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批细解千年殇——《孔雀东南飞》备教批注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起兴手法,以孔雀分离时徘徊难舍引起下文;兴中有比,孔雀的美丽形象可以映衬诗中主人公;奠定基调,孔雀徘徊哀鸣的形象营造了凄凉伤感的氛围。

“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君既为府吏,守节情不移,贱妾留空房,相见常日稀。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非为织作迟,君家妇难为!妾不堪驱使,徒留无所施,便可白公姥,及时相遣归。”

铺排互文的表述里,表明了刘兰芝婚前曾认真积极地做为人妻的准备,在家接受了良好的教养,有技能,有才艺,有知识,明书礼。

婚后生活多受委屈:聚少离多,独守空房;昼夜辛劳,家务繁重;婆婆嫌怨,饱受刁难。

自请遣归充分说明,从兰芝一方的感受讲,焦母的嫌怨和刁难已经令其忍无可忍,是“不可承受之重”了。

府吏得闻之,堂上启阿母:“儿已薄禄相,幸复得此妇,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共事二三年,始尔未为久,女行无偏斜,何意致不厚?”

阿母谓府吏:“何乃太区区!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吾意久怀忿,汝岂得自由!东家有贤女,自名秦罗敷,可怜体无比,阿母为汝求。便可速遣之,遣去慎莫留!”

府吏长跪告:“伏惟启阿母,今若遣此妇,终老不复取!”

阿母得闻之,槌床便大怒:“小子无所畏,何敢助妇语!吾已失恩义,会不相从许!”

府吏焦仲卿与母亲的对话中,充分地表达了对妻子的满意和维护自己婚姻的坚决态度,他试图抗拒来自母亲的逼迫,不仅跪告哀求甚至顶撞要挟,由于母亲的不容分说和态度专横,交涉失败,但是焦仲卿进行了能进行的抗争。

作为二人婚姻直接破坏者的罪魁祸首焦母,她迫不及待要坚决强行拆散焦刘,一直以来就对儿媳心怀不满,认为刘兰芝没有礼节,她觉得东家的罗敷女才是贤而美的。她还为儿子不按照自己的心意处理婚姻和情感而大发雷霆,破口大骂,怒而不息。

府吏默无声,再拜还入户,举言谓新妇,哽咽不能语:“我自不驱卿,逼迫有阿母。卿但暂还家,吾今且报府。不久当归还,还必相迎取。以此下心意,慎勿违吾语。”

新妇谓府吏:“勿复重纷纭。往昔初阳岁,谢家来贵门。奉事循公姥,进止敢自专?昼夜勤作息,伶俜萦苦辛。谓言无罪过,供养卒大恩;仍更被驱遣,何言复来还!妾有绣腰襦,葳蕤自生光;红罗复斗帐,四角垂香囊;箱帘六七十,绿碧青丝绳,物物各自异,种种在其中。人贱物亦鄙,不足迎后人,留待作遗施,于今无会因。时时为安慰,久久莫相忘!”

焦仲卿一直是采用自己的方式在反抗,对母亲的严命,他阳奉阴违,哭告爱妻自己不离不弃的心意,叮咛请求她一定要相信自己。

从兰芝的口中,可以看出她即使不忍与丈夫分离,但是对横亘在夫妻间的婆婆的破坏力还是十分恐惧的。她自认谨守礼节,做儿媳非常努力,但是无法讨取喜欢,所以对丈夫关于二人未来破镜重圆再聚首的承诺缺乏信心。

鸡鸣外欲曙,新妇起严妆。著我绣夹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一段铺陈,描写出了人物精妙无双的形象,暗暗回击焦母关于秦罗敷“可怜体无比”的说法;光彩照人的形象,无形中增加了人物的美感,形象分也增加了人们对兰芝的好感,从而在情感倾向上更加同情刘兰芝而厌恶她的恶婆婆。

上堂拜阿母,阿母怒不止。“昔作女儿时,生小出野里,本自无教训,兼愧贵家子。受母钱帛多,不堪母驱使。今日还家去,念母劳家里。”却与小姑别,泪落连珠子。“新妇初来时,小姑始扶床;今日被驱遣,小姑如我长。勤心养公姥,好自相扶将。初七及下九,嬉戏莫相忘。”出门登车去,涕落百余行。

严妆拜别,言行有礼,举止得体,前面婆媳各执一词的“礼节”公案在这里可以了断了。兰芝被遣不是她的过错。

再加入与小姑的洒泪而别,不仅形成了比较对照,丰富了诗歌内容和人物心理活动,还有助于提升美化刘兰芝的形象,她是一个多么贤惠的人啊!

府吏马在前,新妇车在后,隐隐何甸甸,俱会大道口。下马入车中,低头共耳语:“誓不相隔卿,且暂还家去;吾今且赴府,不久当还归,誓天不相负!”

新妇谓府吏:“感君区区怀!君既若见录,不久望君来。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我有亲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怀。”举手长劳劳,二情同依依。

夫妻誓别情依依。如果说第一次焦仲卿说出“还必相迎取”时,兰芝因为心理阴影还持怀疑态度,此时此刻,真正的别离到来的时候,面对夫君发自肺腑的对天发誓,兰芝也做出了积极的回应和郑重的承诺。当然,她也表达了内心的隐忧,这一个提示也把矛盾冲突和诗歌的内容引发到了下一个场所和篇章。

入门上家堂,进退无颜仪。阿母大拊掌,不图子自归:“十三教汝织,十四能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知礼仪,十七遣汝嫁,谓言无誓违。汝今何罪过,不迎而自归?”兰芝惭阿母:“儿实无罪过。”阿母大悲摧。

阿母的言辞和行为、感受,充分印证了诗歌起首处兰芝诉苦言语的真实性,这不是诗人为了拉长诗歌篇幅的重复,而是对焦母恶意拆散焦刘婚姻的霸道举动的控诉和揭露。

还家十余日,县令遣媒来。云有第三郎,窈窕世无双,年始十八九,便言多令才。

阿母谓阿女:“汝可去应之。”

阿女含泪答:“兰芝初还时,府吏见丁宁,结誓不别离。今日违情义,恐此事非奇。自可断来信,徐徐更谓之。”

阿母白媒人:“贫贱有此女,始适还家门。不堪吏人妇,岂合令郎君?幸可广问讯,不得便相许。”媒人去数日,寻遣丞请还,说有兰家女,承籍有宦官。云有第五郎,娇逸未有婚。遣丞为媒人,主簿通语言。直说太守家,有此令郎君,既欲结大义,故遣来贵门。

阿母谢媒人:“女子先有誓,老姥岂敢言!”

求婚表明兰芝人好,刘兰芝拒婚是为了守誓。

阿兄得闻之,怅然心中烦,举言谓阿妹:“作计何不量!先嫁得府吏,后嫁得郎君,否泰如天地,足以荣汝身。不嫁义郎体,其往欲何云?”

兰芝仰头答:“理实如兄言。谢家事夫婿,中道还兄门。处分适兄意,那得自任专!虽与府吏要,渠会永无缘。登即相许和,便可作婚姻。”

作为帮凶的刘兄 “性行暴如雷”,不能理解兰芝守节拒婚的心意,只从势利出发,所以烦厌暴跳,指斥兰芝。这番指责给刘兰芝造成了第二重难以承受的压力和熬煎,逼得她走投无路、佯装许婚。刘兰芝面对兄长的无奈,类同于焦仲卿面对母亲,但是更比焦仲卿无力,因为她是被休之人,面对家长,更没有自主权。

媒人下床去,诺诺复尔尔。还部白府君:“下官奉使命,言谈大有缘。”府君得闻之,心中大欢喜。视历复开书,便利此月内,六合正相应。良吉三十日,今已二十七,卿可去成婚。交语速装束,络绎如浮云。青雀白鹄舫,四角龙子幡,婀娜随风转。金车玉作轮,踯躅青骢马,流苏金镂鞍。赍钱三百万,皆用青丝穿。杂彩三百匹,交广市鲑珍。从人四五百,郁郁登郡门。

铺叙如此盛大的婚事准备排场,彰显了兰芝“富贵不能淫”,坚守真情,忠贞不渝。

阿母谓阿女:“适得府君书,明日来迎汝。何不作衣裳?莫令事不举!”

阿女默无声,手巾掩口啼,泪落便如泻。移我琉璃榻,出置前窗下。左手持刀尺,右手执绫罗。朝成绣夹裙,晚成单罗衫。晻晻日欲暝,愁思出门啼。

在悲苦哭泣之时,还能“朝成绣夹裙,晚成单罗衫”,足以证实“三日断五匹”。所以不仅要向这位伟大的无名诗人的心灵致敬,更为他在这首超长的叙事诗写作中表现出来的这种前后勾连、处处照应的绵密严谨叹服。所有的照应,都是为了把批判的矛头指向焦母、刘兄这样的家长,而把同情和礼赞给予兰芝和仲卿。

府吏闻此变,因求假暂归。未至二三里,摧藏马悲哀。新妇识马声,蹑履相逢迎。怅然遥相望,知是故人来。举手拍马鞍,嗟叹使心伤:“自君别我后,人事不可量。果不如先愿,又非君所详。我有亲父母,逼迫兼弟兄,以我应他人,君还何所望!”

府吏谓新妇:“贺卿得高迁!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纫,便作旦夕间。卿当日胜贵,吾独向黄泉!”

新妇谓府吏:“何意出此言!同是被逼迫,君尔妾亦然。黄泉下相见,勿违今日言!”执手分道去,各各还家门。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念与世间辞,千万不复全!

诗人的情感倾向和写作主旨是非常确定的,所以他不断地在诗中突出自己的意图。借兰芝的口把二人悲剧的祸根直接揭示出来:“同是被逼迫,君尔妾亦然。”而且对两人被逼无奈,自知无法保全爱情婚姻的悲伤进行了很抒情的渲染性描写:“执手分道去,各各还家门。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念与世间辞,千万不复全!”

府吏还家去,上堂拜阿母:“今日大风寒,寒风摧树木,严霜结庭兰。儿今日冥冥,令母在后单。故作不良计,勿复怨鬼神!命如南山石,四体康且直!”

阿母得闻之,零泪应声落:“汝是大家子,仕宦于台阁,慎勿为妇死,贵贱情何薄!东家有贤女,窈窕艳城郭,阿母为汝求,便复在旦夕。”

府吏再拜还,长叹空房中,作计乃尔立。转头向户里,渐见愁煎迫。

其日牛马嘶,新妇入青庐。奄奄黄昏后,寂寂人定初。“我命绝今日,魂去尸长留!”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

府吏闻此事,心知长别离,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

府吏拜别母亲,表明了自己殉情而死的心意,可惜他的母亲不能幡然悔悟,还是坚持己见,要罗敷替代兰芝。仲卿的这一番告白,也可以看作是最后的争取,然而没有唤醒母亲。他的死,既是专情的必然,更是对母亲的惩罚,何尝不是一种最勇敢的抗争呢?

新妇赴水而死,同样是对看重荣华贵显逼她嫁人的哥哥的反抗,当然也是维护个人情感尊严和神圣盟誓的壮烈行动!爱得不屈不挠,死得有情有义。

他们用死亡证明爱情!

他们用殉情捍卫忠贞!

他们用死亡表达抗争!

他们用殉情震动世俗!

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行人驻足听,寡妇起彷徨。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

为什么两家求合葬?不仅松柏梧桐交通覆盖,还有双飞对鸣的鸳鸯,写这样一个结尾,诗人想实现什么样的表达目的?

诗歌的结尾是一个浪漫主义的“光明的尾巴”,一个歌颂真情的美好虚构,一番意味深长的告诫。写“求合葬”就是要以家长的痛悔坐实他们强拆硬逼的错误,赞颂二人以死来保卫的婚姻和爱情。而连理同枝、相向和鸣的树和鸟,恰切地象征了二人生死不渝的爱情。诗人带着恳切的态度对这个悲剧加以反思,以他们感人至深的经历为实例,谆谆告诫后人:两个认真地爱着的人,他们自己的幸福感很重要,家长的态度和社会的世俗标准有时候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当然,爱是需要能力,需要勇气,需要坚贞的,不是简单的喜欢和在一起,对相爱的主体是一种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