救国……”

“汉奸就是汉奸,狗屁曲线救国,那都是德王骗人的把戏,你怎么也信?你不能再为他们卖命了,听见没?要再不回头,你的小命就完了。”黑皮八爷语重心长地说。

“八爷,我贵宝一向知恩图报,我们处长对我不薄,就冲这个我也不能背叛他!”贵宝颇有点儿江湖义气的样子,好像他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似的。

贾兰接过话头儿说:“叶知秋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他还当过我的姐夫!他是个野兽,不,比野兽还要凶狠,对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讲义气讲感情的。他曾经对我说过心里话,在他眼里,你和岳丽就是他手里的杀人机器,他从来也没有把你当兄弟看待过。”

贵宝吃惊地问:“他真的说过这话?”

贾兰点头说:“当然说过。你想,他连我都要赶尽杀绝,有朝一日等你没用了,他会可怜你吗?不会的。贵宝,小日本在中国长不了,迟早会被我们打回老家去,到时候你怎么办,你就没想过给自己留条后路?”

黑皮八爷接着说:“贾小姐说得对,贵宝,你还听不听我的话了?”

“我是八爷从街上捡回来的野孩子,连命都是八爷给的,我当然听您的!”贵宝一下跪在了八爷面前。

“好,既然你还听我的,那现在我要你听贾小姐的,配合他们行动,这是唯一能救你的出路。”八爷说。

贾兰盯着贵宝,逼他表态:“八爷发话了,你表个态吧!”

贵宝无奈地看着八爷,又看看贾兰,犹豫不定地说:“我配合你们,你们保证不杀我吗?

“只要你配合我们行动,行动之后,我们把你交给八爷,他会保护你的。”

“好吧!我答应你们……”贵宝终于答应了。

贾兰从院子里走出来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如果说,没有贵宝的配合,她的计划只有五成成功的把握,那么现在,她已经有九成的把握了。

早就等候在此的奇剑啸急忙问:“怎么样?”

“贵宝答应配合我们了。”

“我们要尽快采取行动!石田和卓资山地下组织都联系好了吧?”“联系好了!石田带人给我们做后援,开车来接应我们。卓资山地下党通过内线先把叶知秋从鹫巢调出去,我们就可以开始行动了!”

……

争取贵宝,然后调虎离山,这是贾兰计划的开始部分。一切都按照她的计划顺利进行着,贵宝答应配合行动之后,蒙政会很快得到了抓住董心洁的消息。原来蒙政会一直想拉拢莜面大王贾二爷,他们怕这件事情会将贾二爷逼到八路军那一边去,所以非常关心此事,打来电话要叶知秋马上去化德的蒙古军政府做汇报。叶知秋放下电话,对岳丽吩咐说:“蒙政会来电话,让我汇报董心洁一案的情况,这边你关照一下。”

“还要对董心洁用刑吗?”岳丽问。

叶知秋点头说:“用!我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看她骨头有多硬。我越来越相信,她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胡杨。”

岳丽狠狠地咬牙:“我会叫她开口的!”

叶知秋向外走去。

叶知秋的吉普车刚刚开出大门口不一会儿,一辆军用大卡车开到了鹫巢大门口。站岗的两个特务挡住了军车。开车的是大嘎子。贵宝从车窗内探出头来骂:“妈的,没长眼睛啊!”

“哟,原来是宝哥回来了!”两个特务急忙打开大铁门,让军车开进了院内。

片刻,军车停稳,贵宝从驾驶室跳下来。岳丽听到汽车的喇叭声,急忙带着几个特务迎出来:“贵宝,任务完成了?”

贵宝得意地说:“这种任务,太简单了!”

岳丽惊喜地问:“你们把八白室炸掉了?”

“全都炸上天了……不但炸了八白室,我还给处长带回来一个意外的惊喜。”

“处长刚刚出去,什么惊喜?”

贵宝低声说:“我抓住了贾兰。”

岳丽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

贵宝对帆布车棚里喊:“把她给老子押下来。”

柱子和几个便衣战士,从车上把五花大绑着的贾兰押了下来。岳丽上前,确定那果然就是贾兰,更加惊喜若狂:“行啊!贵宝,你是怎么抓住她的?”

“她带几个人企图拦截我们的车辆,交火之后,她带的那几个家伙都被我们打死了,就活捉了她。”

岳丽走到贾兰面前,冷冷地看着她,突然狠狠地抽了贾兰一个耳光:“贾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但愿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你。”贾兰向地下啐了一口。

岳丽笑道:“恐怕不会吧!我们叶处长对你可是朝思暮想,这下他可有机会跟你好好亲热亲热了!”

贵宝问:“把她押牢房里去吧?”

“押回牢房!”岳丽挥手下令。

此时,藏在军车棚里的奇剑啸透过帆布的缝隙向外张望着——从他的视线,可看到附近用麻包垒起来的工事,上面架着重机枪。他身边,几个战士握枪准备着。

大嘎子已经下了车,装出无所事事的样子来,打量着附近——到处都是用麻包筑起来的工事,工事上架着机关枪。大嘎子目测着距离。

车上,奇剑啸和小圪抽把雷管塞进那绿色的炸药箱子里,然后布置引线。小圪抽低声问:“这么长的引线够了吗?”

奇剑啸点头说:“引线不能太长了,不然的话,不等爆炸就会让人掐灭。太短了我们没时间冲出去。这么长应该差不多了。”他剪断一截导火索,又对小圪抽说:“一会儿打起来,你留在车上,听到我的命令就点火。”

小圪抽点头说:“知道了。”

……

岳丽领着贵宝和柱子以及另外两名穿着便衣的战士,押着贾兰走进了鹫巢的牢房。牢房里充满了血腥的死亡气味儿。岳丽打开一间牢房的门,对里面的董心洁吆喝道:“董院长,你看看是谁来了!”

遍体鳞伤的董心洁抬头,看见贾兰被五花大绑推进来,大吃一惊:“兰兰,你怎么……”

贾兰眼泪快下来了,她扑上去抱住董心洁:“董姨,他们把你打成这样,疼嘛?”

董心洁艰难地笑了笑:“我还好,可是你……”

贾兰趴在她耳边低声道:“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董心洁吃惊地看着贾兰。岳丽似乎听见了贾兰刚才的说话声,觉得不对头,盯着贾兰:“你说什么……”

与此同时,站在贾兰身后的柱子用力一拉,绑在她身上的绳子顿时脱落下来。原来,大嘎子在捆贾兰时,用了他的拿手绝活儿,打了一个“逃生结”,只要拉到绳子头,那全身的绳索就会脱落。几乎就在转眼之间,贾兰已经操枪在手,不等岳丽掏出枪来,便把手枪对准了她:“岳丽小姐,现在请你尝尝坐牢的滋味儿吧!”

岳丽一时目瞪口呆,动弹不得。柱子早上前把岳丽腰间的枪下了。这时两个战士奔过去,背起了董心洁向外走去。岳丽恼怒地瞪着一旁观看的贵宝怒骂:“贵宝,你个狗东西,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当叛徒。”

“对不起了!我这不叫叛徒,这叫弃暗投明!”贵宝理直气壮地说。

“咔嚓”一声,牢房铁门锁上,岳丽被锁进了牢房里。贾兰把钥匙揣进兜里,然后她带着几个战士急忙离开了牢房。

贾兰却没想到,狡兔三窟。他们刚刚消失,岳丽便从她的皮靴里摸出一把钥匙,把栅栏外面的锁头打开了。她急忙奔向自己的办公室,操起电话大声叫着:“门卫,快拉警报,快……关闭大门,快!”

当她放下电话时,听见外面马上响起了凄厉的警报声。她恶狠狠地笑了,咬牙切齿地说:“贾兰小姐,我要让你有来无回……”

岳丽想了一下,急忙操起发报机和叶知秋联系。她知道叶知秋没走出多远。无线发报机很快通了,岳丽急切地说:

“喂!处长,不好了,家里出事儿了。贾兰他们偷袭了鹫巢,抢走了董心洁……好,我一定把他们拖住,你多带些人马回来解围!”

岳丽放下电话,从办公桌的抽屉里又拿出一支手枪,向外走去。

……

警报声响起时,大嘎子就知道事情不妙。他看见站在门口的哨兵去关大铁门。他急忙对大卡车帆布棚里的奇剑啸说:“不好了,我们被发现了!”一边说,一边从驾驶室里取出一支卡宾枪。

话音刚落,奇剑啸和另外几个战士已经从车上跳下来,端着卡宾枪朝

门口射击。正在关闭大铁门的两个哨兵被打死,铁门只关了一半儿。

可是院里垒起的暗堡工事里,机关枪响起来,子弹犹如暴雨般扫过来。

奇剑啸和大嘎子以及其他战士急忙隐蔽。

贾兰、贵宝及另外三个战士背着董心洁刚要出小洋楼,被外面的一阵机枪扫射给压了回来,根本冲不出去。

“怎么办?”柱子问。

“等待机会,冲出去!”贾兰答。

枪战越来越激烈——鹫巢院内的几处麻包碉堡工事的机枪形成了交叉火力网,奇剑啸他们的小分队明显处于劣势。

楼顶上,一个端着狙击步枪的狙击手居高临下,正通过瞄准镜准确地一枪,就把我小分队的一名战士给撂倒在地。狙击手的瞄准镜套住了又一名战士。

大嘎子把手榴弹扔进了一个麻包碉堡里,轰的一声,那挺机枪被炸哑了。

奇剑啸喝彩:“干得好!”

一阵密集的火力压过来。又一个战士被敌人的狙击手击中,倒下了。奇剑啸打红了眼:“给我消灭那个狙击手!”

大嘎子对着楼顶投掷了一颗手榴弹,但是离得太远,手榴弹没扔到楼顶上,落在地上爆炸了……

这时柱子从军车的帆布棚里探出头来:“团长,要不要点火?”

奇剑啸说:“贾兰他们还没有出来,再等等……”

大嘎子说:“不行啊!团长,没时间跟他们消耗了,再这么打下去,战士们就牺牲光了。让我冲进去,把他们带出来。”

奇剑啸咬牙挥手说:“去吧!”

大嘎子猫腰迂回着向小洋楼里冲过去。顿时,所有的火力都集中在大嘎子身上,把他压到墙角处动弹不得。

双方用火力牵制着对方,僵持着。

正在关键之时,突然从鹫巢外面传来了汽车喇叭声,一辆日军的军用大卡车闯进了大门,原来是石田带着渡边、洋介赶来了。他们跳下了军车,鹫巢的特务一看来了三个日本宪兵,以为是增援他们的,顿时高兴起来。

石田举着枪高声叫着:“停止射击!”

鹫巢的特务们立即停止了射击。

石田三人分别走到那几处麻包堡垒前,突然开枪扫射,把里面的特务击毙。奇剑啸趁着楼顶上狙击手正在吃惊的时候,从一个战士手里拿过长枪,瞄了一下,勾动扳机

楼顶上的狙击手中弹,从楼顶上摔了下来。从他身上流出的血在空中撒了一片血雨。

与此同时,大嘎子带着贾兰他们几个人从楼内奔出来。石田急忙接过董心洁,把她放在院内停放的军用吉普驾驶室里。

一秒钟也没有耽搁,奇剑啸对柱子下令:“点火!”

车棚里的柱子急忙点燃了导火索。看着导火索咝咝燃烧起来,柱子才跳下军车。

石田对奇剑啸说:“你们快上车!”

奇剑啸对大家挥手让大家赶紧上车。他知道,敌人的援军随时会赶到,叶知秋也随时会返回来。

石田他们的那辆日军军车已经启动,众人纷纷跳上车。军车向鹫巢大门外开去。

突然,岳丽出现在大门口,正在拼命地关上那扇大铁门。

贾兰急忙对她喊话:“让开!快让开……”

岳丽不理睬,继续去关大铁门,眼看大铁门就要被她给关上了。可是开车的石田红了眼,猛地加油门,向前撞去——

岳丽被军车撞得飞上了天。在空中,她的身体呈现出弯弧状,能看得出她的四肢已经分离;她的头发飘扬着犹如黑色的乌云,她的眼睛瞪得很大,似乎不相信汽车敢撞她……

军车犹如发狂的猛兽冲出了大门。

当叶知秋带着一卡车绥蒙自卫军赶回来时,却见整个院子里十分寂静。同时赶来的还有田中派出来一辆日本军车,军车上有一个班的曰本兵。叶知秋疑惑地下车,在大门口发现了岳丽的尸体,她已卧在血泊之中,四肢分离。叶知秋震惊了,他抚着岳丽的脸庞,又把那些分离的肢块放在岳丽身边。

他悲恸不已。

那辆日本军车开进了院子里,正好与那辆装满炸药的军车并列停在了一起。

叶知秋把岳丽还睁着的眼睛给合上,然后慢慢地站起来。这时,几个日本兵小心翼翼地用刺刀挑开军车后面的挡帘,顿时目瞪口呆。

车厢帆布棚内,导火索烧得只剩很短的一截。

日本士兵大叫着后退,可是不等他们退后,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响起

大门口,爆炸的气浪把叶知秋掀翻在地,他趴在地上吃惊地望着鹫巢燃起了熊熊的火焰,眼睛里充满震惊与愤怒。还没等他从地上爬起来,鹫巢的那座尖顶主楼便轰然倒塌下来……

鹫巢被彻底毁灭了。

……

凄凉和悲伤笼罩着整个的房间。昏暗中,石田半跪着给田中老师鞠躬,他的口气没有丝毫的自责:“我知道石田秀吉的所作所为让老师失望了,对不起!”

田中悲凉地感叹着:“一句对不起,就能抹去我心中的失望和悲伤吗?石田,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为了女人,你居然会出卖你的祖国……”

“老师错了,我不仅仅是为了花铃。整天看着阴谋、暴力……我对这场战争厌倦了!”

“你连起码的信仰都没有了吗?”

“刚到中国来,我是满怀信心,要为国家为我们大和民族建功立业,可是,经历了太多的杀戮之后,我不得不问我自己,难道这场战争对我们日本人来说是正义的吗?不是!我所看到的,听到的,都不是……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有违武士道精神的,是反人性的!我痛恨这场战争!这场战争,我们必败!”石田终于将自己的心里话统统说了出来。

田中吃惊地看着石田说:“看来,书读多了不是什么好事,你把自己逼上了一条绝路!”

“我知道自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但我无怨无悔!老师你放心,作为一名军人,石田可能不称职,但作为你的学生,我不会让你丢脸!”

田中似乎明白了石田已经做出抉择,满满地斟了一杯清酒:“既然已经这样,过多的责备、怒骂对于你和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这杯酒就算是为你送行吧!”

石田接过酒来,再次对田中鞠躬,一饮而尽。

田中也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接着,田中击掌,唱起了一曲日本小调。他唱得十分投入。

石田跟着一起唱起来——依然是五木弘的昭和名曲《千曲川》:

把花瓣轻悄悄地放在水流上而哭泣的泪人儿看到勿忘草,使我回想起一去不复返的初恋。

信侬之旅唷……

歌声中,跪在“榻榻米”上石田秀吉换上一身洁白的和服。他十分平静,慢慢用雪白的毛巾擦拭着那把日军指挥刀,刀锋闪亮,悲怆的《千曲川》不绝于耳。

石田毅然挥刀,一个漂亮的动作,刀尖轻松进人腹内,再一用力,整个的刀锋全部进人到肚子里。血溅了出来,溅在墙上的梅花图上,梅花更加殷红。石田奇怪自己为什么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疼痛?他慢慢地倒下,似乎看见花铃踩着白云向他走过来,然后挽起他的胳膊,带他一起而去……最后一个清晰的意识涌上来:好了,终于完成啦……

一直到晚年,贾兰都不知道应该如何评价石田的剖腹自杀。如果从曰本武士的角度来看,石田死的很体面,他以一死,保住了一个军人的尊严。但是,他是为了天皇而死的,这样的死有价值吗?在她看来,那是愚籤透顶的行为。

能够勇敢面对死亡的人,不止石田,董心洁伤好之后也坚决返回了卓资山,继续她的事业。她走之后,贾兰才从云平那里得知,董姨正是绥中地下党的重要负责人,代号“胡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