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清风站在吧台旁,神情复杂的看着焦头烂额的徒弟,昨晚的从容淡定,不见踪影。
吧台前的几个客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一个憋不住,先开了口。
“小顾医生啊,阿姨不是催你,我这已经等了大半天了,我的小孙女马上放学了,我要是现在走的话,再来是不是还要重新排队啊?或者能不能先把我的退了,我那里面没多少钱了,就一千来块。”
小顾不停的按着手机,一脸愁容,“阿姨你先别急,我……”
另一个客人脸上挂着几分不悦,“老师傅,您这样就不太好了,谁家没有点事啊,我来的比你还早,卡里就五百块钱,不也是一直等着呢嘛。”
“小顾也不容易,不该他管的事也在帮忙张罗,大家都体谅一下吧。”说话的是小赞的主人,她凑上前,小声在小顾耳边叮嘱道,“小顾,阿姨跟你说啊,你这钱不能白掏的,打工也不容易。那个肇事司机是要赔钱的,到时候你别犯傻,赔款你得拿着,自己贴多少钱记着点!”
小顾回道,“谢谢阿姨,但那是师父的钱,我不会拿的。”
“哎你这傻孩子!”小赞主人压低声音,“左医生这事的性质虽然不好判,但那肇事司机也不无辜。你叔叔在局里有人,我听说那司机是酒驾,家里有权有势,这事八成是要私了,能有一笔不小的赔偿金呢!到时候阿姨给你作证,你掏出去的这些钱,肯定能要回来!”
左清风看到殊守沉,快步走过来,“主人,我的钱在……”
“我有。”殊守沉打断它。
左清风有些茫然。
殊守沉走到小顾旁边,“从昨晚到现在,掏了多少钱出去?”
小顾呆愣的看着殊守沉,片刻问道,“你也是来退会员的吗?我记得你好像是黑啤的主人吧?不好意思,我已经在筹钱了,但还得再等等,大家按顺序退款,你放心,每个人都会退的。”
“不用再筹钱了。”殊守沉转头看了许博一眼。
许博的脸色立马铁青,把殊守沉拉到一旁,附耳道,“叔……别闹啊!我们来帮忙收拾收拾东西,管理管理秩序就完事了,出钱的事轮不到我们!”
殊守沉问道,“钱在手机里吗?”
许博急道,“哎呀叔!你看看这些人,这事要是揽下来,得搭多少钱进去啊!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如果摊上这事的是香香,我一定义不容辞!这个姓左的跟我们非亲非故,管这闲事干嘛?”
殊守沉摊开手,“手机。”
许博咬着下嘴唇,吭叽了一声,继续挣扎。
殊守沉面不改色,动了动手指。
许博肩膀一塌,放开怀里的黑啤,闭上眼掏出手机,嘟囔着,“又不是我们家的店,又不是我们撞死的人,这是干嘛啊……”
殊守沉把手机拿给沈蓝,“先把小顾的钱补上,再给其他人退款。”
沈蓝对许博挑下眉,“弟弟,密码是第几任的生日啊?”
沈蓝跟小顾一个查,一个退,配合的很默契。许博耷拉着脑袋,每听到一声转账的声音,都会揉揉胸口。
左清风说道,“主人,其实不用这样,我家里没有亲人了,钱也带不走。”
殊守沉问道,“医院打算关了吗?”
许博看看殊守沉,又四处寻觅一番,“叔……那个姓左的……在这啊?”
殊守沉没回许博。
左清风眉头抽动,无奈道,“不然还能怎么办……”
殊守沉看向小顾,“那个呆子不错。”
左清风也抬眼看了去,“小顾人是很好,但刚毕业没多久,经验不够,想撑起一家医院还是……”
殊守沉打断他,“谁不是从没经验到有经验?”
左清风说道,“人手也不够,现在医院里只有他一个医生,其他医护都辞职了。”
殊守沉说道,“店在,人自然会来。”
左清风还是有些犹豫。
殊守沉看了一圈笼子里猫狗,“店关了,人有去处,这些没去处的,扔了?”
左清风沉默的看向那些猫狗,它看人时,从来没有这么温和。思索片刻,问道,“主人,你是在帮展笑赎罪吗?”
殊守沉不语。
左清风继续道,“如果换了是我,我也会像展笑这么做的。主人你放心,剩下的人,我一定会杀……”
“住口!”殊守沉呵斥一声。
店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殊守沉。
许博连忙打圆场,“是是是,我住口,我不念大悲咒了,我这不是想着让左医生早些投胎的嘛……那,等下次给他上坟时再念……”
沈蓝走过来,“你跟弟弟是不是还有其他事要办?你们可以先走,我留下帮忙就够了。”
殊守沉点头,“辛苦了。”
沈蓝笑笑,“动动手指头的事,有什么辛苦的?我听小顾说,现在已经退了一半了,剩下那些客户,晚点我跟他一起打电话联系下。弟弟的钱别动了,另一半我来付。”
殊守沉说道,“我会还你们的。”
许博听到后,马上来了精神,眼里闪着星星,“叔,你是不是打算接活了?”
殊守沉说道,“通知老黄,明天接单。”
许博兴奋的不行,“得嘞!那我们先走吧,去把你的事办了。”
殊守沉看了眼黑啤,从许博放开它后,它就一直守在马卡龙的笼子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把笼子打开了,现在两只猫卧在一起睡着了。
毛毛也趴在笼子边守着。
许博拉着殊守沉,“别看了,人俩开房呢!”
走前,殊守沉对左清风说道,“昨天的事还没说完,我会再来找你。”
许博给老黄发了信息,手机还没扔进口袋里,那边电话就打了过来。
“看把他急的!”许博接起电话,“大仙儿,你就不能端着点?”
老黄激动道,“是师爷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废话!那肯定是我叔开口了我才会通知你啊!我哪敢做我叔的主啊?”许博对殊守沉眨下眼。
老黄顿了顿,“那曾静这边不跟了?”
许博问道,“曾静是谁?”
老黄回道,“女雇主啊!师爷之前不是让我去查的吗?”
殊守沉问道,“查到什么了?”
许博把手机放在殊守沉面前,打开公放,“大仙儿,你直接说你现在手里的消息。我在开车,你师爷听着呢。”
“哎师爷,您听我给您汇报一下啊。”随后传来一阵翻纸声,“曾静,四十七岁,国画老师,自己有一间画室,带了十四名学生。这两天行踪未见异常,早上按时出门上班,下班后买菜回家,晚上十点左右熄灯。几乎没有业余活动。”
许博看看殊守沉,“叔,这就是一个平凡上班族的平凡生活啊……”
画室……殊守沉只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一时间又想不出。算了下日子,今晚蓉锦和杨姐就会来故人归了,到时再问下它们的情况。
殊守沉说道,“回来吧。”
“好好好!”老黄答的爽快,“那今晚我来找您,我们计划下明天的案子。”
“带点宵夜来啊!”许博挂了电话,手指轻快的敲着方向盘,“要复工喽!”
殊守沉问道,“为什么不找个正当的职业?”
许博意外的看着殊守沉,“我去!叔,你在关心我啊!原来你是闷骚……啊不是不是,原来你是外冷内热型的!”
殊守沉晃了个神,这话,疯小子也说过。
许博道,“我孤家寡人一个,没有家庭压力,所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呗。”
殊守沉问道,“你没有家人?”
“有过。”许博平淡道,“小的时候,我爸总打我妈,后来我妈带我偷跑了出来。但没过几年,我妈就病死了,我也一直没跟我爸联系。”
殊守沉疑惑,“你不是说,你有个姐姐,大你三岁?”
许博笑道,“对啊,我妈死时,三十整,这个年龄当我姐,绰绰有余吧?”
殊守沉问道,“跟着我们接阴活不拿钱,就是你想干的事?”
许博摇头,“跟着你们是我想干的事,至于干什么,拿不拿钱那都不重要。”
“见到我们第一天时,就有了这个打算?”
许博笑笑,“跟你我不说假话。我第一次接触香香时,就看到他上辈子干的那些事了,我当时就想,这多牛逼啊!而且他赔我那块铁皮时,眼睛都不眨一下,转头又给了我一个高薪工作,所以我估计,他这辈子搞不好也是个牛人,心说这人一定得赖上!但我没想到,你才是那个最牛逼的人!”
殊守沉顿了顿,低声问道,“展笑上辈子……是怎么死的?”
许博看了殊守沉一眼,“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殊守沉没说话。
许博沉默了几秒,回道,“自杀。”
殊守沉有些惊讶。
许博继续道,“香香上辈子死时,你就在他旁边。”
这让殊守沉更惊讶了,“我没拦着他?”
许博摇头,“我听不到你们的对话,只能看到香香对你说了句什么,然后就一个人往海里走,你就在他的身后看着他,什么也没做。”
殊守沉的指尖抽动了几下。
疯小子每一世都会找到自己,他该不会是跟自己相处一段时间,就会选择用自杀的方式再转世吧?
也许,他曾经认识过十岁的疯小子,二十岁的疯小子,五十岁的疯小子……
人,生来会死,展笑,生来为死。为了死,不断转世,为了转世,不断死。生死往复,最后为的竟然是消失。
这样一个可悲又可怜的人,是怎么笑出来那样没心没肺的样子?
许博发现殊守沉情绪不对,劝道,“叔,你也不用太放心上。严格来说,那都是你们上辈子的事,你看你这辈子对香香多好。”
殊守沉问道,“好吗?”
“还不好吗?还要怎么好?你对香香跟对其他人一样吗?”许博道,“香香跟我说过,他从来没觉得做人有什么好,直到看见你慢慢变得有人情味儿,他才发现,原来你的眼睛里,也是有光的。”
“眼里有光?”
许博嗤笑一声,“说实话,我是没看到你眼睛里有什么光不光的,我觉得男人见到女人眼睛才会放光……哎对了,你看小门童时怎么从来没放过光啊?”