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安排好了,放心!”
赵轩避开米小白的注视,泰然自若地从外卖袋子里往外掏东西,内心却惊涛骇浪,无法自抑。
他终于知道她这段时间反常的秘密了,让人喘不上气的秘密:垂死的母亲,与别人暧昧的丈夫,刚刚失去的孩子,险象环生的生活,这样她怎么还会有心工作?偏那个项目又离不了她!
他不由地叹气,听到米小白的耳朵里却是另外一层意思,她挣扎着坐起来,说:“今天多亏你了,耽误了这么大功夫,快回吧,改天我再好好谢谢你!”
赵轩一愣,知道她多心了。
米小白又加一句:“项目的进度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落下的。”
赵轩不说话,盛了一碗鸡汤,端到她面前的餐板上。
米小白不由地皱了皱眉头,脸上闪现出嫌恶的表情,可还是一口一口,喝药一样喝下去了。
赵轩被她表情逗乐了,说:“至于吗?”
米小白捏着鼻子喝水漱口:“从小我最不喜欢喝的就是这个汤。”
“那你还点?”
“不是为了活命嘛!”米小白叹气,工作,生活,母亲,每个链条都缺不了她这个齿轮,她得赶紧恢复了才行。
赵轩不安地在病房里踱了两圈,说:“你这样不是长久之计...”
“我现在还能抗住,至于以后…管不了太多,走一步是一步!”
米小白飞快截断他的话,神情决然,沉浸在自己都情绪里了,完全没看到赵轩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霾。
周一的时候米小白出院,赵轩又跑来了,米小白恢复得不错,脸上有了神采,看到赵轩不由地嗔怪:“公司那么多事,怎么又来了?”
语气不知不觉熟稔起来了。
赵轩帮她拎东西,说:“把你送到哪儿啊?新租的房子那里?”
“我住几天酒店。”
医生交待她至少静养两周,她却不敢应,只觉寸步维艰。
她拿起手机上查了查,选了几家经济实惠的旅店,赵轩一看眉头就皱了起来,也不多废话, 一打方向盘把她送到附近一家四星级酒店了。
他说:“这家酒店我办的有卡,你放心住,别见外,就算你欠我的,以后慢慢还。女人一辈子有几次这样的时候?不对自己好一点,后面要落毛病的。”
一个宽厚老大哥的口气。
米小白几乎要落泪了,时穷节乃见,她一直觉得他市侩俗气,脾气又不好,关键时他竟这么给力。
她没再推辞下去,一个幽静雅致的环境对身心俱疲的她来讲太重要了,欠人情就欠吧,休养好了她才能重振旗鼓,才能加倍偿还今天所欠的一切。
赵轩把她送到房间门口,刷了卡推开门,人并不进去,用眼神无声地示意她快去。
米小白嘴唇微动,想说几句感谢的话,到底不擅于此,面上就有些窘迫的红晕。
赵轩立刻感觉到了,咳了一声,摆摆手就走了,帮人就是帮己,他惯会给自己铺路。
米小白在柔软舒适的床上躺了一会儿,摸出电话,打给米母的护工。
对方非常热情,说米母这两天状态挺好,还发了视频给她。
米小白看着努力朝自己微笑的米母,心下稍安,告诉她自己很快就办完事去陪她。
刚挂电话,新的忧思又浮了出来,米母马上就要出院,租的房子还一片清冷狼藉,到时候......
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一个陌生的电话突然打了进来,米小白顺手接了,竟是很久没有联系过的大梨姐。
她先是一阵标志性的爽朗的笑,然后问:“小白,我小姨去你那里那么久了,胃病治得怎么样了?”
大梨是米小白大姨家的女儿,比她大两岁。
米小白大姨和她妈嫁到了同一个村子里,平时两家人来往密切,相扶相持,处得跟一家人似地。
大梨爽朗泼辣,爱说爱笑,学习却一塌糊涂,虽然比米小白大两岁,却连留两级,从三年级就开始和米小白一个班了。
米小白在学习方面很有灵性,又肯下功夫,各种考试竞赛拿奖拿到手软。大梨心思单纯,浑然不知嫉妒,相反,每次米小白上领奖台时她下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到处显摆:“看到没,看到没,上面领奖那个,我妹妹!”
小时候她们还是很亲密的,大梨很知道自己是姐姐,生活上各种照顾米小白。上初中那会儿她刚学会骑自行车,歪歪扭扭地驮着米小白一趟趟地上学下学。早上笼着乳白的薄雾去,晚自习后踏着月色归,俩小姐妹一路叽叽咕咕,说不完的体己话, 可她们后来还是渐行渐远了。
大梨初中没毕业就去打工了,米小白一路读到博士,偶尔过年时见面,俩人讪讪地面对面坐着,努力想找回往日的感觉,却再也回不去了。
米小白慢慢接受了现实,很多人只能陪你一程,然后会在某个岔路口下车,各行各路,逐渐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此刻的米小白一听到大梨熟悉的大嗓门,莫名的暖流直冲嗓子眼,仿佛迷路无助的孩子突然看到熟悉的人,生出了无限的委屈。
大梨的笑声立刻停了,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小白,我小姨的病厉害吗?”
米小白哇一声痛哭出来:“大梨姐,大梨姐,我妈她...她可能没多长时间了。”
她突然再也撑不住了,泣不成声,摧心摧肝,这几日的无助,绝望,痛苦,恐惧,都化在小兽般的嚎哭当中。
大梨也陪着不停地掉眼泪,等米小白抽噎停住的时候她突然说:“小白,你别怕,我明天就坐火车过去。”
大梨她妈脾气暴躁,一个不顺意擀面杖就提溜出来了,一路把大梨追到米小白家才肯罢休。大梨记忆中的温柔和呵护都是米母给的,长大后她也愿意亲近她,这些年米小白读书离得远,更多在米母膝下承欢的其实还是她这个外甥女。
米小白一愣:“那怎么能行?你这一大家子呢,多多,他…也该上小学了吧?”
“你是说当当吧,咳,傻小子都二年级了。村里的孩子皮实得很,之前我在外面打工都是他奶奶带着,对他奶奶比和我还亲呢!”
大梨爽朗地说。
米小白一阵羞愧,为自己以前的麻木和冷漠。很多疏离不仅仅是时光造成的,还有自己理所当然的不作为,当她大步往前走的时候,一次都没有回头看过留在后面的大梨。
唉,简直对不住她现在对自己的这片热心,如果她……
米小白心思微动,这个时候如果大梨真能来撑一撑,一切都会顺了。
她没再客套,麻利地给大梨定了第二天的车票,并坚定地表示度过这个难关后一定不会亏待她,将在经济上给她相应的回报。
大梨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说她再这么见外自己就不去了。
米小白唯唯诺诺,有些讪讪的,第一次觉得自己确实有点不通达人情世故,心是那个心,话说出来却砸人。
挂了电话后,一丝隐隐的力气在米小白心底,虚弱的体内蠢蠢欲动,她的斗志如同一粒野草的种子,沾土就活,遇风则长。
她利索地在网上安排好了所有的事宜:买齐了新家入住所需的被褥,锅碗瓢勺,一应生活用品,又预约好第二天下午接大梨的顺风车,顺便给自己买了点西洋参阿胶红糖所有补元气的营养品,感谢四通八达的电商,让她轻松点击几下就搞定了一切。
耗了半天神,米小白微微打了个呵欠,把手机一丢,转身偎在枕头上睡着了。这次她的梦香甜踏实,不像之前那样,永远是杂乱纷沓,惊疑不定的。
第二天下午,米小白顺利地在酒店大堂接到了大梨,她还是以前敦实健壮的模样,未语先笑,颧骨上两团圆圆的红晕。
此刻的她紧紧拽着一个破旧的不合时宜的行李袋,站在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厅里,显得格外局促。
她压低声音说:“小白,我不住这里。我知道很多城里人都不喜欢客人住家里,没关系的,我去医院陪护小姨就行了,正花钱时候,你快别瞎讲究了。”
米小白死拉活拽地把她带到房间里,给她倒了一杯水,说:“不是专门给你住的,现在我住这里。”
“为什么?你不是刚和妹夫买了房子吗?”
大梨满脸疑惑,米小白金光闪闪的生活被米母孜孜不倦描述过很多次,早深深地刻在她心里了。
米小白轻轻地转动手中的水杯,有点艰难地说:“这些话你先不要告诉我妈......”
她顿了顿:“我很可能会和郑一帆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