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边疆架构与国家发展存在逻辑互动关系

边疆架构与国家发展紧密联系，表现为有某种逻辑性的互动关系。作为构建产物的边疆架构，其形成源于国家发展的需要，而边疆架构一旦构建起来便会对国家发展产生影响，随着国内外情势的变化，尤其是国家发展的变化，边疆架构会得以调整甚至创新。

一 国家发展的需要促使边疆架构的初步构建

作为国家疆域中的边缘性部分，边疆是为了满足国家治理的需要，基于客观条件而主观构建起来的。任何国家都有疆域，但在传统陆地边疆时代，并非任何国家都有边疆。边疆必须经过主观构建才产生，主观构建之“主观”与国家治理需要紧密相连，主观构建的前提是存在客观需要。因此，某个国家是否有边疆，关键看该国家是否存在划分边疆的客观条件。一方面，国家疆域规模要足够大，如果国家疆域面积本身很小，就没有必要将疆域中的一些区域单独划分出来定为边疆。另一方面，在国家疆域内存在中心区和边缘区，并且它们之间存在明显的异质性。如果国家的疆域面积足够大，但是国家的中心区与边缘区不存在明显的异质性，或者说同质化程度较高，那么也没有必要划分边疆。边疆是配合国家治理的需要才划分出来的，其一旦被划分出来，国家就可以通过对其采取与中心区域不同的措施加以治理，从而推动国家发展。

国家发展是一个描述国家整体性进步状态的概念，这种进步包括政治、经济、文化、军事、国际地位等多种因素。一个国家要实现国家发展，离不开两个方面：一是有效的国家治理，二是有利的国际竞争与合作。二者有机结合、相互影响，理想状态是实现二者的良性互动，即国家治理有效、成就斐然，从而有利于该国开展国际竞争与合作，而在国际竞争中占据有利位置或者与别国展开合作反过来又有助于国家治理。反之，最差的情况则是二者的恶性循环，即国家治理不佳甚至无效，不利于该国进行国际竞争和合作，而这种不利反过来又阻碍国家治理。

任何国家从建立起就面临着国家发展的问题，而对于有客观条件且需要划分边疆的国家，其国家发展的需要就会促使边疆架构的初步形成。在人类历史发展中审视国家的形成与演变，会发现无论何种形态的国家，最开始都是基于陆地而存在和发展的。不管是内陆国家还是沿海国家，其边疆架构的初步构建最初指涉的都是陆地边疆。

（一）国家发展需要陆地边疆的安全保障

安全是国家的第一需要，国家的首要职能是安全保障。国家的存续需要安全保障，国家发展更需要安全屏障。

在冷兵器时代，陆地边疆是国家安全的第一道屏障，国家发展首先需要陆地边疆的安全保障。如果陆地边疆面临内部危机或外敌入侵，国家发展进程必然受阻甚至中断和倒退，更甚者可能导致亡国。这样的例子在历史上并不少见。因此，为实现国家发展，统治者需要将疆域的边缘部分划分为边疆，并从军事及安全保障角度来加以重视，从而形成初始的陆地边疆观念。此外，还涉及将疆域边缘部分的哪些范围划为边疆，这是构建现实形态陆地边疆的过程。之后，还涉及在陆地边疆部署一定的军事力量，以保障国家的安全，为国家发展营造安全的外部环境。

经过军事力量部署的陆地边疆，实现了军事力量和地缘条件的有机结合，成为国防的重点区域和中心区域的缓冲地带，可支撑国家防御的战略纵深，拱卫国家核心区，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和军事意义。

（二）国家发展需要陆地边疆的稳定和发展

国家发展除了需要陆地边疆的安全保障，还离不开陆地边疆的稳定和发展。

国家发展需要稳固的政权做支撑。一旦政权不稳、政局动荡，国家发展就失去最基本的政治基础。回溯历史，可以发现不少国家的衰败或灭亡都始于边疆地区。边疆局势不稳、局面混乱，不仅给周边强敌可乘之机，也会给国内的分裂势力以机会，势必威胁国家稳定局面，导致国家动荡。即便国家最终控制住局面，也会耗损大量的资源，阻滞国家发展的进程。因此，国家发展须以陆地边疆的稳固为前提。要实现此目标，只有从国家统一和稳定的高度来认识和重视陆地边疆，加强中央政权的管控，采取特殊措施来治理边疆地区，方能保证边疆地区的稳定和长治久安。

同时，需意识到陆地边疆的稳定局面来之不易，这和陆地边疆的特征息息相关。陆地边疆远离中央，处于政治和文化差序等级格局中的末端，中央政府对其的控制相对较弱，加之边疆地区民族众多、宗教信仰复杂，对陆地边疆的稳定构成挑战。不仅如此，陆地边疆经济落后，资源相对匮乏，社会发展不足，又处于其他国家的围合当中，更增添了陆地边疆地区的不稳定可能性。这种可能性要求统治者在谋求国家发展之时，要更为重视陆地边疆。

此外，从整体与部分的角度来看，陆地边疆地区的发展对于国家整体的发展至关重要。国家发展不仅需要中心地区的发展，还离不开边疆地区的发展。边疆地区如果只追求稳定而不重视发展，那么这种稳定也仅是最低程度的稳定，是依靠暴力机器为后盾而达成的稳定。边疆地区应该在稳定的基础上实现快速发展。造成边疆不安定的一个重要因素是落后。尤其是在资源丰富的边疆地区，如果一味注重边疆地区的稳定，而不顾其发展，只是不断地将资源运出边疆地区，支持中心地区的发展，则会给边疆地区的民众造成一种被剥夺感，不利于国家认同的构建，甚至影响整个国家的稳定和发展。

可持续的发展能够解决边疆地区所面临的不少矛盾，从而有利于边疆地区的稳定和发展，进而为整个国家的发展营造良好的环境。边疆地区的发展是边疆地区稳定和长治久安的保障，稳定最终要靠发展来支撑。边疆地区只有实现了可持续的发展，才可能为边疆地区广大群众的生产生活条件的改善，为边疆地区各种矛盾的解决奠定坚实的物质基础，才可能使发展的红利惠及边疆人民，提高边疆地区民众的生活质量和水平，从而有利于增强边疆地区群众对国家的认同，进而实现一种发展意义上的稳定，并为国家发展营造良好的环境。

（三）国家发展需要陆地边疆的资源支撑

国家发展需要丰富的资源，而陆地边疆地区能给予相应的资源支撑。在经济发展主要靠劳动力推动的生产力欠发达时代，边疆对国家发展的资源支撑主要体现在人力资源以及粮食资源的支撑。随着科技的发展、探测及开采技术的进步，加之生产力水平的提升，人类发现及可利用的资源日益丰富，深埋于疆域地下的各种矿产资源终为人所用。地广人稀的边疆地区，虽然在经济发展方面落后于国家核心区，但在资源的数量和质量方面不逊于中心区。因此，在工业经济时代，边疆对国家发展的资源支撑聚焦于工业生产所需要的各种矿产资源方面。此外，随着旅游业的出现，边疆地区为国家发展提供了丰富的旅游资源。

“国家疆域有大小，总有‘中心’和‘边缘’之分。”^[46]在整个国家疆域范围内，就资源的开发和利用而言，中心与边缘存在显著的差异。中心地带较边疆地区而言，人口更为稠密，人们生产和生活水平更高，对资源的需求远远高于边疆地区。核心地带对资源持续不断的高需求与其所拥有的资源有限性甚至稀缺性之间存在矛盾。一方面，中心地带对资源的需求量远远高于边疆地区，这是因为中心地带谋求发展所消耗的资源远远多于边疆地区。而另一方面，中心地带拥有的资源并不比边疆地区丰富。对于资源丰富的中心地带来说，资源储备还能够维持一段时间，但也总有消耗殆尽的时候，可对于资源不够丰富甚至匮乏的中心地带来说，就必须从其他地区调配资源，以支撑中心地区的发展。在这种情况下，资源丰富的边疆地区就能够有效发挥其资源支撑的作用。

需要指出的是，并非所有国家都会重视边疆的发展，这与国家对边疆的认识，尤其是对边疆在国家中所处地位的认知息息相关。有些国家只重视边疆的安全保障作用，甚至还只重视核心区的安全而非整个国家的安全，遇到外敌入侵时，甚至会舍弃边疆，通过割让边疆来换取核心区的安全。但任何国家都会面临发展问题，国家会在占主导性的边疆观念的影响下，会根据国家治理的需要，制定和实施边疆战略。在边疆战略的指导下，国家会根据实际情况来确定并调整边疆的范围，形成现实形态的边疆。当现实形态的边疆形成之后，边疆社会也就形成了。一旦边疆社会出现问题，国家必须运用国家权力予以解决，从而展开边疆治理。最终，对边疆进行解释、说明、论证以及对边疆治理过程中所积累的经验和教训进行总结，边疆理论得以形成。由此，边疆架构得以构建起来。

总而言之，某个国家的边疆架构形成的逻辑起点就是国家发展的需要，不管国家对边疆持何种看法，不管其将边疆置于何种地位，为了国家发展，统治者都会在边疆观念的影响下，运用国家权力来建构其边疆架构。这种边疆架构或内敛或扩张，一旦构建起来，又会反过来影响国家发展。

二 边疆架构影响国家发展

边疆架构一旦构建起来，必然会对国家发展产生相应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以下五个维度，即国家规模、国家政权、国家经济、国家安全以及地缘政治环境。

第一，边疆架构会影响国家规模。国家规模包括疆域规模和人口规模。作为凭借国家力量占据或控制的空间，国家疆域的规模最直观的体现就是其面积大小。人口规模即指一个国家人口数量的多少，而人又必须基于陆地而生存，因此，国家陆地疆域的规模在一定程度上会决定该国的人口规模。

实力强劲且极具扩张意识的国家，在时代条件允许下会积极扩张，拓展边疆，从而扩大国家疆域规模。国家疆域规模的扩大直接源于边疆拓展这种扩张性行为，以及随之而来的对新拓展边疆的治理，通过有效治理将其纳入国家疆域结构中，如此，国家疆域规模的扩大才成为现实。如果只是拓展边疆，而不注重有效治理，那么所拓展的边疆有可能由于内部的动荡或外敌的入侵而失去，甚至有可能拖垮整个国家。反过来，存在强国的边疆拓展，就会存在弱国的边疆萎缩。实力弱小的国家很可能被强国抢去边疆甚至被完全吞并，进而产生国家疆域规模减小甚至国家灭亡的现象。

边疆架构对人口规模的影响分积极和消极两个维度。积极的是，边疆拓展以及有效的边疆治理很可能扩大人口规模。在帝国时代，实力强盛的国家会有一种内生性的扩张冲动，一旦遇到恰当时机，就会释放这种冲动，开始边疆扩张。在扩张过程中，不仅抢地盘，还掠夺人口，加以同化。这是一种外向扩张的审视。此外，还存在一种内生性的审视。有效的边疆治理所带来的边疆稳定和繁荣，会使国家人丁兴旺，或吸引外来人口定居本国，或促使本国民众增强繁衍力度，从而促进人口规模的扩大。相反，消极的是，虽拥有边疆，但不对其展开有效的边疆治理，使得边疆衰弱甚至产生动荡，造成人口规模缩小。

第二，边疆架构会影响国家政权的统一和稳定。边疆观念、边疆战略以及边疆治理会深刻影响国家的统一和稳定。其中，边疆观念起基础性作用。边疆观念是扩张性的还是内向性的，会影响边疆战略和边疆治理。扩张性边疆观念更容易产生扩张性的边疆战略和积极进取的边疆治理，而内向性的边疆观念更可能使国家仅从军事意义或稳定意义上来看待边疆以及开展边疆实践。内向性边疆观念会使国家在遇到强敌入侵时，更可能以边疆做交易换取政权的安稳，从而影响国家的统一和稳定。

边疆战略制定及实施不当，边疆治理不力，也可能造成边疆动荡，影响到国家统一和稳定。边疆地区远离国家的政权中心，面临着复杂的民族、宗教问题，加之交通闭塞、经济落后、自然环境恶劣，种种因素交织在一起，如果对这些问题解决不及时、应对不力，很容易导致边疆的不稳定。一旦边疆的分裂势力和国外的觊觎者里应外合，很容易出现边疆危机，从而造成国家动荡、分裂，极端情况下甚至会亡国。而如果统治者积极看待边疆，并制定恰当的边疆战略，开展有效的边疆治理，则会促进边疆地区的稳定及边疆社会的发展，从而支撑国家的统一和稳定。

第三，边疆架构影响国家经济的发展。边疆作为国家疆域的边缘性部分，其本身就是整个国家疆域中极为重要的部分，因此，从国家疆域结构的角度来看，边疆地区的经济发展是国家经济发展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此外，边疆地区的繁荣发展也会促进非边疆地区的经济发展，这主要源于边疆地区能够给予非边疆地区经济发展所需的人力、物力支持。其中，资源支撑尤为重要。任何国家要谋求发展，必须具备相应的资源条件，要么本身资源丰富，要么从国外买入，总而言之，缺乏资源支撑，国家发展就毫无基础可言。而边疆地区或直接给国家经济发展提供丰富的资源，或通过边疆管控保证资源运输线的畅通，从而助推国家经济发展。

第四，边疆架构影响国家安全。政治地理空间是国家的一大基本属性，任何国家都必须占据或控制一定范围的地理空间。以政治地理空间视角来看，国家总是处于其他国家的围合之中。作为疆域边缘的边疆连接着他国的边疆，国家之间的传统战争总要越过边界才可能发生，如此则将边疆安全问题凸显出来。作为国家安全的首道防线，边疆必须得到高度重视，国家必须在边疆部署军事力量，以保障国家的安全。一旦发生战争，边疆也能提供有效的战略纵深，迟滞、拖延、阻止他国军事力量的推进，为国家集结军事力量抗击敌军争取宝贵时间。甚至可利用有利的边疆地形和环境，诱敌深入加以歼灭，以保障国家安全。

第五，边疆架构影响地缘政治环境。边疆的地理位置及所属的边疆形态深刻影响该国的地缘政治环境。国家疆域是历史的产物，必然经历过边疆拓展或边疆萎缩，以及边疆治理，国家边疆的最终确定也是历史形成的。一旦边疆确定，意味着边疆的地理位置确定，国家所面临的地缘政治环境也就基本确定了。周边国家的数量多少、实力强弱、是否具有扩张性，周边国家之间的关系如何，就构成了深刻影响国家发展的地缘政治环境。而边疆形态指边疆是陆地边疆还是海洋边疆，国家是被多个陆地国家所围合，还是被海洋所环绕。不同的边疆形态使国家面临的地缘政治环境差异性非常大，对国家发展产生的影响也截然不同。

三 国家发展的状况促成边疆架构的调整

基于国家发展的需要而构建起边疆架构，构建边疆架构的过程会对国家发展产生影响，而构建好之后，边疆架构还会持续对国家发展产生影响。这种影响不管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总会使国家发展达成某种状况或态势。而这种状况或态势则会作为一种基础和动力，推动国家适时调整其边疆架构，从而导致边疆架构发生阶段性变化。

边疆架构的调整表现为边疆观念的变化、边疆理论的更新、边疆治理的改善、边疆战略的制定及其实施，甚至边疆的拓展或内缩，而所有这些变化都基于国家发展的状况或态势。国家在政治、经济、军事、科技、外交等方面的发展所形成的整体性进步，即国家发展。国家发展的成就会深刻影响统治者对边疆的看法以及边疆理论的形成，会影响新的边疆战略的制定，乃至开疆拓土的行为。这种关于边疆的认识和实践是一种国家层面的认知和实践，必然会以国家发展为基础。换言之，国家要调整其边疆架构，必须具备相应的国家实力基础，这种实力并非单一实力，而是综合了政治、经济、军事、科技、外交等多个维度的实力。缺乏实力，空有开疆拓土的雄心，不仅不可能实现边疆的拓展，相反很可能造成边疆动荡甚至丢失。

边疆架构的调整，仅有基础条件还不够，还必须有动力。而统治者追求国家的进一步发展就构成了动力。如果仅具备强大实力，而不具备外向扩张性思维，墨守成规、不思进取，边疆架构调整的可能性就不大。因此，只有拥有强烈的扩张性动机的国家才可能主动地调整其边疆架构，或构建扩张性的边疆理论，或出台扩张性的边疆战略，来实现边疆拓展。而这种动力往往来自国家进一步发展的需要，或是需要更多的领土来促进本国经济发展，或是谋求海洋边疆以保障本国重要资源运输线的安全，或是谋取地区霸权甚至全球霸权。

国家发展为边疆架构的调整和创新提供基础和动力，从而推动边疆架构的调整。调整之后的边疆架构反过来又影响国家发展。由此，边疆架构与国家发展在历史进程中互动开来，形成一幅具有该国特色的边疆架构与国家发展互动的历史长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