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晋微微一笑,并未说话。
“一年一度的秋射亟需筹备了,往年都是我父筹办此事。今年可否劳烦公子向国君请得此事。”石厚郑重的说道。
“噢?是石大夫的意思么?”公子晋有些疑惑。
“家父近日操劳过甚,有微恙在身。为人子女者自当为父母身体着想,还望公子能成全一二。”石厚抬手施礼。
“我素来不喜争名夺利,做个逍遥公子是我毕生所求。我怕是爱莫能助了,还望见谅,石兄可去其他大夫或公子处试试。”公子晋云淡风轻的几句话就将石厚的请求驳回了。
“嗯,既然公子不想劳累心神,在下也不强求。”石厚知道公子晋素来无欲无求,从不掺和朝堂的事情。所以早有心理准备,正准备起身行礼,却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
“哎呀!竟然差点儿忘了正事。”说着从宽大的袖子里摸出一副孩子戴的金手镯,双手递给公子晋。
公子晋看罢大惊失色,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石兄这是何意?”公子晋有些不高兴的问道。
“我只是想让公子来筹划秋射,并把地点定在棘津。至于此物嘛!”石厚说着,掂了掂手里的手镯,谦恭的说:“是我亲自准备的,他人并不知晓。”
公子晋看了看石厚的表情,确定他是非常认真的。
“如此说来,这事儿我是不得不做了?”公子晋讪笑道。
“不敢!不敢!在下只求公子成全,再次恳请公子!”石厚赶紧躬身施礼,心里却想:“这小公子果然是公子晋和夷姜夫人所生,看你公子晋道貌岸然的,居然做出如此不伦之事”。
“也罢!看在石大夫和石兄的面子,我就出这一次头。”公子晋爽朗的说道。
“多谢,公子!”石厚再次拱手一礼。
两人继续谈论了些无关紧要的事后,石厚就告辞回府了。
京城,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一丝风都没有,空气就像凝固了一般。州吁正在院里的树荫下午睡,榻的一旁摆着冰盆,盆里的冰块已融化了不少。几名侍女轻轻的摇动着扇子,清风贪婪的吮吸过冰块的身体以后扑向州吁,想必他是十分惬意。
“公子,有石厚大人的书信”一仆人从前院赶来,轻声禀报道。
州吁一下坐了起来:“这鸟天气着实让人透不过气来,希望石厚传来的是好消息。”
州吁说罢接过竹筒,去掉封泥,拿出一尺竹简,只见竹简上写着:“大事已成,不日入郑!”
“甚好!甚好!石厚终究不会令我失望!”州吁大喜。赶紧吩咐仆人更衣、备车。然后急火火的奔太叔府而来。
段直接将州吁迎进了后院,二人商议了好一阵,最终决定先假借射猎的名义出兵收取西鄙和北鄙两邑。如果郑君没有处罚,再继续按计划实施后面的步骤。
次日段就开始着手准备出兵所需粮草、兵器。然后又征召了一批山洞练兵的精英士兵作为各战车的主将。另外他还派出信使前往西鄙和北鄙,通知两邑邑宰准备好射猎接待。两邑宰接到命令自然不敢怠慢,立即开始着手准备。
旬日后,一切准备妥当。段率领30乘战车,在州吁的陪同下,从京城出发,直奔西鄙而来。
西鄙本是郑国西部的一个边境小城,人口千余户。土地财货也不富足,城防更是不值一提。段的军队离城还有十数里的时候,西鄙的邑宰就出城迎候在那里。太叔大人哪里把他放在眼力,随便客套了两句,就径自奔入城中。那邑宰只能灰溜溜的跟在队伍的后面,心里直打鼓。
来到邑宰府,段开门见山的宣布:“高大人,西鄙之地如今已成为我的封地。从今日起百姓所缴纳的税赋都要统一归我京城。士兵战车都要听我调遣征用,违逆者腰斩。”
高大人此刻已经吓的脸都白了,双腿直打哆嗦。本来要说些什么,偷眼看了看两旁凶神恶煞般的甲士,哪里还说的出半个字?
“高大人,请取出地图和帐籍吧!”共叔段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掠过邑宰的全身。邑宰像触电般一颤,赶紧吩咐人去把地图和帐籍取出,呈给了段。
段在西鄙停留了数日,一则想观察一下邑宰是否是真的臣服。二则让士卒休整休整。三则还未到占卜的出兵吉日。
驻留期间,段对手下的士兵并无约束。一些士卒到处白吃白喝,甚至干起了强抢财物,奸淫掳掠的勾当。当地百姓对他们恨之入骨,纷纷到邑宰那里告状。邑宰实在没有了办法,就壮着胆子去段那里哭诉一番。段也算客气,并没有大发脾气,只是应承几句而已。可是过后,那些恶卒依然我行我素,丝毫没有改观。百姓纷纷咒骂太叔,早有童谣流传开来:“你本在共城,渡河南至京,今日得西鄙,末日必在鄢!”
童谣很快传到段的耳朵里,段气的火冒三丈,本想去街上拿人惩办一二,以儆效尤。好在州吁再三劝诫,让他约束一下士卒,这样或许流言就会慢慢消弭。段听取了他的意见,西鄙的民心才算安定下来。
吉日一到,段用同样的手段轻易的收取了北鄙。至此段管辖的京城,西鄙和北鄙形成掎角之势,牢牢地扼住了制邑(虎牢关)到都城新郑的咽喉。
班师之日,家宰簇拥着段五岁的儿子公孙滑一起到北郊迎接太叔凯旋。与此同时,一辆軿车从北方辚辚驶来,车上之人正是石厚。正当众人相互庆贺夸耀之时,石厚却一瘸一拐的下了车。众人不禁愕然,州吁急忙走上前去一把扶住石厚。关切的问道:“是何人,把我兄弟打成这样?瞎了他的狗眼,不知我兄弟是何等人么?”
“主公莫要生气,此事说来话长啊。”石厚随即将挨打的经过详细的跟州吁和段诉说了一遍。
原来石厚拜访了卫公子晋以后,公子晋果然去找国君请命。国君征得石碏的同意以后,就把秋射指派给公子晋负责了。石碏知道此事必定跟石厚有关,回家以后大发雷霆,责问此事是否是石厚搞的鬼,用了什么手段才让公子晋就范。
石厚守口如瓶,石碏气的暴跳如雷,命令家宰獳(音同如)羊肩将石厚杖责四十。石厚倒也是条汉子,对于公子晋的龌龊之事只字未提。最后石碏无奈,杖责完毕,将石厚轰出了家门。这几日石厚正欲回郑国,这样倒也免得节外生枝。
回京城这几日,段一直在想。纸最终是包不住火的,西鄙和北鄙的事肯定会传到国都新郑。国君到底是什么态度,自己会不会受到责罚?如果责罚,会是怎样的责罚呢?主动投诚的内线也没有传递任何消息过来。为何母后也不写封书信来?白日里有人陪着饮酒作乐不觉如何,但是晚上想起种种未知之事,段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这日晚上,段和家宰正在花园的池塘边散步。知了的聒噪声闹得段心烦意乱,忽然门房引着一位黑衣人从前院进来。段一看到这黑衣人,心里“腾”的一下就紧张了起来,原来这位黑衣人正是之前携信物前来投诚之人。自从上次他来过之后,家宰就吩咐门房,见到持此信物的客人定是要带来见太叔本人。
黑衣人躬身施礼:“见过太叔!”
段赶紧上前两步,边还礼边寒暄:“久盼先生大驾,今日终于把先生盼来了,快请!”
说着伸手示意进房间叙谈。
三人进入会客厅,仆人斟完茶就退了下去。
“不知先生此次前来,何以教我?”段程式化的先开口问道。
“太叔强收西北二鄙,有些孟浪了!”黑衣人直截了当地让段有些意外,段一时竟无言以对。
“消息传到都城后,大夫们都说太叔这是谋反之罪,建议出兵攻打京城。”黑衣人接着说道:“国君还是念及手足之情,无意处罚太叔。后来太后又给太叔说了不少好话,国君也就不打算追究此事了。我家主人特意命我来将此事告知太叔,并劳烦太叔给国君修书一封,自请降罪。如此也能封住士大夫和百姓的悠悠之口!”
段听完以后大喜过望,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终于稳了下来。内心里愈发觉得自己这个当国君的哥哥是真的软弱,不配为人君。更觉得有母后在朝协助,将来不愁大事不成。人就是这样,明明刚才心里还在害怕,对手稍一示弱,马上就会对其开启无尽的嘲讽。
黑衣人话已带到,客套了两句后便离开了段府。送走黑衣人,段和家宰忙着写请罪的书信一直忙到了二更天。
次日午后,太后的书信终于送到。信里的内容与黑衣人所说别无二致。至此段彻底轻松了下来,同时他对黑衣人及其主人也彻底放下了戒心。
新郑——郑国都城,一条洧(音同伟)水从城南蜿蜒而过。过城五里,地势变得低洼开阔。洧水在此汇聚,便形成了一汪大湖名叫洧渊。这洧渊方圆百里,水清如玉,远远望去犹如一块无边的翡翠铺在天地之间。这洧渊有一特产名叫鹊尾鱼,俗称鹊尾儿,因其尾巴像喜鹊的尾巴一样笔直且分叉,故得此名。鹊尾鱼不仅肉质细嫩,味道鲜美,最为奇特的是它对治疗伤寒有奇效。然而此鱼身材娇小,又生活在深水之中,偶尔游出水面来透透气,所以难以捕获。周边百姓如果得了伤寒,都会请有经验的捕鱼人前来捕捞。
这一日太阳刚刚爬上山,暑气尚未升腾。一辆豪华的轺车从新郑城南门飞出,直奔洧渊而来。车上的驭手却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童,驭手两旁又分别坐着一大一小两个孩童。年纪大一些的男娃正是祝黑皮,女娃正是黑皮的妹妹——祝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